第16章
- 你的温热
- 颐简
- 4151字
- 2019-07-31 23:26:30
晚上收工完,顺带导演组全体开了个会,散会时林昔感觉肩膀几乎散架,揉着颈椎再扑倒在桌上。
简盛走过来捡咸鱼似的,扯起她的工作证,“宵夜吗?”
林策策有气无力地摇头。简盛说:“那泡吧去不去?”
“骚不动。”林策策撑住头,“年纪大了。”
“这不符合我们的风格,我们可是乘风而丧~”
简盛见状无趣地离开了,等人都走完,她愣愣地望住天花板,忽然想,好久没回过家了。她家在BJ,由于工作因素,她长期在外,只能偶尔给外婆打电话。
至于父母,她极少联系。
她慢慢按下老家的号码,外婆的声音很快响起,“外婆,在干嘛呢?”
“小昔,你好久没打电话回家了,我呀,跟你外公唠嗑,他老花眼,愣是分不清刘雯跟林志玲,唉,硬是跟我吵。”
林昔噗嗤笑了,“您让他听声音啊。”
“他看的是报纸。”
“您最近有去跳舞吗?”
“我好几天没去了,这几天这腿老是疼,医院都跑了几回喽,你别担心,没什么事。”
“那您注意身体,帮我跟外公也说一声。”
“行,你别惦记着我们,好好工作好好吃饭,你现在下班了没有啊,听你外公说你这行老是要加班,熬夜对身体危害多大呀,你得注意一下啊。”
外婆的声音很温柔,她全天积累的疲惫忽然之间被抚平了,林昔软声道:“我知道了。”
接着跟外公也聊了几句,外公属于高冷派,简单地嘱咐和关心的话说几句,不会话痨,挂完电话她的心静了,此刻最能感受到家人的温暖。
至于……她看着通讯录上的备注“妈”,犹豫着,他们已经好久没有通话过,微信上也很少聊天。
不知是不是受赵逢屿影响,她今晚特别想家,她对父母是冷淡的,从不依赖,也不想念,但是血缘终究是血缘,无论他们离她多远,他们都是自己最亲的人。
林昔想了想,还是决定拨打。她等待了一会儿,对方一直未接。接下来林阁突然来电,她接起电话,没有听到林阁的声音,而是中年妇女的嗓音,“林昔,是我呀,我是凌姑,还记得我不,住你爸楼上的那个,你爸入院了你知道吗?你爸这傻人,从四楼楼梯间摔了下来,这不,一个家属都没到,你有空过来看看吧。”
林昔语气淡淡:“她女儿呢?”
凌姑愣了,没想到林昔下一句说:“她不止我一个女儿。还有,我妈跟他离婚了。”
话筒传来咳嗽声,林阁小声地制止凌姑,让她挂掉电话,凌姑略觉气愤,对林昔说:“你这话的意思是,你是你妈一个人生的?你看看你爸都成什么样子了,没一个人过问,还有你姐,是姐不?更绝情,结婚都不让你爸来。”
“别人的女儿当然养不熟。”
“你……”
林阁抢了手机,“你别说了,林昔,我没事,你别听她胡说,没事先这样了。”
电话被挂断,林昔深感疲惫,只想闭上双眼放空。
初冬之际,气温清冷,天色昏暗夹着雨雾,视线黯淡,毛茸茸的靴子抵在病房门边,停顿了一会儿,林粤敲了下门。
林阁捂着胸口正咳嗽,眼睛望到了林粤,他眼里立刻闪动惊喜,“粤粤,你,你怎么来了,坐吧。”
他甚至想下床给她倒水,如此客客气气,反倒不像父女俩。
相比林阁的落魄,林粤虽然穿的简单,却是一身名牌,她脸上没有一丝微笑,透着名流气质,林阁心里感慨自己从小养大的女儿如今变得这么有出息,已无法让他联想到小时候胆小瘦弱,被自己凶了之后躲在厨房哭地可怜兮兮的小女孩。
“以后没什么事,不要再找我。”
她的声音飘荡着,林阁忽然恍惚,心头涌起酸意,怎么也消散不了。
“谢谢你养大了我……”
半晌,她将果篮放下,拿了一张支票塞进他手心里,林阁看了一眼没接住,纸片飘落。
林粤慢慢转身推门而出,整个过程,林阁没有说一句话,也说不出一句话。
“别人的女儿怎么养得熟。”
“要钱,找刘素的女儿要去,我不救济陌生人。”
“林昔!下次再看到你帮他,我就打断你的腿!你别叫我妈!”
“谢谢你养大了我……”
“以后没什么事,不要再找我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刮进他的眼,一片冰寒。
凌姑拿着便当盒进来,看着果篮,好奇地问:“老阁,谁来了?”
林阁木讷地回答:“一个陌生人。”
“你这人,准是待病床待傻了,什么陌生人呐,谁来了都不知道。也就我好心了,不然谁管你。”
她倒了一杯热水,突然留意到地上的支票,顿时惊呆,因为支票金额是个大数字,“老阁……这,怎么回事?”
林阁愣愣地捧着热水,嘴里念叨:“粤粤……”
蒙蒙细雨不停下着,车内,林粤手握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对林昔说:“我给他留了一笔钱,下半辈子不会饿死。”
林昔坐在副驾驶,冷笑道:“你让我刷新了对你的印象。”
“哦?好印象破灭了的感觉怎样?”
“你应该问你爸。”
“你不是恨他出轨吗?现在报应来了,我就是那把刀。”
“呵呵。”林昔低头仿佛神游地说:“我有什么好恨的,换句话说,跟我无关的,我都不在乎。”
“至于你,”林昔双眼忽然冷如冰刃,充满不屑,“你有什么资格报应一个养你十几年的人?”
林粤反倒笑,“原来那你今天找我,是想最后羞辱我一回,真是闲得慌。”
“我不找你,林小姐怎么会想到转钱给他呢?”
“当初先断绝关系的是你,现在反倒来笑话我没良心的也是你,好好的人不当,你非要做鬼。”
林昔解开安全带,“你不也是吗?”她最后挑起轻蔑一笑,推门下了车。林粤猛地抓紧了方向盘,指甲深深嵌入手心。
天气似乎没有变好的趋势,寒风越来越凛冽,她出来时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黑毛呢,一想到马上要赶回去开工,脑壳就痛,她在风中用力呼吸了一口,把寒气都吸进去,整个人下一秒就冷得发颤,路过一个面馆,她的肚子被召唤,于是呆呆地进去,“哎,美女,吃什么,先看看。”
服务员热情地递上菜单,林昔把菜单浏览了一遍,选了一份招牌汤面。
墙壁悬挂着电视机,正播放最新娱乐新闻,当下最新八卦之外,还有某传媒老板和自家艺人喜结连理的消息。
女主持激昂欢快地陈述:“据知情人透露,程易和工作室的女演员林粤去年确定恋情,现因女方怀孕,定于昨日举办婚礼,这次要举办仪式了才传出消息,可以说非常低调,不像程易平时的风格呢,而这位女演员,可能观众都不是非常了解,是新人演员,刚刚出道一年,在各大热门剧都有参演,比如在前阵子收视火热的网剧《她的一百种怪》里饰演的是女主闺蜜……”
程易曾经是金牌导演出身,与许多人气女星传过绯闻,媒体经常把目光放在他身上,而这个名字,渐渐引向另一个人,尹蔚。
她根据赵逢屿说的大概猜到,这两人应该有过一段。
至于林粤,林昔没想到她就这么嫁了,七岁时,林昔发现父亲带回了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母亲非常生气地和他争吵了一个晚上,林昔独自躺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紧紧把被子捂住头,还是听到彻夜的哭声吵闹,和玻璃破碎的声音,一如当时她的心,就从那一夜开始冷冻成冰,轻摧可碎,冷冽淡漠,也是这个家庭破灭的开始,她所有亲情关怀的结束,至此之后,母亲严苛又冷漠,没有丝毫关心,让她忘了自己仅仅是一个小女孩,父亲关注力都在那个同龄的孩子身上,开始和妈妈分居,离婚,慢慢淡出她的视野。
当晚,林昔被争吵声吵得心烦意乱,于是下楼做出了一个让他们立刻平静的举动,林阁差点吓得腿软,林昔握着一个破了一半的烟灰缸,烟灰缸滴着血,林粤趴在沙发旁,鲜血从头上顺着小辫子流下。
现在想起,连林昔也叹了口气,后来她长大一点开始怀疑自己有暴力倾向。
其实那时候,林粤性子懦弱,所以自己没少欺负林粤,这点还真是应了村霸千金的人设。
林昔撸了撸头发,干脆闭上眼睛,现在冷静思考,才觉悟自己有时候一些自我的做法真是从小慢慢成形的。
可是,她还是很讨厌她,因为她清清楚楚记得,一天放学回来,林阁冷着一张脸把一千块钱砸在桌上,严厉训斥说是从她的书柜里翻出来的,接下来训了一堆从小不学好长大后的后果,林昔和父亲据理力争,完全没用,她只能心灰意冷地觉得父亲只信任林粤而不信她。过了几天她看出端倪,是林粤故意挑拨他们,她顿时觉得可笑,平时柔弱可欺的小女孩原来并不是真傻啊。至此之后,她终于明白,林粤是天使和恶魔两者并存的人,她可以纯洁无瑕,也能施毒致命。
如果要在好人和坏人之中界定,她顶多算个坏人,单纯地为了自己的利益,分分明明地走自己的人设,但是林粤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心心念念的面还没上,对服务员招了招手,“怎么还不来?”女服务员正准备解释,楼梯下来一个人,喊了句:“来了。”
林昔猛地一呆,愣愣看着他传上来一碗冒着热气的面,“赵小二为您服务,满意请给五颗星。”
赵逢屿戴着黑色渔夫帽,他把面端来时,顺便坐下,白色外衣显得他看起来很清爽。
浅笑的模样似乎状态不错,可是他没料到对面的人忽然伸手,一下子摘掉了他的帽子,林昔打量几眼,看到他剪了浏海,额角伤口已经结疤,更为明显。一张脸多了点痕迹,竟没怎么影响视觉,他里面穿了一件黑色高领毛衣,露出一截黑,加上脸上的伤,一副刚干完架的硬汉即视感,显出一丝匪气。
赵逢屿从她手上拿回帽子放下,说“扯我帽子干嘛,没有买一送一啊。”
“那不给五颗星,扣分。”
“这么任性!”
林策策眯起眼,“怎么了,破相了怕人看呀?”
“这个话题跳过。”赵逢屿又把帽子戴回头上。
林昔说:“可以,什么时候上岗?是谁说昨天下午回来的?”
简单粗暴催工小能手林策策开始发起战役,赵逢屿舔了舔舌,说“多日不见,林导还是如此不客气。”
赵逢屿倾情演绎脸上笑嘻嘻,心里……
“你也可以不用当真啊。”林昔随他一起假笑。“没事,让他们等呗,虽然都在等你,但是你大牌,你的事比较重要。”
“我承受不起。”
“开玩笑的,慌什么。”林策策夹起面大口大口吃起。
窗外是不停活动的人影车迹,面馆内餐桌热气腾腾,他看着对面的林昔,安然吃着面,脸也慢慢因为温度上升变成微红,嘴唇不知是口红效果还是因为吃面的缘故,透着红色润泽,她视线在手机上。
“临时有事见了导演,明天不会再耽误了。”
赵逢屿说话时,目光在她的唇停留了一会儿,而后,低头。
林策策往嘴里塞了一整个牛肉丸,腮帮鼓鼓地,“接新戏了,挺速度嘛。”
“嗯,还好吧,你慢慢吃,我先走了。”赵逢屿起身离开,听到了林昔手机振动,她斜瞥一眼屏幕,顿时微蹙,因为显示着林阁的号码,赵逢屿刚走了几步,发现手机忘拿,便转回来,回头的一瞬间,林昔整个人似乎静止,脸部僵硬转为苍白,她右手还保持着接听姿势,人却失魂。
接着,眼角盈出一行泪瞬间滑落,越来越多。
“你……”赵逢屿好奇地询问,下一秒林昔迅速站起,拔腿就跑出面馆,赵逢屿还未缓过来是什么情况,她已经跑出去了。
风肆意吹散她的长发,脸上满是泪被风刮得刺痛冰冷。人民医院,就在不远处,仅仅几百米距离,却怎么也赶不上,林阁的最后一眼。
“林昔!林昔啊!你……你爸!你爸,他,走了。”
凌姑克制着痛心哽咽的声音在林昔耳边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