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为母则强

昆达夫妇看到送饭的姐妹俩，笑呵呵地弃了锄具，拍打着身上的泥土上了田埂。

清姊递过去两个热气腾腾的馍馍，又端出一罐酱汤，倒在粗糙的大碗里，递给他们。

昆达夫妇一边蘸着酱汤，一边用手抓热馍馍吃。

阿木纳站在堤上，别过眼去打量着地里的植物。绿绿的，圆圆的叶子，不知道是什么农作物。

昆达打趣她道：“阿兰玛，要不要一起下来种地？”

姆妈拍了他一下，嗔道：“你作死了，阿兰玛身体不好！”

昆达就哈哈地笑，象个恶作剧成功的大孩子。

阿木纳抿了抿唇角，待清姊收拾碗筷走到另一边时，提步走过来，坐在了田埂上，与昆达夫妇开诚布公地说道：“我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说了。”

昆达夫妇一愣，眼前小女儿如此作派他们倒是第一次见，虽然心里有着模糊的想法，但往深入想都觉得荒谬。

但是今日，小女儿举手投足完全不是昔日模样，他们就觉得有些心慌了。

“阿兰玛你……”

“姆妈，不知道你对清姊在成亲前，要送去神僧那里的事情怎么看？”

昆达夫妇呼吸顿时窒住了。

“成亲前送到神僧那里过一夜，不是村里的风俗吗？”阿木纳眸光淡淡地看着他们，“难道姆妈阿爹还希望我，装作完全不知情？”

昆达皱了皱眉：“阿兰玛，清姊的事情你不要管，这事阿爹心里有数.”

“你们两个做家长的，没能力为阿姊谋划，难不成，还想阻止我为阿姊出头不成？”

姆妈忽然伸手阻拦昆达说话，眼里含着莫名的希翼：“阿兰玛是说，清姊这事还能有转机？”

阿木纳默默注视着她，失笑道：“姆妈，你知道的，只要我肯出手……”

姆妈盯着她的脸，失神地望了半晌，忽然脸面扭曲地笑了笑，捂住半边脸，泪水扑漱漱地落下。

昆达立即放下手里的碗，默默拍了拍妻子佝偻的背。

“要是没有办法，谁愿意……送自家女儿……”姆妈压低声音，断断续续地呜咽道。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剩下的，我来做。”阿木纳打了个响指。

昆达目光复杂地望着她：“阿兰玛，你自己还只是个孩子。”

阿木纳冲他笑了笑：“昆达阿爹，算是我最后再唤你一次阿爹，你应该知道的。”

昆达凝视她的目光忽然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姆妈紧紧抓住了昆达的手掌，手指紧得手背上都浮出青筋。

“阿兰玛……”

阿木纳心想，她还真得不是什么好人，昆达夫妇对她如此这般地好，她却偏要撕下这层伪善的遮羞布，让大家都不舒服。

但是，她生性如此，遮遮掩掩不是她的行事做派。

长痛，亦不如短痛。

“明天是我待在这里的最后一天，姆妈阿爹赶紧地安排起来，届时，我去，阿姊留。”

姆妈深吸一口气：“阿兰玛，其实，你不用做到如此，一切都来得及。”

“姆妈，一切都来不及了。”阿木纳目光直直地望着姆妈，直望进她的眼睛里，声音几乎低不可闻，“阿兰玛，已经不在了。这是我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姆妈再也承受不住，呜咽一声，一口气接不上来，厥了过去。

昆达大声地叫唤，清姊匆匆忙忙地奔过来。

田埂上乱作一团。

待到归了家，姆妈也清醒了，望着阿木纳的目光凄凄切切，欲言又止。昆达更是赌气不搭理阿木纳，撮了些烟丝放进烟枪里，盘腿坐在长凳上咕噜噜地抽着。

阿木纳自和清姊帮忙做家务去。

许久，姆妈终是长叹一口气，和昆达凑一块商量好了对策。

昆达搁下烟枪，出门去看阿木纳那一眼，复杂至极。

姆妈唤了阿木纳进房，靠在枕头上握着她的手，紧紧的。目光痴痴流连在她脸上：“要我相信她走了，怎么可能，这脸，这身体，都是温热的……”

阿木纳伸手替她擦去颊边的泪，作为外人，她只能做到如此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家的小女儿，无声无息地就走了？其实，你从小树林里出来的时候，我就察觉不对劲了，我们的小女儿，我们看着长大的，哪里来如此的神通？可是，我们一直没往那方面想，也，不敢想……”姆妈一直念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阿木纳并不搭言，只默默充当合格的听众。

听一个心碎的母亲的呢喃。

在她看来，此时若不言明，以后会更加残忍，她阿木纳的前程，注定不会困守在小地方。她若要大鹏展翅，必会迎来凌厉的暴风骤雨，这一家人都是普通人家，安分守己，她不能把他们拖进危险的泥淖。

接受现实，抽身而去，才是上策。

而她阿木纳，也须得与任何牵绊断个干净，才能了无牵挂地奔赴战场。

“阿兰玛。”姆妈温暖的手掌轻轻覆盖在她冰冷的手背上，话语温柔熨贴，“不管你是什么人，阿兰玛，你永远是我们家的小女儿……”

阿木纳惯来冷漠的眸子都因为这句话而微微动容。轻侧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姆妈，她的手很粗糙，掌心有着干农活结出来的老茧；她的眸子并不清亮，因年纪的关系已显老态，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上了年纪的有些粗糙的农妇，说出了一句全世界最美妙动听的话。

比最甜的蜜还甜，比最美的情话还美，比真金白银更真。

阿木纳淡漠的眸子泛起了涟漪。

这一家人，她跟他们根本不大相熟，彼此磕磕碰碰相处过几天。

却，仿佛与他们过了一辈子般，亲近。

她受伤，他们护着她；她要与他们断个干净，他们却偏要包容她的自私。

吸了吸鼻子，阿木纳压下心里的动容：“好好休息吧，想想明天我们要做什么。”

姆妈叹了一口气，是啊，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她虽是柔弱农妇，但是为了女儿，就算最懦弱的女人，也要拿起武器。

为母则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