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缘起

我记忆中，八岁以前的荣惜辰还十分爱哭爱笑，像普通的孩子一样情绪化。江澈，沈沅，荣惜辰和我，四个人几乎形影不离，院子，公园，草地，哪里都可以成为我们玩上几个小时的场所。

那时，荣惜辰，非常爱哭，摔倒会哭，挨骂会哭，被抢了东西会哭，害怕会哭，他因此获得了一个外号“爱哭鬼”，沈沅那时候还不喜欢他，总是叫上其他的孩子一起欺负他，只要他一哭，沈沅就一边喊着他的外号，一边开心地大笑。

某一次，荣惜辰又被沈沅欺负了，荣叔叔怎么找都找不到他，就拜托我们去帮忙找，我和江澈发现他时，他正躲在一棵大树下蜷缩着，冻得通红的小脸上布满了泪痕，像往常一样，我们拿出他喜欢的零食和玩具，以前的他会立刻开心地笑起来，可是那次一看到零食和玩具他反而哭得更凶，我们只好跑回去告诉叔叔。后来才知道沈沅抢了他最心爱的玩具，他赌气再也不跟沈沅玩。小孩子只有闯祸后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之后沈沅不仅归还了他的玩具，而且发誓再也不欺负他。后来我和江澈所能看到的场面就是沈沅跟在荣惜辰屁股后面，惜辰长，惜辰短的，荣惜辰捂住耳朵，气呼呼地撅着小嘴，他跑多远，她就追多远。

那时的他们像一对欢喜冤家，总能逗着身边的人开心，任何人的童年似乎都少不了一个熊孩子，比起让人省心的乖乖女，似乎反而是那些熊孩子能得到更多的关爱。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或许沈沅和荣惜辰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天，我们四个人约好一起去附近的游乐园，午饭后我从家里出发，到达集合点的时候发现江澈和沈沅已经在等了，江澈向我挥手，

“慕思远，在这，快过来。”

“好”我怕他听不到，故意说地很大声。

果然皮的本性是从小养成的，小时候的他是小学里出了名的小霸王，他还因此喜提称号“皮猴子”，他特别讨厌别人这样叫他，每次听到这三个字都会炸毛，以至于我现在还喜欢故意说这三个字逗他，百试百灵。

很多人都讶异小时候那样安静的我是怎么跟他玩到一起的，包括我自己。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性格互补，他想打破我的安静，而我想看到他淘气之外的另一面。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第一次听你这么大声说话”江澈一脸欠欠地看着我，

我不想搭理他，

“又不理人，你怎么出来玩还背个书包”江澈一脸嫌弃，

怪不得来的时候感觉那么重，

“我刚才一顺手就背上了，荣惜辰呢”

“鬼知道，还没来呢”

“沈沅，要不然我们不等他了”江澈突然提议，

“不行，说好一起去的”沈沅瞥了他一眼，

“你要是实在不想等，就先走吧，我跟思远在这等他”

“思远，是不是？”沈沅冲我眨了眨眼，

我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江澈害怕不能一起去，只好一脸悻悻的说，

“我陪你们等还不行嘛”

“哎，慕思远，你家不是跟他家离得近吗，刚才干嘛不跟他一起来”

“对呀，江澈不说我都忘了。”沈沅跟着附和，

“我.....我......，我刚才忙着出来，忘了”

沈沅和江澈一脸拿我没辙的样子，而事实是我根本就不想去他家，他爸妈动不动就吵架，上次去找荣惜辰，我整个人都被吓懵了。

我们三个人齐刷刷地坐在路边，郁闷地不想说一句话，如果不是一脸不耐烦的表情，绝对像极了三个乖宝宝。

只是没一会，江澈皮猴子的本性就显漏无疑，一会站，一会坐，左看看，右看看，在我们眼前晃个不停，沈沅实在忍受不了了，

“江澈，你能不能别晃了，我头都被你晃晕了”

“我也不想啊，可我根本待不住”

“你果然是只皮猴子，还不承认”，我呆在一旁不禁笑出了声，江澈被他噎地半天说不出话，

“你们，你们，太过分了”

“怎么，平常在学校横行霸道，现在不敢了”沈沅还在一个劲的逗他，

“你们是女生，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江澈躲在一旁的墙角，小脸气鼓鼓地，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只生气的猴子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还是不见荣惜辰的人影。

江澈实在等得不耐烦了，

“哎，两位大小姐，这都几点了，我实在不想等了，要不然我们直接过去找他吧”

“你以为我没想过啊，可是荣惜辰家离这不近呢，等我们找完他还来得及去游乐园吗？”

“那也比在这干等着强吧。”

“那好吧。”

三个人无精打采的往荣惜辰的家走去，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对了，你们昨天发下来的数学试卷都考了多少分，我因为没考及格，被我那狠心的老爸胖揍了一顿呢。”

“谁让你在学校天天当小霸王，还不好好学习的，你活该。”

“沈沅，你今天非跟我过不去了是吧”

眼看他们又要吵起来，我赶忙转移话题，

“江澈，那你爸怎么让你出来玩的”

“我偷跑出来的，我一个人在家会闷死的”

“哎，慕思远，你考了多少分”

“98分”

“哎呦，不错嘛，真给我这个好朋友长脸”

“嘁”沈沅瞥了一眼江澈，

“嘁什么，你估计分数还没我高呢”

“你......”

“哈哈，被我说中了吧”江澈又摆出一副皮痒的样子，沈沅脸被气得通红，把头转向一边，不再理他。

“还是我们家小思远厉害，怎么样，这次是班里第一名了吧”江澈把手搭在我肩上，套着近乎，我把头钻了出去，尽量离他远点。

“不是，荣惜辰考了满分呢”我这才想起来，昨天荣惜辰没来，老师让我把试卷转交给他，幸亏今天背了书包。

“哟，这个爱哭鬼，倒是闷声干大事”

“没事没事，都是一家的，小思远不伤心哈”

我给了他一个白眼，跑到前面跟沈沅一起走，

“哎，你们俩等等我呀。”

到了荣惜辰家门口，发现门没关，我们三个有些怯怯地，刚走进大门，就听见里面荣叔叔和阿姨的吵架声音，

“江澈，你走前面”沈沅推了江澈一把，

“你别推我呀，平时怼我挺起劲的，怎么关键时刻就怂了”

“我不走前面，小思远，你走前面吧”

“你个胆小鬼，竟然让女孩子走前面”

“我......”

“就这一次，思远你快点”

最后我被推在了最前面，果然还是遇到了最害怕遇到的场面，我们一步一顿地走近了小门，三个小脑袋挤在门缝，看到里面的场面着实被吓到了，整个客厅里一片狼藉，被扔了满地的杂物，荣叔叔和阿姨在争吵着什么，时不时向对方扔着身边一切可以扔的东西，而荣惜辰正在一旁傻站着，小脸上都是泪痕，眼睛憋得通红，大声哭闹着，

“荣惜辰的爸爸妈妈太可怕了，你看他吓得”江澈小声嘟哝着，

“不行，我们得去救他”刚说完这句话，一个花瓶向门口飞过来，在我们眼前碎裂，我身后的江澈和沈沅吓得一震，匆忙跑了出去，我却还愣愣地看着那个花瓶，半晌才反应过来，我想离开，可是腿像棉花一样软，根本走不了。还有荣惜辰，他的试卷老师让我一定交给他的，我默默等着，希望荣叔叔和阿姨能快点停下来，可是他们却越吵越凶，越来越多的东西在地板上碎裂。

荣惜辰哭得也越来越大声，嘴里不住地念着“爸爸妈妈不要吵了”

阿姨气急败坏地朝着荣惜辰大喊“不要哭了”

荣叔叔因为阿姨的这句话变得更加生气，像是要动手打阿姨，阿姨情急之下拿起桌上已经碎了一个缺口的烟灰缸向荣叔叔扔过去，结果因为角度偏了而砸向了荣惜辰，烟灰缸从荣惜辰的额头划过，摔落在他身后的地面上，他的额头出现了一个长长的伤口，流血不止。

荣叔叔脸色大变，抱起荣惜辰跑向了最近的诊所。

我的脚不受控地跟在他们后面，直到荣惜辰一个人偷偷地跑出诊所，他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我追着他的原因到现在还记忆尤深，只是为了完成老师交给我的任务，把试卷交给他，没想到这个可笑的缘由却带我走进了他的故事。

荣惜辰离开的地方越来越远离城市，我怎么叫他他都不理，我看着越来越稀疏的街道，周围没有一个人，内心的恐惧也在一点点积聚，前面的荣惜辰还在奋力跑着，即使我现在想回去，也找不到来时的路了，只好在后面加快速度，尽力跟着他。

正当我筋疲力尽，再也跑不动的时候，荣惜辰停了下来，他似乎之前并不知道我在后面跟着他，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你跟着我干嘛？”

“你.....终于.....看到我了”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之前一直叫你，你都不理我”

“我是想还你试卷的”

“就因为这个？”

“是啊”

“那把试卷给我，你回去吧”

“可是.....我找不到来时候的路了”

荣惜辰一脸无奈，迟疑了许久，

“那你过来吧。”

我默默地跟在他后面，步步紧跟，生怕自己迷了路，之前至少还是平坦的公路，现在完全是坑坑洼洼的泥土，路旁的树也越来越茂密，我很想问荣惜辰去哪，可是看到他，却又不敢问了。

再往前，树木多得完全看不到路了，荣惜辰拨开蓬乱的树枝，小小的身体灵活地钻过去，完全不管我的死活，我叫苦不迭，只能默默地照做。

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再这样走下去，估计还没到地方我们就先迷路了，周围传来乌鸦的叫声，伴着诡异的虫鸣，树叶发出飒飒的摩擦声，比人高的灌木丛，遮挡着视线，眼前的场景像极了电影里恐怖片的画面，想着这些，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到了”荣惜辰没有看我，这句话倒像是对自己说的。

我拨开最后一束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地，周围都是高高的树木，这里却寸草不生，真是奇怪。

“为什么要来这？”荣惜辰没有理我，自顾自地坐在空地上突出的一块平台。我不安地挪动着步子，走到他旁边。

“你坐下吧”

我小心翼翼地挨着他坐下，

“从刚才开始你一直在看什么”

“前面”他抬起小手指着前方，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哇，竟然是海!”我惊呼出声，刚才因为灌木丛和树木遮挡，什么都看不到，从这个方向却能毫无阻碍地看到前面的风景。

尽管离得还很远，但却很清晰，似乎能感受到海风吹过来。

“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以前我爷爷家就在这附近，他带我来的。”

“可是爷爷很久之前就不在了，之后我就一直自己过来”

“它是我的秘密基地”

“除了我和爷爷，没有带其他人来过这”

“所以我是第一个来这的？”

说到这，荣惜辰一脸不情愿地看着我，

“就怪你跟着我”

“对不起，我不是为了还你的试卷吗”

“对了，你的试卷”我慌忙翻开书包，

“给你。”

荣惜辰接过去，草草地扫了一眼便扔到了一边，

“你考了100分呢，你不开心吗？”

“你觉得我该开心吗，根本就没人在乎。”

我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蠢的话。

“我非常喜欢跟爷爷待在一起，可是爸爸妈妈不让，他们把我从爷爷身边带走，我只有每年放暑假的时候才能到爷爷这里生活。爷爷很疼我，喜欢带我到处去玩，这个地方就是他带我来的，他告诉我说，这个地方是他一个人发现的，谁都不知道，不会有其他人到这边来，在这里我可以尽情的玩，尽情的大喊。”

“爷爷说大海能让人忘记所有不开心的事，只要看着大海把所有不开心的事都喊出来，大海就会把他们全带走。”

“所以我只要有任何不开心的事，都会到这里来，这是我的秘密基地。”

“为什么不告诉爸爸妈妈？”

“我讨厌他们，他们把我从爷爷身边抢走，可是却从来不关心我，他们把爷爷的公司抢走之后，就把爷爷送回了乡下。他们总是在为公司的事情吵架，吵完之后爸爸出去喝的烂醉，妈妈躲回房里哭，我饿了，渴了，叫她，她也不理我。然后我就跑一整天，到爷爷家，他会给我做好吃的，逗我笑。”

“第二天，爸爸妈妈就会过来把我带走，爷爷不让，他们就把爷爷推到一边，无论我哭闹的多凶，他们还是会把我带走，关在房间里，一关就是一个月。”

“后来有一天，我又偷偷跑回爷爷家，我找遍了整个房子和村庄，都看不到爷爷，我喊他，没有人回答我，路过的一个阿姨说我爷爷死了，我哭着喊她撒谎，可是我知道爷爷是真的不在了，以前我只要喊一声，他就会立刻跑出来抱着我，捏我的小脸的，然后说’我们家小惜辰又瘦了，爷爷得多做点好吃的给我的乖孙子吃。’”

“爷爷去世后，我就只能自己一个人来这里了。”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荣惜辰看着眼前的大海，突然大声喊了起来，

“爷爷......我好想你.....”

“爷爷.......我好想你.....”

他一声又一声的喊着，稚嫩的童声在空中回荡，之后竟然放声大哭起来，眼泪从他早已哭红的双眼落下，浸湿着满身泥土的薄衫。只是这样被伤痛环绕的童年，他一直默默承受着，而带给他这些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至亲。

那天晚上，我们不知道一起哭了多久。

伴着远处轻柔的海风，和周围草木的气息，一身疲惫的两个人互相倚着脑袋睡到了天亮。

那天之后的荣惜辰，我再也没有见他哭过，他无法改变他痛苦来源的家庭，却可以用坚硬的外壳武装自己，掩盖内心的脆弱不堪。

作为整个事件的知情人，或许可以说是一个旁观者，我没办法给予他怜悯，因为他不喜欢也不需要，我能做的只是帮他保守这个秘密，看着他默默强大，使这一切不再成为他前进道路上的阻碍。

荣惜辰的改变也潜移默化的催生了另一个人对他的爱恋，沈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