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凶手早就给了他们提示

“小芬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二十一年前,她被人拐到河南,那时候她看着也就六七岁,长得雪白干净,村里许多人都想买她回去当童养媳。那两个人贩子没敢说小芬有病,好像是什么先天性凝血障碍,我也不懂。结果小芬自己哭着说她有治不好的病,那些人就不敢要了。”

“人贩子生气就对她拳打脚踢,我刚好从地里回去看见了,也是一时心软把人买了,后来还送她去镇里上学,初中毕业她就走了。”

“她是被自己亲生父母遗弃的,我后来找村长想了法子给她安了户口,刚开始几年她还会回来,后来就几乎断了联系。我是把她当亲闺女来养的,自己也没什么本事,更不想拖累她,也就没想过去找她。”

“她给我寄信,我真的挺高兴的,还是这样的大事。这说明她心里还是把我当爹的,我都把她的嫁妆带来了……怎么,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

蒋木春双手掩面,语调哽咽。

袁落翔安排他住在绿植舍旅馆,可他怎么敢休息?一闭上眼就是林小芬躺在解剖台上面无血色的样子,为了尸检,沈纪还剃了她的头发,她那么漂亮的头发。

闻昶一言未发,站在窗边等他情绪平复,那封信他看了,毕竟多年未曾联系,林小芬用词语气都有些拘谨,但是也依然掩不住词句间的喜悦。

蒋木春是她唯一的亲人,她找到了要共度一生的人,所以想得到他的认可。

闻昶垂眸,压低了声音。

“林小芬有提过,那个男人是谁么?”

“没有,除了这封信,她没有联系过我。”

蒋木春擦了擦眼泪,这个年近半百的男人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甚至头上都夹了几缕白发,他仰头看向窗边。

天际朝阳初升,暖黄色的光落在窗户上,穿过闻昶漆黑的头发,将他浑身都镀上了一层光。

“闻警官,拜托你们,一定要抓到……杀害小芬的凶手。我想问问他,我们小芬,到底哪里得罪他了。”

闻昶心头一震,猛地移开了目光。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小姝做错了什么?他们凭什么?”

“该死的人是我,是我害了小姝。”

那人迎着光站在面前,一向温润柔和的面容逐渐扭曲,歇斯底里过后,他嘴角勾着笑,语调清朗。

“我想问问,我到底哪里得罪他了。”

他义无反顾地大步向前,举身赴深渊。

“闻警官,闻警官?电话……”

闻昶瞬间心神归位,掏出口袋里响个不停的手机,抱歉地朝蒋木春点头,出门接通。

念波平缓的声音传过来。

“查到第二个被害人的身份了,漆哥他们也有发现,都在赶回来。”

“好。”闻昶不禁为之一振,“一会儿会议室见,三起案子需要重新梳理。”

他站在蒋木春房门前,就如当初一般迎着光,一字一句郑重地说。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抓到他,让你亲口问他。”

高砚棠在皇冠洗浴中心下了车,还没到生意最好的时候,只有一个服务生过来询问她要足浴还是按摩,她选了精油足浴,跟着服务生进了房间。

服务生出去的时候,高砚棠在后面问了一句。

“今天储兰在么?朋友推荐的。”

“啊,在的,您是要她来么?”

高砚棠点点头,放下包半躺在藤椅上。

林小芬被害前一晚,就是帮这个叫储兰的小妹分担工作才会那么晚回去,她看过储兰的笔录,没发现什么问题,但还是亲眼见见比较好。

储兰才二十岁出头,抱着东西进来的时候眼睛还有些红肿,精神看着也不太好,她勉强笑笑,说。

“谢谢您的照顾。”

皇冠洗浴中心是看工作量分红的,一个顾客就加多少钱,点名要她来就算是照顾她的生意了。

高砚棠自己脱了鞋,储兰用温水浸湿双手,刚好看见她脚上的伤痕。

“您这伤...有三四年了吧?”

高砚棠颇为诧异,点点头。她右脚脚踝处有一个不算小的疤痕,是四年前在叙利亚采访受伤留下的。

“你们还能看出这个?”

“看得多了,勉强知道一些。您脚底的茧比一般同龄人厚,说明常年行走,如果不是爱好徒步旅行就是从事的行业,需要在外奔走。”

储兰手很软,也掐得准穴位,高砚棠稍微放松了心神,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她聊着。

“你看着年纪不大,怎么没读书了?”

“家里穷,高中没读完就出来了,而且我成绩也不好,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还不如出来赚钱供他们。”

储兰手顿了顿,声音低下去。

“我也没觉得现在不好。”

“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读书也未必就有用。”

高砚棠叹了口气,接着说,“我高中也没读完,现在一样好好的。”

储兰惊讶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半个小时匆匆过去,高砚棠穿好鞋袜,伸了个懒腰,在储兰要离开的时候把人叫住了。

“其实,我是为了林小芬的事情来的。”

储兰猛地回头,眼睛瞪得很大,不可置信地问,“你是警察?”

“不是,你不用紧张,我看过你的笔录,只想求证一件事。”

“......什么?”

“林小芬留下来给你帮忙的那一天,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或者说过什么话?”

储兰咽了咽口水,眼底又沁出泪,她一直不敢相信,前一刻还在这里帮她的人,在回家之后就被人残忍杀害了,她摇摇头,没觉得有什么遗漏。

高砚棠思索片刻,换了一个问题。

“你说她当时留下,是因为看你工作太多,就只是这样吗?”

“她确实是这么跟我说的,小芬姐一直很照顾我,而且......”储兰说着,忽地一怔,脑海里冒出一个场景。

那是半个月前的某一天,也是两人夜班,在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林小芬随口提了一句她要回去。

林小芬比她大了几岁,把她当妹妹照顾,还嘀咕着让她早点找到自己的幸福。

此时再想那天晚上的林小芬,她确实发现不对劲了,林小芬破天荒的化了日常妆,还穿着裙子。

“我以为她是说太晚了要回家,难道她是要回老家么?”

高砚棠拎着包的手一紧,化妆,穿裙子,女为悦己者容,林小芬那天晚上要见她喜欢的人?她急忙问道。

“你知道林小芬的感情状况吗?她有没有提过在跟谁交往,或者喜欢的人?”

“没,没有,她没跟我说过。”

高砚棠拧着眉,也反应过来是自己太着急了,这个人可能存在,那就一定有问题,他和林小芬的关系见不得人,否则林小芬出事这么久,怎么会不出现。如果能查到这个人,案情会明朗许多。

她认真朝储兰道了谢,背着包离开。

皇冠洗浴中心设计的是环形走廊,进来的时候有服务生带路,出去她就走反了,正要原路返回,就隐约听见了一阵争执声。

“怎么办?......警察会不会......赵鹏怎么会被抓?”

“......你冷静......他不会说......”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说?”

这道女声猛地抬高,高砚棠听得清清楚楚。

她立刻放缓了呼吸,他们提到了赵鹏被抓,这两个人跟9·27案有什么关系?

高砚棠拿出手机打开录音,沿着走廊往前走,争执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直到她走出洗浴中心,也没看到那两个人到底长什么样。

该怎么办?

警方早就走访过林小芬出租屋附近的人,没有一个人提到林小芬在谈恋爱,或者跟什么人交往密切,这个人真的存在吗?或许她还是应该从赵鹏开始查?

高砚棠看了看不远处热闹的崇宁街,抬步很快融入人群里。

“苏怡,36岁,孤儿,银泰百货一楼化妆品销售员,我打电话询问过。”念波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一闪而过,“银泰百货的负责人说,五天前苏怡发消息辞职了。”

“......五天前?沈医生不是说......”

袁落翔瞪大了眼睛,话音戛然而止,随后就只觉一股寒意从背后升起。

沈纪判断被害人的死亡时间是1号凌晨1点至5点,可是辞职短信却是在2号发出去的,饶是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被吓了一跳。

“我们没有找到被害人的手机。”李骥沉着脸,“查到住址了么?”

“被害人名下没有房产,也没有查到租住记录。”

念波皱了皱眉,正要把鼠标往下拉,屏幕上忽地跳出一个广告页面,上面是一则新闻。

#社会渣滓,众筹死刑#

标题下面就是一段视频,念波点了播放键——

画面暂停在闻昶一脚踹开赵鹏的时候。

当时现场有很多人都在拿手机录视频,携刀劫持路人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主要也看被劫持的人质是否受伤,受伤多重。

念波没想到会有记者故意把事情闹大,甚至还采访了医院里那个被劫持的路人。

“闻队,崇宁街那个人被伤得半身不遂了?”

其他几个人也隐约听见了视频里的声音,念波利落地把投影仪打开,那段路人拍的视频就在大屏幕上开始播放。

最后是记者在医院的采访视频,男人躺在床上没动,脖子上被缠着绷带,还用了颈托,一副脖子要断的姿态。偏偏当时赵鹏割破了那人的静脉血管,血流得很凶,看起来十分骇人。

李骥一向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几丝冷意,执拗地转过头不再看。

许偲和漆长江是后来赶到的,但也知道那人根本没多大问题,此时看着这则真真假假的新闻报道,心里都很不舒服。

“怎么这样啊?”

闻昶面沉似海,手指扣在桌面上敲了敲,嘴角勾着一抹状似嘲讽的笑。

“所以说,我讨厌记者。”

“......”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许偲小声问,“突然把赵鹏摆到公众眼前,这件事又是社会恶性事件,要是上面......”

众人心里皆是一怔。他们知道闻昶为了9·27案的线索,并没有将这件事上报,现在新闻爆出来了,上面领导要是为了安抚群众直接发来逮捕令,就算是闻昶都无力回天。

漆长江忍了又忍,终于爆了句粗口。

“操蛋玩意儿!”

许偲见闻昶不说话,提议道,“不然给陆局打个电话,让他跟上面谈谈?”

“给高砚棠打电话。”闻昶打了个手势,阻止了漆长江的动作,继续说,“她不是记者么?引导大众舆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这回不止许偲和袁落翔惊了,连李骥都没忍住看了闻昶一眼。

上一秒还嫌弃地说“讨厌记者”,现在就要把人当苦力用了?

果然在闻队眼里,就只有可利用和没用两种人吧?

“咳咳,漆哥打呗。”

“......我都没跟她说过话,太突兀了。翔子打吧,年纪相仿,也没代沟。”

“啊?我......”

“其实应该沈医生最合适,他们两个好像接触挺多的。我去解剖室叫他?”

许偲话音刚落,就见刚刚吩咐让他们打电话的闻昶自己掏出手机,熟练的按下一串数字,也不看众人好奇的目光,站起身走到窗边。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通,高砚棠正在去兴荣地产的路上,看着陌生号码有些奇怪。

“您好,哪位?”

闻昶沉默了几秒,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薄唇微启,自报家门。

“刑侦支队,闻昶。”

高砚棠也沉默了,再开口时语气就带了些揶揄。

“哦,原来是闻队啊,有何贵干?”

“网上关于赵鹏的新闻,你处理一下。”

高砚棠听清这句话后的第一反应是,什么情况,他居然找我帮忙?接着就从他略带命令的口吻里,听出了一些刻意刁难。

他怎么这么幼稚?

高砚棠拿出平板查了新闻,她粗略浏览了一遍,眼底蔓延了些冷意。

报道新闻的是一家还挺有名的网媒,记者名字她倒是没听说过,看样子是被人当枪使了。

她关了页面,淡淡回了他三个字。

“知道了。”

闻昶长眉一挑,那边已经干净利落地挂断了。

他站在窗边没动,微垂的眼眸挡住了漆黑的瞳孔,看不出半分情绪。

许偲侧身看着,小心翼翼地询问。

“怎么样?”

闻昶回首,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随即走回座位上,“继续。”

念波迅速关掉新闻,将苏怡的资料往下拉,看见婚姻状态一栏上写着离异,难怪她都被害好几天了还没人发现。

苏怡是孤儿,又是单身,如果五天前真的是凶手用苏怡的手机给银泰百货发消息辞职,根本就不会有人知道她失踪了。

他将三起案子的资料整合,投影到屏幕上。

9月27号,兴荣地产老板马兴荣在城郊被害,凶器暂定,虐待、失血过多致死,死亡时间是凌晨1点至3点。

10月1号,百货公司销售员苏怡同样在城郊被害,扼颈致死,死亡时间是凌晨1点至5点。

10月5号,洗浴中心员工林小芬在出租屋被害,凶器暂定,失血过多致死,死亡时间是凌晨1点至3点。

“经过案情对比,尸检报告的交叉,死亡时间的相对,可以确定三起案子是同一个凶手。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不多,赵鹏是重要人证之一,被害人马兴荣的手机、从友谊巷拷贝的监控视频、以及漆哥他们从工地带回来的水泥袋和手套勉强可做线索追查,不过工作量都不算太小。”

“我们现在有几个调查方向,第一,三起案子的凶器都没有找到;第二,苏怡和林小芬两人被害的原因暂不清楚;第三,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一点。”

李骥微微靠在椅背上,视线划过众人的脸。

“凶手还会不会再次作案。”

闻昶和漆长江破案多年,有一定的经验累积,听他这么说,不禁又看了眼大屏幕上的内容。

闻昶这才明白其中深意,凶手早就给了他们提示,只是他们没有发现而已。

“时间。”闻昶从旁边拉过电脑,将三起案子的作案时间字体加粗。

“凶手的作案时间是有规律的,中间间隔三天,被害人死亡时间也多集中在凌晨3点左右......现在也刚好是三个被害人。”

他低声沉吟片刻,“凶手对“3”这个数字,有什么特殊情感么?”

“这么说来,凶手会不会不再作案了?”许偲睁着大眼睛,朝最好的发展方向思考。

念波推了推眼镜,几乎过目不忘的记忆让他快速记起相关案件,说道。

“1971年,奥地利杀人狂魔在两个月的时间里连续作案7次,每次作案时间都是与7相关,因为他钟爱“7”这个数字,认为7是一个周期、一个循环;1986年,美国华盛顿惊现数字杀人局,两名凶手相互博弈,指定日期、时间、被害人数量,然后进行虐杀;1990年,我国云滇发生重大分尸案,凶手将被害人切割为等份尸块,在指定日期作为贡品祭祀,如果天气不好,就会顺期延后。”

“......”

许偲眨眨眼。

“波波,这什么意思啊?”

“意思就是,一般对于日期有强烈偏好的凶手,不会只单独对一个数字敏感。这三起案子的凶手可能不仅仅喜欢3,还可能喜欢13、23,或者3的倍数。”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凶手下一次作案时间,就是9号凌晨,不到两天的时间了。

“波波继续查监控,那天友谊巷出现的人如果可以查出来,一定会有重大突破,痕检那边李骥盯着。”

闻昶有条不紊地说着,接着,他捏了捏十指,想起那天在解剖室里高砚棠含笑看着他的样子,嘴里还问着他是不是对她有意见。

他明明知道那只是她的激将法,可大脑却下意识作出了决定。

“漆哥带人去城郊,扩大搜查范围。”

“已经十天了,三条人命,无论如何我们都要阻止惨案继续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