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转眼红颜枯骨

“何俊奕的童年,应该过得非常不幸。”高砚棠面色沉静地叙述这个事实。

不仅赵鹏愣了,审讯室外的廖晖也愣了下,站在众人身后,定定地看着她。

赵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问。

“你想说什么?”

“他儿时父母健全,父亲却有暴力倾向,对他母亲动辄打骂,没几年他母亲就跟别人跑了,他父亲就开始打他。他成绩好,长得斯文,老师都很喜欢他,直到他上高中,因为家境贫困被人欺辱,遭受了校园暴力,而对方很可能是个女孩子。”

赵鹏眼底露出了惊骇之色,更多的还是紧张。

高砚棠拧着眉,摩挲着苏怡的照片边沿,“他成功考上了大学,认识了很多人,可能还喜欢上了一个女孩,但女孩嫌弃他穷,跟别人在一起了。从小到大的不公平待遇,让他对有钱人极度仇视,所以在进入兴荣地产后,马兴荣的行为激怒了他,他才想报复。说实话,跟你没多大关系。”

赵鹏狠狠喘了两口气,没理会她的评价。

高砚棠继续说:“至于苏怡和林小芬,我不太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也仇恨女人。无论是儿时丢下他的母亲、高中时霸凌他的女同学、或者大学时拒绝他的女孩,甚至……”

她顿了下,垂眸看着苏怡的照片,“他还怀疑自己的妻子出轨。”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茅塞顿开般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吗?”

高砚棠心底莫名涌出一股怒火,直直盯着赵鹏。

“他已经不相信感情了,独占欲却很强,自私到要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留下来。可是苏怡没有出轨,林小芬更是无辜,她已经写信给自己的养父,说要跟何俊奕结婚了。赵鹏,你恨马兴荣,他已经死了,苏怡和林小芬的账,该算在谁头上?”

“没有人无辜!!”

赵鹏似是被她的话刺激到了,红着眼冲她怒吼。

他可以说马兴荣是他杀的,却无法认下苏怡和林小芬的死,他的良心不允许。

但是何俊奕不会做错,他应该相信。

赵鹏闭着眼,却仿佛能看见苏怡活生生地站在何俊奕身边,转眼红颜枯骨,死不复生。

他曾经羡慕何俊奕和苏怡的感情,又在得知苏怡出轨的消息后替何俊奕不值,但他没想到苏怡会死,还刚好就死在马兴荣出事的地方。

他不能动摇,他反复告诫自己。

高砚棠看着他涨红的脸,看他天人交战般认可又否定自己,心里其实很佩服何俊奕这个人。

他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一个人的思想甚至价值观,让人盲目追随他,比某教头子还有感染力。传销组织要是有这功力,早就称霸武林了。

她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同情还是惋惜,朱唇微启。

“你就挺无辜的。”

赵鹏只觉得全身僵硬,愣在当场,不知不觉间就泪流满面,而后失声痛哭,不能自已。

高砚棠默默看着,颇为感慨。

“每个人只有一生,只有这一条命是真实属于自己的,你有很多办法让马兴荣伏法,为自己讨回公道,是你自己放弃了。你真的挺无辜的。”

她又说了一遍,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能明白赵鹏的想法,把何俊奕当做救赎,视若神明,因为他心里太多痛苦、太多恨,好像只有何俊奕能理解。

如果当时安抚他的人不是何俊奕是别人,他也一样会把那个人放在相同的位置。

这世上没有人无辜,大部分的人却能选择正确的道路,赵鹏走了歧路,没有何俊奕也是一样。

高砚棠见赵鹏仍旧没有开口的打算,便侧头看向闻昶,起身就准备出去。

闻昶却几步走过来按住了她的肩,手掌温热,压得她浑身一僵。

然而由不得她多想,那边双手掩面的赵鹏忽然开口了。

“我不知道他的作案工具是什么,马兴荣死后,我们也没再联系。”

他抹了把眼泪,一直看着高砚棠,目光却有些涣散,就像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人。

闻昶很不喜欢他这种目光,皱着眉正要开口,赵鹏就说。

“只有自己这一生,是真实的。这句话,他以前也跟我说过。”

高砚棠一愣,拂开闻昶的手,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他跟我提过几次,等事情了结了想回老家,他父亲虽然对他不好,但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许偲搭着念波的肩,听着赵鹏的话有些动容,又心疼苏怡和林小芬,不知该怎么评价这个案子,多愁善感地也抹了泪痕。

高砚棠在门口站了会儿,猛地说道,“不对!”

她推开审讯室的门,眉头紧蹙。

“快查何俊奕的老家,他根本不是重感情的人,回去是要杀他父亲!”

闻昶立刻部署警力,念波速度也快,从何俊奕的名字开始查,廖晖就在他旁边,报了一串数字。

高砚棠看了他一眼,廖晖说。

“这是何俊奕的身份证号码,我看过。”

念波试着输入,果然查到了。

何俊奕,1983年生,祖籍江城驻马店滩村人,父亲何铁根,母亲蔡秀兰,他是独子。

“漆哥在警局好好休息,其他人跟我带队去抓人。”

“嗳别啊!我已经没事了!”漆长江急忙表明自己身体强健没啥毛病,抓凶手这么大的事,他作为支队副队,怎么能缺席?

闻昶却对他之前的举动颇为不满,根本不想让他涉险,也该让这个老男人长点记性。

于是他把袁落翔往他身边一拉,嘱咐道。

“你在警局等着交警大队的消息,张跃新交给你了。”

漆长江顿时来了劲,提起张跃新就咬牙切齿,摩拳擦掌地点头。

“这兔崽子落在我手上,我弄死他!”

闻昶顺利带着其他人走了。

高砚棠抚额轻叹,转身去找沈纪。

他们在城郊筒子楼带回来的细绳拿去鉴定了,沈纪拿着资料刚回解剖室,童彬就将一张纸递过来。

“沈医生,这是闻队上午找你的时候留下来的。”

闻昶在上面写了一个问题,问他为什么凶手只在杀马兴荣的时候戴着手套。

漆长江和许偲从工地带回来的劳保手套上,只留下了马兴荣的血迹,没有林小芬的。

不过现在这个问题应该很明了了,何俊奕手段残忍,却没有滥杀无辜,他只杀他觉得该死的人。

所以从马兴荣开始,到他自己的父亲结束,为了安全,他不能太早暴露自己。

沈纪忽然觉得有点奇怪,整个案子的过程,警方的一举一动都像是被预算好的——

马兴荣被害之后,他们找不到一点线索,唯一的嫌疑人赵鹏失踪,此外毫无收获,然后林小芬被害了。

他们因此要去皇冠洗浴中心调查情况,刚好就碰到了赵鹏,之后的调查有如神助,一路直上。

因为凶手的杀人计划已经接近尾声,他不怕被查到了。

沈纪晃晃脑袋,苦笑一声,他真是被闻昶影响得不轻,遇到事情都开始阴谋论了。

高砚棠恰好在这时敲门进来,沈纪一见她,又觉得所有猜测都被推翻。

无论是警方找到被害人苏怡的尸体,还是找到凶手杀害马兴荣的凶器,都离不开她的帮助,是她让整个案件顺利推进。

沈纪调笑道,“陆局请你过来,真是明智之举。”

高砚棠莫名被夸,也没回答,看着他手里的资料问。

“有什么发现吗?”

“哦这个。”沈纪面色一凛,“细绳的材质就是普通的棉绳,主要成分是纤维素,没什么特殊的。”

“棉绳?”高砚棠找到细绳的时候确实没想那么多,现在看到鉴定结果,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这是什么。

“工地上用细绳干什么?”

“嗯…………”

“用处大了,少了它不行。”

解剖室外,廖晖倚在门边,冷得瑟缩了下,说着又埋怨道。

“你们就非得在里面聊吗?冻死了。”

沈纪诧异地看着他,这副有点纨绔不守礼教的样子,简直和初见时判若两人。

这咋还有两副面孔呢?

高砚棠见他没再伪装,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走出去先踢了踢他的脚尖。

“你怎么跑江城来了?跟我大哥报备过吗?”

“我跟他报备什么,我跟我大哥报备不就行了。”廖晖翻了个白眼,嘀咕一句,“谁还没个大哥了。”

高砚棠大概能猜到他也是来查案的,不过廖书记那边主要查的是政治案,跟这次命案没关系。

“马兴荣被人举报了,我半年前过来的,确实查了不少,最近还有另一股势力也在调查他。”

“应该是闻昶。”

高砚棠猜测他应该在赵鹏那里得到不少有用信息,之前两人闹得不愉快,闻昶也没想告诉她。

“马兴荣死后,你还留在兴荣地产干什么?”

廖晖脸色变了一瞬,他扫了眼旁边站着的沈纪,凑到高砚棠耳边低声道。

“这件事牵连挺广的,跟上面脱不了关系。”他顿了下,伸出右手举起了大拇指,“比你大哥还这个。”

高砚棠拧着眉,知道了这件事她就想继续调查下去,或许可以借着这次马兴荣的案子顺势插手。

她抬眸看向廖晖,眼睛很亮,廖晖几乎是瞬间就知道她想干什么,立刻摆手拒绝。

“你别想了,好好待在新闻社,我顶多把结果告诉你。”

“要查很久的……廖二哥……”

“停!!”廖晖退后几步,受不了她撒娇,就怕自己一时鬼迷心窍答应她了,那之后他可就没好日子过了。他提醒道。

“小五,你想想你大哥,再想想你爸,是不是就不想继续查下去了?”

高砚棠小脸一沉,果然顿时就没了兴趣。

她兀自生了会儿闷气,又问。

“你刚刚说工地用细绳有用,干什么的?”

“铅垂线。”

廖晖解释道。

“施工地必须要用的,否则无法保证高楼是否水平。”

高砚棠掏出手机查了铅垂线,看到百度百科上那张照片时,沉默了片刻,而后她将手机往沈纪面前一放,声音干涩。

“沈纪,你觉得这跟林小芬的伤口…………”

沈纪也是一怔,林小芬后脑的伤口呈现出的三角锥形,几乎跟铅垂线上的铁铅垂一模一样。

高砚棠收了手机,拉着廖晖往外走,“带我们去找工地仓库。”

沈纪开车,三人又回到兴荣地产的施工地。工棚里还住着工人,三人避开众人,悄无声息地进了仓库里。

工地的仓库就是简易的板房搭成的,里面堆着不易见水的材料,角落里就放着铅垂线,一个个都将细绳缠在铁块上。

“怎么找?如果这真是凶器,何俊奕动手之后肯定处理过。”

高砚棠和沈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在那堆铅垂线里找到只剩下铁块的,细绳都被拿走了。

他们一共找到了五个,全让廖晖抱着准备出去。高砚棠却突发奇想地问。

“他会不会用完了拿回来,重新装上细绳给工人使用?”

廖晖被她问的一惊,的确不排除这个可能,毕竟两个分开使用更安全,也不用害怕被发现。

沈纪瞥了眼剩下的一堆,提议道。

“全抱回去?”

高砚棠最终还是放弃了带回警局的想法,让沈纪给漆长江或者袁落翔打电话,让他们带技侦的人过来直接搜比较靠谱。

刚好在职工宿舍楼的技侦人员搜查完何俊奕的宿舍,顺路就过来了。

他们直接将仓库大门关上,给铅垂线喷了鲁米诺液,很快其中一个就因为血迹反应发出了荧光。

廖晖喃喃道。

“还真是系上细绳继续用了,卧槽!”

他胆子再大,一想到跟杀人凶手住了这么久就觉得胆寒,关键这凶手智商还不低。

一群人带着证据风风火火地回了警局,剩下廖晖耷拉着脑袋,惨兮兮地问。

“你说何俊奕是不是早发现我在调查马兴荣?他会不会对我下手?”

“不会。”高砚棠没什么诚意地安慰,“他恨马兴荣,应该很高兴你在调查他。”

“…………”

两人出了工地,正要拦出租车各回各家,沈纪的电话就打来了。

“砚棠,刚刚杨队通知警局,在老汽车站附近看到疑似张跃新的青年,漆哥正要带人过去,你和廖晖要不要先去?”

江城汽车站很多,南城北城新区等等,但老汽车站只有一个,就在兴荣地产附近。

高砚棠当机立断,拦下一辆车就拉着廖晖上去,路上顺便跟他解释了张跃新的事,很快就赶到了老汽车站。

交警大队副队长杨武领着十几个交警严阵以待,提供线索的是个大妈,五十多岁,看见高砚棠时眼睛顿时一亮,跑过来抓着她的手臂。

“姑娘!要是抓到人了,千万别忘记给我奖励啊!”

高砚棠虽然不认识她,但听她这么说心里就明白了,这估计是红树洲的住户。

随即她就心底一沉,觉得这消息可能没那么准确了。

她当时弄出奖励的事,实在是没办法直接劝开大爷大妈才出此下策,也不敢保证,他们是不是会为了奖励而说谎。

等警方白忙一场,她也不会有任何损失,打着哈哈说自己看错了就行。

廖晖察觉到她脸色难看,不动声色地拉开了大妈的手,问。

“您是在哪看见的那个人?”

“就在老汽车站门口啊!这不是巧了嘛,我今天刚好要回县里老家,出小区的时候碰到一起跳广场舞的姐妹,就跟我说了偷狗的事,还给了我两个人的照片,我刚到汽车站准备买票,就看见那小伙子背着包,瞧着眼熟,对比照片一看,嗨呀不就是那个偷狗贼!”

大妈讲得眉飞色舞,她看到那人之后就按照照片下面的电话打了过去,很快杨武就带人赶过来了。

高砚棠在一边静静听着,这时候还分心笑了一下,电话是沈纪印上去的,没想到他居然填交警大队的号码。

漆长江随后赶来,听了这过程居然也有点愣,不过还是带人去看了老汽车站门口的监控,更让几人措手不及的是,那真是张跃新!

袁落翔让工作人员查那一车人的信息,居然没能找到符合张跃新身份的人。

漆长江一边让人准备劫车抓人,一边在现场大发雷霆。

“你们怎么回事?安检、身份核对、乘客信息记录,这么多层把关都没扣下这兔崽子?!他要是个杀人犯,就流窜出去逍遥法外了!”

汽车站众多职工一言不发,由着他骂。

一旁看着的大妈不忍心了,纠结了片刻,才拉拉高砚棠的衣袖,说。

“姑娘,你跟那位警官说说,可不能怪汽车站的人,从江城到各地县城的大巴车,有些都不用买票,上车之后给钱就行了,也不看身份证的。”

“??????”

不用她说,漆长江听见了,杨武听见了,在场的人几乎都听见了。

漆长江压下怒火,气得他后颈又开始疼了,他伸手揉了揉,确定了那辆大巴的行车路线后,拽着袁落翔就追去了。

杨武捏着额角,摆摆手让底下的人跟过去。

大妈面露难色,挠挠头。

“我是不是说错啥了?”

“没有,大妈,您留个联系方式,等人抓到了,我把奖励送您家去。”

“哎!好好好,谢谢啊!”

高砚棠存了号码,送大妈去买车票,回来跟廖晖大眼瞪小眼。

他是不知道张跃新这个袭警逃窜的帮凶,怎么就变成偷狗贼了?

张跃新自己知道吗?他要是知道自己落网是因为一个大妈把他当偷狗贼报了警,只怕心态会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