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落尘为疾

  • 再无人似你
  • 却盏
  • 2276字
  • 2019-06-23 21:05:29

禁区营里戒备未松,出去的几拨人马只有去扎鲁出任务的那支损伤最重,也回来的最少,后山僻静的山坡上,立了几排崭新的墓碑。

边防的几个营地传信来报了平安,还派了不少医护来禁区营。

疗养楼里安置满了伤员,最顶层刚做完手术的骆寒被推进病房里。

禁区营里处处是舞刀弄枪的好手,但真正懂医术的却没几个,回到禁区营,江显只来得及草草包扎一下身上的皮外伤就进了手术室,好不容易处理好骆寒的伤,刚下手术台江显就马不停蹄带着几个常驻疗养楼的小徒弟和被派来帮忙的医护们去给其他伤员做处理,江叶虽不擅医术,却也懂些浅显的医理,眼下也帮着哥哥忙前忙后。

病房里,桑虞给麻醉未醒的骆寒掖了掖被角。

她和阿列、肖乾兵分三路赶去支援,可当她到了西边的边防营看见不足为惧的兵力和对方并不打算死战的情态,她立刻意识到不对,联系了阿列被告知东边的营地也是相同境况,便毫不犹豫挥兵扎鲁。她意识到,这次敌人的突然袭击八成是冲骆寒去的。

可她紧赶慢赶片刻不敢耽误还是迟了些,等她赶到时已是横尸遍地。

而骆寒伤的太重,失血过多,早就该倒下了,却一直死死撑到她带援兵赶来才终于陷入昏迷不省人事。

桑虞默默看着病床上面色苍白了无生气的人,她从没见过骆寒伤成这样,不管是八年前还是重逢后,印象中他永远是冷静克己,运筹帷幄,好像没什么能伤到他一样,仿佛一直是儿时那个把她护在身后高大伟岸的阿哥。

桑虞拿过棉棒沾了些水点在骆寒苍白的唇上。

“阿哥,对不起,我没听你的话。等你醒了,一定又该骂我了吧。”她长睫微颤,嗓中干涩。

“可是,我再也等不了了。”

微凉的秋风阵阵,吹卷起纱帘,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她皱眉,抬手压了压胸口的不适,起身走出病房。

仓皇拐进一个无人的转角,方来得及用手掩住唇,终是没能压下一声急促的呛咳。

桑虞长睫颤了颤,拿下掩在唇边的手,刺眼的血红溅了满手。

她伸手拿指背抹掉唇角的一点血迹,掏出一块绢纸擦了擦掌心,随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平静又淡漠。

呼吸有片刻急促起伏,缓了缓等这阵腥甜的味道过去,她转身走出去,却不想刚走两步就看见前面倚墙而站的江显,听见脚步声侧眸看向她。

桑虞不着痕迹的将掌心往身侧藏了藏,微牵了下唇:“怎么站在这,都处理好了?”

江显目光从她的手上一晃而过,落在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

“嗯。”

桑虞点点头:“走吧,去看看他们。”

江显不动,桑虞擦身走过的时候他伸手握上她的手腕。

桑虞顿住,仓皇抽出手退后一步:“怎么了?”

江显不答,俯身再去拉她的手腕,一手死死握紧不让她挣开,一手指尖搭上她的腕脉。

桑虞知道,他刚才都听见了。

似是认了命,知道到底是瞒不过江显了,她也没再费劲挣脱,任江显给她试脉。

江显皱着眉面色越来越沉,片刻后松开她的手。

“多久了?”

桑虞唇色苍白的扯了个笑:“不记得了,大概……八年?”

八年前维卡纳多她亲眼看见师父沈继川被人举枪射中心脏的那天,胸口突然像被撕碎般绞痛,吐血晕厥。

是师父的一众老部下拼死救下她,把她藏起来躲过仇家疯狂的绞杀。后来她醒过来,得知师父的死讯,那种剧烈的绞痛便时常伴着她,叔叔们不忍,纷纷劝她保重自己,也是那时她才得知,母亲当初死于家族遗传的心疾。

所以从小,师父一直对骆寒的训练严格苛刻,却一直纵容她的顽皮疏懒,大概就是顾忌她母族里这随时可能爆发的隐疾吧。

她摸摸胸口,那里跳动刺痛,可她却并不觉有多痛苦不幸。

说起来,她的病,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所以就连这份剜心的疼痛她都觉得分外宝贵。

后来叔叔们给她请来很多医生为她调养这娘胎里带来的心疾,医嘱里无一例外的让她静养少思,可叔叔们拗不过她,她收起师父的枪,把自己扔进深山里,像机器般没日没夜的训练、学习,短短几年她脱胎换骨,成为了天海一境无人不知的禁主桑虞。

八年枪林弹雨,她早已习惯,许是那颗心也跟着被磨炼的刚硬了,虽偶有阵痛却再没吐过血。可今天看见那一排排的白布,那种熟悉的感觉就伴着腥甜涌上了喉咙。

“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已经不适合拿枪了。”

桑虞笑笑,抬眸看他:“只要我还活着,就没有适不适合。我的身体我很清楚,你不用再劝我。”

“这是心疾,你会死的!”江显甚少有这么焦躁不安的时候,连在说出那个字时也带着细微的颤动。

他无法面对那样的可能,就连想想他都要疯掉。

桑虞却是不甚在意的模样,唇边一直带着苍白的笑意:“我早就该死了,活到现在,这些年也算赚了。”

是啊,八年前她就差点死了,后来硬是被叔伯们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百般照料才勉强恢复如初,可她的魂却好像留在了八年前维卡纳多的那个冬夜。

看江显阴沉着脸不说话,她又开口道:“放心,我会好好注意身体,我还有没做完的事,舍不得死呢。”

死过一次的人,总要做点什么才能对得起鬼门关前对她掩上的门。

江显见不得她这幅不甚在意的样子,转身要走,却被桑虞拉住。

“江显。”见他背对着她站住了,松开拉住他衣襟的手,微涩着嗓音开口:“别告诉骆寒,也别告诉任何人,我只有这一个要求……不、请求,可以吗?”

江显背对着她,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她说,可以吗?

如何会不可以。他连命都是她的,还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又怎担得起她沉甸甸的“请求”二字。

此刻他多想问问她,这么多年他一直守在她身边,为什么她不早点告诉他,至少有他悉心调理她的心疾不会拖到如今这般田地,至少,她能少受些绞心之痛。

可他连这样的话也问不出口,不能,也没资格。

他垂在身侧的手收紧握成拳,他多恨,恨自己怨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能早点发现她的隐疾!亏他自诩医术高明,却……

“江显?”

罢了……

桑虞迟迟听不到江显的应答,以为他不肯答应,正要再开口便听见他好似无力般低喃的说:“我去给你配药。”

看着走廊尽头走远的瘦高身影,桑虞打心底里笑笑,谢了,江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