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一 燕铁晴（贰）

燕铁侠将警铃摇过五响之后，熟睡中的铁帆团汉子们从船舱蜂拥而出，年轻的小伙们带上弓刀斧剑冲在前头，个个赤着膀子，有的甚至光着脚，连麻裤都来不及穿上。

几位白须老战士则不急不躁，将皮甲战靴穿戴结实后，拿上最称手的武器走上甲板。他们并没有来到现任团长身边，而是朝着铁帆团唯一的女战士燕铁晴走去。

“铁晴，现在什么情况。”领头的一名老战士浑厚而有力地问。他顺着燕铁晴的视线望向船头正前方，刚才的几抹黄晕如今已将海面上的浓雾染得像枫树林一般火红。

燕铁晴瞠目结实地望着眼前这片暗夜里充斥着杀气的火红光景，依旧带着恭敬的语气问：“郭老，您看得有多少艘船？”

郭老望着雾中火焰凝神估算，无可奈何地回答：“至少七艘，应该都是长帆船。”

“会是皇领或天京的人吗？”

“应该不是，咱们现在已航至内海北部，两都的舰队很少到这里来。不过，一整支船队在夜间点火航行……”

“绝非善类。”燕铁晴毫不犹豫地说。

郭老赞同地点了下头，转身望向新任团长，燕铁侠正在船尾高处的船舵旁，指挥着乱作一团铁汉们，用镇定的语气高声地呼喊：“全都蹲下！找好掩护！不要乱走！”即使表面十分镇静，话音却在颤抖，难掩其内心的焦躁。

没有人听从他的指挥，特别是那些心高气傲的年轻一辈，不仅故意不找掩护，还纷纷跑到船舷和船头，并没有考虑是否暴露在来船的视野下。有的甚至爬上帆绳，振臂高呼。不少青年都还是没有任何经验的毛头小子，刚加入铁帆团不久，以为当海盗就只有抢杀别人的份，却不知海盗实是天下最危险的行当。

但他们不听指挥更多出于对年轻团长的不服。在他们眼里，燕铁侠乳臭未干，至多和他们一样只是小喽啰，若非仗着他是前任团长的唯一儿子，根本不配当团长。

“都给我蹲下！找好掩护！”看着乱糟糟的团员，燕铁侠有些失去理智，扯破了嗓子大喊，却还是没人服从，甚至有几人故意朝他讥笑。

燕铁侠气得有些发颤，但仍没有发作。他撞开几个嘲笑他的汉子，大步朝着船头走去，有些人故意挡住他的去路，他也只是理智的撞开，并没有逞口舌。父亲常说，大敌当前，内斗是绝不允许的。

火光中隐约出现船只的形状，不少人急冲冲跑到船头观看，一个向来对燕铁晴不怀好意的干瘦小贼趁乱故意用手蹭了一下燕铁晴的胸部，铁晴没有给他半刻反应的余地，一拳毫不留情地将他揍趴在船舷上，差点飞出船外。

那小贼震惊地捂着剧痛流血的腮帮子，半边脸都被打破了，其他人都愣在了原地。

燕铁晴走近躺倒在甲板上的小贼，抓住他的脖子将其揪起，用不容置疑的眼神盯住他说：“再有下次，我会把你的手整条扯下扔进海里，听明白了吗？”

小贼吓得发软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地点头。

这时，一只手拍在了燕铁晴的肩膀上。她警惕地回头，发现是弟弟，才松了口气。

“看来有一大队船，是官府的人吗？”燕铁侠不安地问。

只要在弟弟面前，燕铁晴不会表现出自己的紧张。她轻轻撩去弟弟额头上的汗水，平缓地说：“可能是，但郭老认为不会是朝廷的巡逻船，我们已经离两都很远。现在我们得先冷静下来，先看看他们会不会攻击我们。”

“我们应该转向。”

燕铁晴略感无奈地摇摇头：“已经来不及了。”

她转头看向躁动的团员们，湿蒙蒙的浓雾下所有人都有些模糊不清，但还是能看出差别。满脸忧虑的人大多是老一辈团员，而年轻的崽子们却都一脸的兴奋和期待，燕铁晴看见郭老将他们一个个从船舷边上拉扯下来，压着他们蹲下找掩护，却仍压制不住他们激动的心情。

就在一刹那间，穿透浓雾的声音紧绷住燕铁晴的神经。这是她在每天练习射箭时都会听到的声音。燕铁晴像猎豹般扑向弟弟，两人一起撞倒在甲板上。

从火光中倾泻出一大片箭雨平行于海面朝着铁帆的海盗船飞来。顷刻间，周围响起一片痛苦的嚎叫声，仍没有找好掩护的年轻海盗们纷纷中箭，爬到帆绳上的人哀嚎着从高处摔到甲板上，响起骨头的碎裂声。好几人被射中了致命部位而一命呜呼，又有几人幸运地只被射中了手脚，躺倒在地上捂着中箭的部位鬼哭狼嚎。

原先兴奋的气氛霎时被一片血泊与挣扎的惨状所替代。

有经验的老团员们躲在掩体后面没有死伤，但郭老为了将那些兔崽子们拖到掩体后面，自己却来不及躲避中了致命的一箭，穿透了胸背，顷刻让他丧命，仰倒在甲板上。

“郭老！”燕铁侠痛苦地呐喊，那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长辈，燕铁侠有时能从他身上找到父亲的影子。

他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却被燕铁晴紧紧扣在甲板上。

“你不要命了吗！”铁晴发出一声怒吼，现在她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好弟弟，自己唯一的亲人。

无数的箭矢继续向他们的船倾泻。燕铁晴强迫自己平息心情，冷静地观察着飞来的箭矢，十分确定地发现所有的箭都是平行射出并无抛射，只要找好掩体便能保命。燕铁晴心想，看来敌人想要捉活的。敌我差距太大，根本不存在反抗的余地，只能见机行事。

直到能清楚听见大船划过水面的声音，四周越发明亮，箭雨终于停止。燕铁晴警惕地望向四周，整艘海盗船已经被完全包围。她数了一圈，总共六艘大帆船，每艘至少要比她们的海盗船长出五丈。

这绝对是官船，但无法判断是哪里的官船。

燕铁侠摊开铁晴的手再次站起，她没再阻止，自己也跟着站了起来。她从背后拔出长弓严阵以待，铁侠手握父亲留下的战斧，紧紧皱着眉头，苦涩地面对着紧靠在左舷边上的敌船。

对方每艘船的甲板上都站着几十人手持弓箭对准他们，且战船的数量是他们的六倍，这已注定是一场不战而败的战斗。

燕铁侠刚继承父亲的衣钵成为铁帆团团长才两个月，便遇上铁帆团前所未有的危机。看着无助的弟弟，燕铁晴感到一阵心酸。但她现在唯一想要做的只有保护好弟弟的安全。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在她还没劝说之前，铁侠已经将战斧抛到了地上。

“放下武器！”燕铁侠洪亮而坚定地命令到。

燕铁晴二话不说抛掉手中长弓，其他人则大多愣在原地，紧接着便传来一片愤慨的咒骂声。

一位跟随前团长燕铁汉多年的高壮老汉站了出来。他虽上了年纪，秃顶仍威风犹在，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人单手便能捏断一个结实青年的脖子。

此时针对燕铁侠的命令，他第一个站了出来，发出粗犷地怒吼：“胡说什么！铁帆自建团以来从无放下武器一说！兵器不离左右，这是海盗的准则和宿命！难道你爹刚死俩月，你就全都忘光了吗！”

燕铁晴担忧地望向铁侠。幸运地事，弟弟并没有被这位父亲的老臣吓退。他挺直腰板，坚决地反驳说：“铁侠绝无忘记铁帆团的准则！但若我们全员拼死一战，最终只会全部丧命，那准则便无半点意义！”

“大海的男儿铮铮铁种，岂有为了苟活不战而降的道理！要我放下武器，除了我死！”

话音刚落，从对面的敌船上一支长箭飞来，穿透了这名老汉的脑颅。老汉瞠目倒地，血浆四流。

老汉的儿子因崩溃而悲嚎，手执战刀涕泪横流地跳向敌船，混乱而无畏地砍向持弓的官兵，却被其身后的敌人用长矛刺穿了腹部。那忠勇的儿子单膝跪地，口吐鲜血，最后死于乱刺之中。

燕铁晴悲愤地闭上双眼，弟弟充满杀意地盯着对面的敌船。铁晴紧紧按住弟弟的肩膀，暗示他千万不要冲动。

海盗们纷纷掷出了手中武器，高举双手投降。他们心头憋屈，却已知无可奈何。

官兵们跳到海盗船上，缴下所有武器，对所有海盗进行搜身。燕铁晴震惊地发现，官兵当中竟然有不少平民百姓。

其中一个穿着农民装束的男人走到燕铁晴身前，不假思索地准备对她搜身。

燕铁晴冷峻地盯着那男人，恐吓他说：“敢动我一下，我杀了你。”

哪知那男人就像完全没听到燕铁晴的威胁一般，毫无顾忌地进行搜身。

燕铁晴盯着男人那双鬼魅的眼睛，她说不出哪里奇怪，只觉自己无法从那双眼睛里感受到人类的七情六欲。

男人缴下燕铁晴腰侧的短刀之后，突然抬起头，对着她狰狞一笑，吓得铁晴倒抽一口冷气。她从未见过如此令人恐怖的笑脸，就像是一抹来自死人的微笑，让人充满毫无真实感的惊愕。

男人平静地离开了，铁晴却仍缓不过神来。她着急地找着弟弟的身影，发现铁侠已经被官兵押着上了敌船。领头一个穿着重甲的官兵操着一口北方口音指挥着自己的手下，将铁帆团的汉子们一个个押进船舱。

燕铁晴无法猜测自己将要面对何种命运，但有一件事她非常确定，至少在将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内海上不会再出现铁帆团这个称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