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清梦人间有谁留【上】

“哎。”顾吟川站在门口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便离开了。

她不理解为什么这些平民百姓会为了科举考试，会为了那个不见天日的深宫高墙如此拼命。

或许是养尊处优惯了，或许又是她本就不该知晓这些。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阴雨绵绵。待到顾吟川睡醒之时已经快午时了。

今天下了一上午的雨，到了下午却出奇地晴朗。

众人商议一番后决定明日启程。

来到这儿这么久了，日日落雨，都没怎么逛过。于是，顾吟川辞了哥哥他们，与素瑾一同去了集市。

集市的新鲜玩意儿可真多，有好多东西是顾吟川见都没见过的。

这对于一直禁足于王宫的她无非是最大的乐趣。

“素瑾你瞧，这个真可爱！”顾吟川拿起一个兔子小灯叹道。

“这个这个这个！”

“哇，你看……”

一路上充满了欢声笑语，民间集市的热闹可比冷清的皇宫热闹太多了。

“吟川！”一道男声让顾吟川停下脚步，面前突然被一串糖葫芦挡住了去路。

顾吟川接过糖葫芦，眼中满是欣喜。

“你不是一直想尝尝糖葫芦嘛，喏。”

眼前这个男子是驻疆大将军的儿子程舒易。

从小父王便让宫中的兄弟姐妹们向程将军讨教武术。

虽是如此，可程舒易待顾吟川比待其他兄弟姐妹要好。

“谢谢易哥哥。”顾吟川说道。

“你我之间大可不必如此客气。”程舒易挠挠头，“快尝尝！”

顾吟川咬了一个，奇妙的味道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

“好吃吗？”程舒易问道，面上的好奇犹如一个孩子般可爱。

见他这副模样，顾吟川噗嗤一笑，随后点点头：“好吃。酸酸甜甜，和母后以前做的山楂糕差不多。”

“嘿嘿，我还怕你不喜欢呢……”程舒易挠挠头说道。

“易哥哥，你不是在边疆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我爹说没什么事让我做，长期在边疆又怕我待不惯，所以就让我回来了……”

他们二人就这样一路闲聊，回了客栈。

“那我就送你到这儿了。”程舒易依依不舍地看着顾吟川。

顾吟川点点头。

“等你回了宫，我便来找你。马上就是你生辰了，到时候我带你出去玩。”程舒易揉了揉顾吟川的脑袋，语气中满是温柔。

“好。”顾吟川笑着应允。

辞了程舒易，顾吟川转身回到了客栈，心里突然涌现出那个小书生的影子。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家境贫寒却依旧坚持寒窗苦读，真是可怜。

在路过他门口时，发现一般都坐在椅子上的小书生不见了。

大概是出去了吧，顾吟川没有多想，走进房间将窗户打开透透风，却发现那个书生正站在楼下草坝的银杏树下。

瘦削的背影让人看起来有些心疼。

“嘿！”

顾吟川发现了他朝他招呼一声。

顾吟川本以为他会吓一跳，可是只见他淡定地回过了头。

“姑娘有何事吗？”那小书生提高音量说道。

顾吟川见状告知了素瑾一声，小步跑向草坝。

到了他身旁，顾吟川整理了一下衣摆和额前的碎发，对他说道：“我还以为你只会闷在房里读书，没想到你也知道到外面来散散心啊。”

那小书生微微睁大眼睛，有些错愕：“姑娘说笑了。”呆呆的样子让顾吟川忍不住发笑。

“你看你整天闷在这客栈，也不出去走走，再这样下去会憋坏的，要不你跟我一起出去玩儿吧！”顾吟川眨巴眨巴眼睛，见他还在犹豫，便说道，“你可别多想，我只是在这玄阳城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我走丢了，那可怎么办！”

小书生未言语，半晌开口道：“姑娘不是……刚刚才出去了一趟吗？我亲眼看见一位公子把你送到了门口。”

顾吟川一听，脸瞬间瞬间拉下来了。

“哦……哈哈哈……那好吧。”

顾吟川说罢便转过身去，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她低语喃喃道：“还不是看你可怜，你居然拆我台！”

“等一下姑娘。”那书生叫住顾吟川，快步走到她身边，“小生愿意作陪。”

此时已经越过半西的朦胧阳光照在他的半边脸，留下点点阴影。

他虽着粗布麻衣，可是这并不影响他俊俏的容颜。在这一刻，顾吟川有些失神了。

“小生穆肖，敢问姑娘芳名。”

顾吟川点点头，笑道：“顾吟川。”

这一笑，也不知牵动了哪个人的心。

“吟风伴月心还在，川上有人解深情。吟川……很美。”穆肖说完这句话后便低下了头，脸上不自觉地染上两朵绯云。

顾吟川愣了一下，转身低头浅笑，便朝门外走：“还不快走啦，不然要天黑了！”

也不知，穆肖夸的是她顾吟川，还是吟川。

街上依旧热闹非凡。

刚刚与程舒易将街上的新鲜都尝了个遍，现下也并未有再去摆弄的心思了。

“那个，穆……穆肖？”顾吟川试探着叫着他的名字。

“嗯。”穆肖点点头。

“你知道玄阳城有哪家好吃的酒馆吗？”顾吟川捂着肚子。兴许是起先逛累了，肚子已经饿得不行了。

穆肖未言语，只是带着顾吟川走向了另一条街。

刚踏进一家酒馆的门，一个小二模样的人便迎了上来。

“穆肖？”小二见了穆肖一脸疑惑，“你不是上午来过了吗，下午不该你当差啊。”

话音刚落，小二便瞅见了身后的顾吟川。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顾吟川一身绫罗金丝，一身名门闺秀的气质，顿时眉开眼笑。

“哦！懂了，懂了。”他立马去擦了一张干净的桌子，“来来来，二位这边请！”

落座后，顾吟川依旧疑惑刚刚那个小二为什么见到穆肖如此大的反应。

“来玄阳城这几天的闲暇之余我便在这间酒馆当差，算算账什么的，为自己挣些路费和书本费。这家酒馆是玄阳城出了名的‘好味道’。”穆肖见她疑惑，自己有点不好意思了，解释道。

看来他的确很辛苦啊，又是打工又是读书的。顾吟川暗自思忖。

不一会儿，点的菜便上来了，引人垂涎。

“小二，在上两壶好酒！”

好菜不能没有好酒，是顾吟川的人生言辞。

穆肖启唇，想要劝解，可怎么也知自个儿劝不住，于是便闭了嘴。

半晌，酒也上来了。顾吟川为穆肖也斟上一杯。

“从今以后，我们便是朋友了！”她举起杯子与穆肖来了个美妙的碰杯。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也沉下来了，顾吟川也喝醉了。

她迷迷糊糊地付过酒钱以后，便拿起剩下的半壶酒离开了。

穆肖揽着她的肩，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生怕下一秒便磕着碰着。

突然，顾吟川也不走了，就这么直直的站着。

“怎么了？”穆肖上前左看看右瞧瞧，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我告诉你。”顾吟川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穆肖的耳朵，“我是顾吟川。”

“我知道。”穆肖呆呆地点点头。

“不是你想的那个顾吟川！”顾吟川朝他摆摆手，继续说道，“我是韶安国王上的五妹妹，五公主顾吟川。”

这个消息让穆肖有些震惊，虽知道她的家境不平凡，可没想到，她竟是韶安王室的人。

“走吧，我送你回去。”穆肖定了定心神，拉着顾吟川便要走，可谁知顾吟川甩开他的手，蹲在地上。

“你背我，我走不动了！”

见穆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顾吟川干脆两脚一摊，撒起了泼。

“我腿疼脚疼哪里都疼！”

穆肖无奈一笑，于是走到顾吟川身边，将她横抱起来。

嗅着穆肖身上特殊的香气，安心极了。像是花香，可却又比花香还要清幽一些。

望着怀里熟睡的人儿，穆肖笑了。相比之前无奈的笑，这个笑更加明朗。

他轻轻地放慢步调，生怕把怀中的人儿吵醒。

到了客栈，素瑾正在门口焦急地四处探寻。

见到穆肖缓缓走过来，怀里的是已经酩酊大醉的顾吟川，更着急了。

“我家公主……”素瑾意识到了什么立马住了嘴，改口道，“我家小姐怎么了！”

而穆肖并未在意，他走在前面，先一步跨进了顾吟川的房间。

他将顾吟川安置在床上，可顾吟川的手仍然搭住他的脖子，俨然没有松手的意思。

“不许走……”顾吟川甜糯糯地说道。

“咳。”素瑾在旁边甚是尴尬，她摸了摸发髻，指着旁边的水盆说道，“我去打盆水为小姐洗脸，劳烦公子照看一下我家小姐。”

说完，也不等穆肖回话，便拿着水盆出去了。

穆肖见状，也没办法摆脱顾吟川，只好半蹲着身子在他床边。

借着烛光打量着顾吟川通红的脸蛋，穆肖竟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捏了一下。后来才发现失礼了，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此时的顾吟川缓缓地松下挂在穆肖脖子上的手，翻了个身继续熟睡。

正好素瑾打水回来了，穆肖做了辞，离开了。

穆肖此刻的心七上八下，一股前所未有的甜蜜涌上心头。

他点亮烛光，坐在椅子上，想要借着读书来压抑自己的心。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穆肖摇了摇头，又翻一页。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穆肖干脆放下了书。

“或许，我是有爱慕的人了吧……”他喃喃自语。

半晌，他脑海中又想起了顾吟川之前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我是韶安国王上的五妹妹，五公主顾吟川。”

五公主，自己又怎么能配得上她？

穆肖熄了灯，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平静。

次日。

此时顾吟川正坐在床上一脸窘迫地望着素瑾。

“你是说，我昨天喝醉了被隔壁那个书生抱了回来，之后我还死缠着人家不让走？”

见素瑾点头，顾吟川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公主，都说了不让你随便在外面乱喝酒了。昨天王上问起来，你为何没有一起去用晚膳，我说是因为你的身体不舒服，不便行动，这才打消了他的疑心，谁知昨晚你……”

顾吟川脸色越来越黑，素瑾也识相地闭嘴了。

“公主，赶紧收拾收拾吧，马车已经备好了。”

顾吟川赶紧下床，洗漱好了就往穆肖的房间去。

顾吟川轻轻地叩门，没想到门一下子便打开了。

顾吟川想起昨晚的事情，刚想道个歉，谁知穆肖先开口了：“你要走了吗。”

顾吟川点点头，说道：“昨晚实在对不住啊，我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提及昨晚，穆肖突然脸红了，支支吾吾道：“没……没有。”

听见他这样回答，顾吟川松了口气。

“那这样，我先走了啊。”

刚想走，穆肖便叫住了她：“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再见？”

顾吟川一愣，呆呆地转过身。他盯了穆肖好久，良久她便笑了，开口道：“等你考取功名，能亲自站在韶安王面前的时候。”

顾吟川低下头，取下了自己发髻上的一支金凤簪。

“这个给你，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就拿去变卖了吧。如果，你真的再见到了我……”顾吟川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那你就亲自为我簪上。”

穆肖握着簪子，出了神。

他点头：“我答应你。”

马车启程了，顾吟川撩开窗帘发现穆肖一直站在客栈门口，目送着她离开。

他手上还握着她刚刚给他的金凤簪。

顾吟川放下窗帘，将头靠在窗边，一幕一幕地回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

“我一定会等你亲手为我簪上簪子的那一刻。”

一个月后。

韵京。

丹桂飘香的九月，迎来了韶安国一年一度的科举。

在科举的前一天，有不少外城人涌入韵京，一时间韵京城内热闹非凡。

在避开王宫内所有执勤侍卫后，顾吟川急急忙忙地跑到城门。

在向侍卫出示令牌后，她又上了城墙，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涌入韵京的人群。

“穆肖！”在她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时激动地喊了出来。

可惜他们的距离相隔甚远，穆肖根本听不到。

正在她准备下去拦住穆肖时，却碰到了另一个人。

“吟川妹妹，你到这儿来作甚？”程舒易眨着一双好看的眼睛问道。

“额……我……看看风景！”

“噗哈哈哈。”程舒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刮刮她的鼻梁说道，“你啊还是这么不会撒谎，这儿有什么好看的。”

“那你呢？”顾吟川反问，“你又来做什么？”

程舒易回答道：“我是无意间看见你跑过来于是我就跟过来了，想必又是偷偷溜出来的吧。”

被一语道破的顾吟川有些尴尬。她蓦地想起来还有正事儿，可回头一看，穆肖不见了人影。

顾吟川的沮丧被程舒易尽收眼底，他揉揉她的脑袋，说道：“我带你去玩儿。”

顾吟川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一路上她都在留意着穆肖的身影，可是根本无济于事。

回到王宫，顾吟川早早地歇下了。

第二天一早，她又早早地起了。

今天是开举的日子，她现在去试殿，说不定还可以见上穆肖一面。

到了试殿后，考试已经开始了。她被侍卫拦在了门外。

很显然，这里的侍卫们都不认识她。于是，她出示了自己的专属通行令牌。

那侍卫一见，赶紧将伸到她面前的剑鞘放下，连语气也软了几分。

“公主殿下请回吧，这个地方可不是您该来的。”侍卫见她不走，低下头恭敬地劝说道。

“我就待一会儿。”顾吟川合十着双手，语气带几分可怜道。

见她如此，侍卫也不敢拿她怎样了，只可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坚守岗位。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吟川只觉腿酸脚麻，也不见穆肖出来。

试殿内的敲击铜锣的声音响起，没多久考生们一一出来了。

顾吟川踮脚张望，也顾不得什么腿酸脚麻。

“穆肖！”在人群中，她一眼便认出了穆肖瘦削的身影。

“吟……吟川？”穆肖眼中的惊讶渐渐转变为欣喜。

他正想走过去，可却被一位随行侍卫拦了下来。

考完试后，考生们会排好队由宫内的侍卫们送出宫。

顾吟川见状，赶紧走了过去出示了令牌。

那侍卫低头行了个礼，便继续随着队伍前进了。

“你怎么来了？”穆肖笑着问道。

想到她刚才出示令牌的样子，又恍惚想起她醉酒的那一晚，对自己说过的话。

她是五公主顾吟川啊。

于是，穆肖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与她站远了一番。

见穆肖如此生疏，顾吟川有些错愕，她回答道：“我是来找你的呀！”

穆肖内心欣喜，可面上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你先回去吧。”说完，穆肖便迈着大步子走了。

“喂，穆肖！”顾吟川小跑过去才能基本跟上他的步伐。

“你干嘛呀穆肖？”顾吟川在他身后追问道，“难道你一点都不想见到我吗？”

穆肖终于停下脚步，顾吟川借此机会窜到他跟前，与他四目相对。

穆肖盯着她久久未能言语，半晌，他突然笑了，道：“等我考取功名，我就再来找你。”

穆肖想要揉揉她的脸颊，可是现在自己还没有这个资格。

“那过七日是放榜的日子，我们城门见！”

盯着她的双眼，穆肖木纳地点点头。

“那……我先我走了。七日后见。”穆肖朝她道了别，随后便跑向了前面的队伍。

顾吟川左盼右盼，终于迎来了第七日。

她向素瑾借了套宫女装，偷偷溜了出去。

城门人山人海，榜边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顾吟川没有找到穆肖，她挤进人群中，在榜上寻找穆肖的名字。

“太好了！”功夫不负有心人，穆肖高中状元！

她迫不及待地挤出人群，终于在城门侧发现了穆肖。

“你中状元了穆肖，可以嘛！”顾吟川激动地拍了拍穆肖的肩膀。

穆肖温润地笑着，他将顾吟川拉倒一边，在人少的地方从袖中拿出那时顾吟川给他的金凤簪。

“吟川。”他望着她，眼里数不尽的温柔。

“你醉酒那日告诉我，你是韶安国的五公主，那时我是穷书生，连站在你面前的资格都没有。如今，我虽是王上亲自提拔的状元，可我们之间的差距依旧太大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

顾吟川望着他，她没见他这么正经过，他说的这些话，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穆肖将金凤簪为她簪上，然后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中意你，待我有朝一日功成名就，你可否……可否愿意嫁给我？”

他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是越来越没有底气。

顾吟川愣愣地望着他，半晌，她笑道：“好。”

穆肖入朝了，现在是个六品礼部尚书。

顾吟川天天都会在他下朝的路上四处转悠，然后假装偶遇。

就这样维持了一年。

一年来，穆肖尽心尽力为朝，辅佐王上，礼部在他的经营与管理下越来越妥帖，也为外交立了不少功。

这日，顾吟川去请安，正巧碰到了在勤政殿内同哥哥一起议政的穆肖。

穆肖见顾吟川来了，眼神一下子变得柔情。

“你先下去吧。”顾淮说道。

“诺，微臣告退。”穆肖走时与顾吟川对视了一眼。而这一点恰好被端起茶杯的顾淮看到了。

“川儿，正好你来了。”顾淮放下茶杯，示意顾吟川坐下。

“哥哥为你寻了门好亲事。”顾淮从不喜欢拐弯抹角。

听了这番话，刚落座的顾吟川震惊了。见她这副模样，顾淮依旧平淡地说，“是舒易，他昨天向哥哥求娶你了，你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咱们从小一起长大，哥哥看得出他很爱你，你也很依赖他不是吗？”

见顾淮如此认真，不像是开玩笑。

“我对易哥哥的依赖就如同我对哥哥一样。况且……”顾吟川望着刚刚穆肖离去时的放心，久久不能心定，“我已经有中意的人了。”

顾淮一眼看出她的心思，语气也淡漠了几分：“是穆肖？”

顾吟川点头。

“程舒易是你夫君的最好人选！”顾淮似乎一下子便暴怒了，语气也跟着凶起来。

“哥哥，我说过了，我有中意的人！川儿此生非穆肖不嫁！”

顾淮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道：“你自己好好考虑，跟着穆肖，你是不会有安定的生活的。”撂下这句话，顾淮便离开了。

顾吟川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出勤政殿。

“公主，您怎么了？”在外等候的素瑾见状去搀扶着她。

“您和王上吵架了吗。”素瑾问道，见顾吟川心不在焉，自己也闭了嘴，连忙把顾吟川扶回寝殿。

刚走到南宫宫口，便见穆肖一人在那儿等候。

“素瑾，你先回吧。”

“诺。”素瑾见状也不好多留，于是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穆肖欣喜地小跑过来，从背后拿了个礼盒递给顾吟川。

顾吟川接过，打开一看，竟是一支上成的金凤簪。

“这……”顾吟川愣愣地望着他。

“上次你给了我一支簪子，说让我再见到你的时候为你簪上。我做到了，现在我把它给你……”穆肖取出簪子，簪在顾吟川的发髻上，“这是我给你的承诺，我答应你，过不了多少时日，我就会娶你。”

他的一字一句是那样认真，一字一句深深地烙印在顾吟川的心中。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价比千金。

“好。”顾吟川点点头，眼眶早已湿润。

夜晚时分，王宫中一如往常的宁静。

与顾淮商议完西北外交的事已经很晚了。于是，顾淮便让穆肖留在王宫中过夜。

吩咐下人在西偏殿临时打扫出了一间小客房，顾淮便离开了勤政殿。

穆肖进入西偏殿，遣散了所有的下人，并让自己的贴身随从穆天为自己寻了套干净的换洗衣裳，热了些洗澡水。

穆天也退到殿外，整个房间里无比宁静。

穆肖卸下一身装束，正在池子里闭目泡澡。

“既然来了，那就出来吧。”他依旧闭着眼，云淡风轻地说出这句话。

一会儿，一个青衣女人从柜子后面走出来。

她戴着斗笠，面纱遮住了脸。

“我只是来看看，你的任务进行得怎样。”她取下斗笠，露出姣好的面容。

此时，他们之间正隔着一层屏风，女孩儿傲人的身姿被灯光映照之上。

穆肖睁开了眼睛，迅速起身拿起衣架上的外衣披在身上，他淡然地走出，望着眼前的女孩儿。

“所以，你就背着你父亲逃出来了？”穆肖绕过她，走到桌子前给自己倒了杯茶。

“渠络，你不应该。”

“嘁。”独孤渠络绕到他跟前，毫不避讳地拿过他刚刚喝过的杯子喝了起来，“那老爷子才不会管我呢，他关心的只是他的复辟大业。”

看着她行云流水的动作，穆肖也没有介意，只是皱了下眉头。

这个女孩儿，和顾吟川一般大，可是她全然比顾吟川多了一份成熟，一份清冷，一份开放。

虽出身商贾世家，名门望族，可是一点儿也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甚至还喜欢和男人手搭手上街喝酒。

“时间不多了穆肖。”独孤渠络一脸正色地望着他，“老头子可是把独孤王室复辟的一大半希望都放在了你身上。”

“我知道。”穆肖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

“等到老爷子大业成就，我们就成亲，就远走高飞远离王室纷争，好不好？”独孤渠络突然握住穆肖的手，眼中闪烁着期盼。

期盼他给自己一个准确并且满意的答复。

可穆肖沉默了，他愣了一下，眼中全是淡漠。

见他犹豫，独孤渠络也不满了：“怎么，心里有其他人了？”

见穆肖还是沉默，独孤渠络放开他的手。

“我最近可是听到线人来报，你和顾王族的小公主走得颇近。”

穆肖眼眸一颤，随后便恢复平静：“她只是我的一枚棋子。”

“哦？”独孤渠络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手指还戳了戳自己的下巴，一副思考状，“我想，她怕是已经对你动了心吧。”

见到穆肖的样子，独孤渠络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她突然冷笑一声，继续追问：“那你呢肖哥哥，你对她又是什么感情？”

穆肖低头，良久他又重复了那句话：“她只是我的一枚棋子。”

独孤渠络听见这个答案突然大笑起来，这笑中带着讽刺亦或者……带着警告。冰冷得令人心寒。

独孤渠络嘴角冰冷的笑意乍收，眼中和脸上都带着冷漠。

“肖哥哥，无论怎样，你和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最好早日认清现实，你的任务最终要么会让你杀了她，要么会让你毁了她。”

独孤渠络又重新把斗笠戴上，轻巧地踏出窗户，四下张望后又踏上房顶，消失在这夜色中。

独孤渠络的话一直回响在穆肖耳边。

“无论怎样，你和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最好早日认清现实，你的任务最终要么会让你杀了她，要么会让你毁了她。”

穆肖闭眼，一手捶在墙上。

据素瑾说昨晚穆肖在勤政殿的西偏殿过夜，今天一大早顾吟川便提着自己亲手做的早餐去了那儿。

由于顾吟川早早地就出门了，所以到西偏殿时，穆肖才刚整拾完。

见到她来，穆肖有些惊讶。

“怎么，穆大人这是不欢迎我吗？”

顾吟川走进房间内，将手中的食盒搁置在桌上。

“还没吃早饭吧，这么匆匆忙忙。”

顾吟川转过身，见他衣领子没整理好，便伸手搭上了他的领子，想帮他整理一下。

穆肖低头笑了一下，随即便握住了顾吟川的双手。

“最近西北外交事物繁重，过段时间我会随着外交队伍一起前往西北。”穆肖说完后便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眼中的柔情蜜意掺着不舍。

顾吟川似乎看出他的心思，脸噌地一下红了。

“我会等你回来的。”

穆肖随西北外交队伍出使西北国。

顾吟川一直在等着他回来，可没想到过了三个月，他等到的不是穆肖，而是一个令她无比震惊的消息。

“公主……公主……”这天一大清早，素瑾便跌跌撞撞地跑进殿内，顾吟川正对镜描黛，见她慌慌张张的不免一顿数落：“大早上的成何体统？”

素瑾将她手中的螺子黛放下，抓住她的手，说道：“公主，宫乱了，有人逼宫王上，现在王宫上上下下都被围封住了。听说就在今日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一群不知来历的军队闯入宫中，看他们的装束，像是西北九国那边的服饰。”

“西北……那哥哥呢？穆肖……穆肖呢？他回来了吗？这么快……”顾吟川抓住素瑾的衣襟慌忙询问道，随后又低头喃喃自语。

“王上还在勤政殿与乱贼僵持着，公主，不管怎样我们先躲起来，即使现在出不去王宫，但终归还是有办法的。”素瑾说完便拉着她起身往外面跑。

可谁知，连殿堂大门都未出，便有支军队闯入了她的宫殿。

走在最前面的人举着剑，步步朝她们逼来。来者让她们二人颇为震惊，顾吟川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素瑾将顾吟川护在身后，警惕地望着来人。

“穆肖……”顾吟川的眼泪夺眶而出，艰难地从口中说出他的名字。

“公主殿下，别来无恙啊。”穆肖举着剑，满面冷漠。一身金盔让他此时威风无比，与素日里的文弱书生全然不同。

“为什么……为什么！你把哥哥怎么了？”顾吟川一把扯过素瑾走到他的剑尖前质问着他。

她离剑很近，近到那剑锋已经在她白皙的脖颈上划下一道小小的血痕。

看着此时正往外渗着小血珠的小小伤痕，穆肖一愣。他放下剑，依旧冷冰冰地看着她。

“穆肖，是不是西北九国的那几位国主联合起来逼你了，你是不是被他们挟持了？”

望着眼前的穆肖，顾吟川的心痛到窒息，她此刻抬头看他，带着祈求和企盼看他。

她多么希望，穆肖可以肯定地点点头说自己也是迫不得已。

可惜，他没有。接下来的话可谓是一桶冰冷刺骨的水将顾吟川浇了个透。

“我是前独孤王室的人，我永远服命于我的主人，那就是独孤王。接近你，入朝为官，皆是我一手策划。你，只是我的一枚棋子。”

独孤王室之前统治的王国国号为凌盛，也就是韶安的前身。

想当年，顾家还是独孤王的佐辅将军，也是这样杀了独孤王个猝不及防。

当顾家得胜后，百姓们可是夹道欢迎，一点也不为独孤王室的覆灭而感到可惜。

顾王室建立之前，独孤王室手中的天下可谓是一片大乱。

没想到到现在独孤后人还未死心，一手谋划起了复辟大业。

“棋子吗？”顾吟川自嘲地笑了，“穆肖，你敢说你没爱过我？”

顾吟川瞧见了他的眼眸颤动了，心里百感交集，说不清此刻对他是爱是恨。

“素瑾，你先下去。我有话单独同他说。”顾吟川转身对素瑾说道，后又向她倾身耳语了些。

“公主，不可以！”

“我心意已决。你要知道你是劝不住我的。”

不顾她震惊和为难的表情，顾吟川又回身对穆肖说道：“借一步说话，不知可否？”

穆肖并没有回答，只是打发走了他身边的所有下属。

待所有人离开后，他们转身进了屋。

顾吟川走进内殿，从自己最底层的首饰盒里翻出一张信纸。

她递给穆肖。

穆肖见到后，拿着信纸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你早就知道？”

顾吟川点点头，说道：“那日你的飞鸽传书，因为我贪玩儿而不小心用弹弓砸到了停留在树上的信鸽，出于好奇，我便看了。”

“那你为何不阻止我？”穆肖揽过她的肩，深深地凝望着她。

“我在赌……赌你对我的感情，可没想到我输了。穆肖，我这辈子都输给你了……”顾吟川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虚弱，突然一口黑血涌出。

“噗……”

眼看着顾吟川慢慢倒下，穆肖赶紧伸手把她揽入怀中。

“吟川！吟川！你怎么了？吟川！”望着她此时此刻的虚弱模样，穆肖只感觉有万根针刺穿了他的心。

“傻瓜，我刚刚进房间时，便服下了毒。”顾吟川的手颤颤巍巍地附上他的脸颊，“我都知道了这些阴谋，难道哥哥还会不知道吗。我已经交代过素瑾了，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个了，等会儿这里会走水失火……然后……然后你就去找素瑾……她……她在南宫宫口接应你，等会会有人来帮我布置好一切……我会……拉着一个已经死了的……宫人的手……等这里……被发现……人们……都会……都会……以为我们已经……一起死了……到时候……你就逃出去……”

顾吟川极其艰难地说着一字一句，一字一句都似一把利刃划着穆肖的心。

“不……不！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我错了，吟川，我真的错了……”

顾吟川继续说道：“穆肖……答应我两件事……咳咳咳……”

见她猛烈地咳嗽起来，不断吐血，穆肖赶紧附和：“好好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好……”顾吟川虚弱地从头上取下那日穆肖赠予她的金凤簪。

“第一件事，替我……好好收着……这可是，我们的订婚信物……”穆肖接过，连声说好。

顾吟川停顿了一下，继续道：“穆肖，好好活着……娶一个贤妻良母……会照顾你的好妻子，你一定要儿孙满堂……幸福，快乐……如果你不快乐……不幸福……那我也走得不安心……答应……我。”说完这句话，顾吟川便闭上了眼睛，手也滑落到了一侧。

穆肖泣不成声，坐在大殿中央抱着顾吟川的尸体失声痛哭。

“就这样啊，吟川走了，半日后，王上设局将所有的叛匪一网打尽。而穆肖找到了素瑾，素瑾带他离开后，穆肖更名改姓，从此隐居山林。”

罗叔的故事，就这样讲完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免触动。

“没想到，吟川姑姑还有这样一段凄婉的爱情故事。”顾妙怜先开口，语气中满满的遗憾。

顾相隐沉默了。以前，父王总说她和吟川姑姑有些许像，都爱玩儿闲不住。

可这样一看来，自己比吟川姑姑幸运得多吧，被自己爱的人所欺骗，拿自己下赌注，这该是多么的痛心呢。

想到这儿，顾相隐不知道为何抬头看了一眼江云深，发现他正沉着脑袋，像是思考着什么。

罗叔似乎也有所触动，眼角还带着泪痕。

几人又相互聊了会儿天，罗曲之和罗曲焕非要和江云深一醉方休。不过最后，江云深倒是没什么事，反倒是罗曲之醉得不成样子，罗曲焕一边骂他一边笑他，整个茶馆其乐融融。

只是罗曲媃一直未出现。

顾相隐不免有些好奇，几次三番想去看看却被顾妙怜拦下。

“那丫头没脸没皮，现在估计还在哪儿闹脾气呢，一个茶庄小妹，竟也有副大小姐的姿态，还真是前所未闻。”

顾相隐一听，也不好意思再走动。

她总觉得顾妙怜变了，没了以前的爱笑爱闹，可是有一点始终没变。

她依旧是什么都敢说的大胆郡主！

顾相隐一直没弄明白，为何顾妙怜会对罗曲媃敌意如此之大。

待到玩乐够了，也是接近黄昏了。

顾相隐一行人辞了罗叔他们，便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