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新茶香市话旧

谷雨新茶香市,呷一口,神也醉了。

我是道地茶乡人,少时在家乡采茶的情景,至今历历如昨。

记得采茶时节,每天都是五更起床,掌灯吃饭。早食也几乎是天天重复地吃那些有着酸水气的年糕或清明粿,为着耐饥。春眠不觉晓,可是那些为母为妻的女人,总是第一个冲出甜蜜的梦乡,起灶做饭,准备中餐茶水点心。一切停当,再一遍遍唤醒孩子和丈夫。

熹微出门,正是五更春寒,布谷鸟才醒。晓雾弥漫中,一声声舐着甘露的啼鸣,湿漉漉回荡在野山碧翠之间,此起彼伏。男人们下田拔秧插秧,女人们穿着袄,打着棍(防蛇),踏青远山采茶去。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多半还是老式茶园,分散在远远的高山地上。每日途经峰回路转九九十八弯,到了茶园还得翻山越岭。这高山地茶,由于紫外线照射强烈,更有利于一种独具香气的芳香油的自然形成,所以茶味更浓郁、醇厚。于此茶道,喝茶诸君知否?

一年一个春天,这个春天就落在了我家乡的怀里,凭她怎样的娇柔多情,常常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这季节,茶农不问是怎样的天气,雨具是每日必带的。淫雨霏霏时候,满山满坡的茶园,尽是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思归的一派采摘繁忙景象。晴天也有晴天的苦,顶着炎炎赤日,毛毛虫满茶树爬,浑身都发痒。

这饮誉海内外的功夫茶,首先在采摘上就见了功夫。要求清一色的一芽二叶,一芽三叶,因此,纵然冒着日晒雨淋,也不敢对着茶树乱揪乱抓,须是眼到手到心到。每日里十几小时,硬生生是这样站着重复千万次的单调动作。只有到了晌午,女人们才坐在树荫底下,一边吃着干粮一边扯着鸡零狗碎的又说又笑。孩儿们早已是个个山猴似的到处寻杨梅草莓去了。晚上回来只想床上一倒万事皆休,女人们却又不能够。

这自然都是旧话了。现在在我家乡,采茶时节,新式茶园里尽是人一排,车一排,村姑们唱出的歌也不是当年的味儿了。

1988年5月12日《合肥晚报》逍遥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