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之择慕容芜为白家采女一事,惹得白家上下非议不断。
白夫人气得面色惨白,却亦只是呵斥他,无法改变白玉之的决定。慕容芜只是冷眼旁观,她却不懂,既然白夫人如此不满,却为何不干脆夺去了白玉之白家制香师的资格,而另择他人。
这夜,白玉之始终待在书房里,慕容芜立在窗边,与他一院之隔,窗影上,他修长的身形若隐若现,随着烛光摇曳,荡漾心扉。
那似是水墨勾勒的一幅绝美画卷,那剪影似出自一名极灵秀的少女之手。慕容芜细细地看他,不觉得有些痴了她似乎有点懂了,为何会有那么多女子为这个人倾慕,原来……自己果然如同她们一般,没有区别!
这样的人,是蛊惑人心的妖孽,倾城男子,亦可以祸国殃民吧?
想着,院落里传来女孩子哭闹的声音。慕容芜眼光一闪,只见,自角落里一女孩闪身而出,梳着后缀小髻,玲珑可爱,肩膀却在抽搐,看似在哭泣的样子,好像是白府小姐白雪卉。
而拦在她身前的人,她亦认得,应是白玉之贴身护卫莫言。
莫言一脸无奈地看着白雪卉,道:“小姐,求您不要再为难属下了。公子既已做了决定,你再是苦苦相逼,也是无用,惹恼了公子,难道要属下以死谢罪吗?”
白雪卉猛地将手中把玩的小树枝往莫言身上一丢:“谁要你死了!我只是不懂,为什么……为什么大哥会选慕容芜,她是慕容家的女儿啊,难道大哥是存心要我白家一败涂地吗?我不相信,一定是那女人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胁迫大哥。”
“小姐,公子性子岂是别人可胁迫了的?”莫言连连苦笑,这刁蛮小姐,谁也招架不住。
“好,那为什么顾若莲可以进去见大哥,我却不行?我不说此事,我只想见大哥,也不行吗?”白雪卉声音清脆,并不因哭过而见嘶哑,是极悦耳的。
慕容芜眉心微微一凝,朝着那窗影看去,却并不见顾若莲的影子,想必是在不起眼的某一处吧?
只听莫言继续好言相劝道:“若莲姑娘是公子所召,没有公子命令,小姐却不能硬闯书房,还请小姐不要为难莫言。”
“我不管,我就是要进去!”白雪卉不依不饶,脸上布满泪痕,“莫言大哥!你向来都是爱护雪卉的,就答应雪卉这一回,雪卉保证不告诉大哥是你放我进去的。”
她当白玉之是傻子吗?莫言无可奈何:“小姐,算莫言求您了,若放您进去,莫言项上人头只怕就没了,您还是请回吧。”
此话的严重,好似得罪了皇亲国戚。
慕容芜眉间疑惑更深,她心中是放不住事情的,她披一件月白色丝衣,推门而出。
白雪卉正要继续吵闹,忽然看见一袭白影,不知何时已经在不远处,定定地看着他们。
她吓了一跳,凑近莫言,声音里充满怯意:“莫言大哥……”
莫言正要看去,慕容芜却走了过来,清清冷冷的,脸上也不见笑容,与平日里对白雪卉的视而不见倒是不同,仔细地打量起了她,半晌才说:“只怕小姐进去也没用,想必会遭人反感也说不定。”
慕容芜向来素面朝天,月光之下,微略有些吓人。白雪卉站在莫言身后,壮着胆子喊道:“要你管?哼,你这个慕容家派来的奸细,来迷惑我大哥,我要去告诉他,叫他休了你。”
莫言虽极少与慕容芜相见,却怎不认得?连忙行礼,道:“少夫人。”又对白雪卉低声道,“小姐,少夫人为嫂,可要尊重几分。”
“尊重?”白雪卉眼睛骨碌一转,冷冷一哼,“看上去不过如此,单单薄薄、冷冷清清的,还不如那个顾若莲看着有些生气,这副鬼样子,怎么配当我白家采女?”
慕容芜看着眼前这个心思都写在脸上的女孩,浅浅一笑:“小姐要真想进去坐坐也好,便随我来吧。”
白雪卉见慕容芜一脸豁达的样子,倒是有些许不知所措。
月色稀薄,流云似一缕缕轻纱笼得月光越发迷离。
白雪卉仔细看着她的脸,这女子,初看不觉怎样,可这素面容颜竟是越看越美。
慕容芜看着她犹豫不前,笑着说:“怎么?我带你进去,却又不敢了吗?”
白雪卉望望那窗上的人影,咬紧嘴唇,被慕容芜说中了,其实若是果真被她闯进去,她是很怕白玉之生气的。
莫言见白雪卉样子,连忙说:“小姐,不如先回吧,公子有空时,定会去看望小姐的。”
白雪卉看一眼莫言,莫言向来待她不错,她点点头,看一眼慕容芜:“也好,我却不是怕了你,你别得意,我们白家采女是轮不到你们姓慕容的。”
说完,向着还阁楼大院门跑去,这女孩没什么心眼,可也却嫌太骄横了些。
“人都走了,还看什么。”
莫言听得耳畔淡淡的声音,慌得跪倒在地,看都不敢看慕容芜一眼,道:“少夫人。”
慕容芜手一挥:“不必这样多礼。”
莫言谦恭道:“是,少夫人。”
慕容芜的脸上,微微地有一层朦胧月光,她看着莫言,良久,疑惑道:“方才无意听你与小姐言谈,似乎……你家公子的性子并不若表面的清淡,倒是颇令人畏惧的。”
莫言略一沉吟,终只是低头不语。
慕容芜料他不会说,叹了口气道:“也罢。不过……你却对那白雪卉动了情意吧?”
莫言听得她的话,浑身一震,声音却不动声色,道:“少夫人玩笑了。”
“呵,什么玩笑?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亏你还男子汉呢?”慕容芜掩口笑道,“只是可惜,我看那白雪卉似乎对你家公子情根深种,但到底他们是兄妹,你对你家公子忠心耿耿的,说不定……他乐观其成呢……”
“少夫人,这……属下想起,公子还有要事叫属下去办,属下不敢耽搁……”
“好了,去吧。”慕容芜心知这是托词,却也不愿再深问。
待莫言走后,慕容芜倚着院落中高大的桂子树,心中兀自流转。
回想这些日子来所经历的,似乎比她与江湖之人混迹之时还要丰富,还有那个人……亦似乎是她从未见识过的一种人。
窗纱上身影如松,她苦笑……
感情一事,说动就动了,她既一眼便能看出莫言对白雪卉的心思,自己努力深藏、刻意控制的情愫,白玉之又怎会不知?
感情向来是由不得人选择的。就好像出身一样,你并不能选择,你是出生在白家,还是慕容家。慕容芜忽然觉得伤感,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伤春悲秋?她看一眼窗纱上的人影,转身走出还阁楼院子。
其实,嫁过来许久了,她却很少踏出还阁楼,她觉得,白家本身就是陌生之地,还阁楼外便更是如此。
今晚,月光虽淡如流水,倾泻而下,亦不过刹那银光,却有种别样风情。那一树树盛开又凋谢的桂子,夜有飘香,沁人心脾。慕容芜踏着残落的花瓣儿,粉白交错,轻软的缎子鞋似乎染上了一层晚霜。
似乎有点冷呢?!这样的时节,倒是难得。
她缩一缩身子,数着自己迈出的步子,小时候无聊,她经常这样在慕容府中走来走去,如今已嫁为人妻,可她却依然只能一个人独赏孤独。
“什么人?”
浓密的夜色,忽然一个声音自背后传过来。慕容芜一惊,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人影在桂子树下一闪,长袍锦绣,环玉丝绸,那人高大,剑眉微扬,带着一股逼人的凌厉气势,令慕容芜不禁心里不安。
这是何人?见穿着似是极有身份的样子,可这三更半夜,却为何会在白府花园?莫非是白家亲戚?只怪自己平日里很少与白家人接触,并不认得。
“你是何人?不知今夜这里不得踏入吗?”那男子声音里透着威严,鹰眸凛凛望着慕容芜,“你是从何处进来?这片桂香园,今夜不论是谁都不得踏进的,却没人阻拦了你吗?”
慕容芜一惊,莫非是个有身份的人物?
她顿时生出许多不屑来,她生平最恨便是以身份压人之人,如同季芸,不便是仗着端王府而令她的母亲含恨而终?
“我倒要问问你是何人?半夜三更在我白家闲逛,我看是非奸即盗吧?”慕容芜见他打扮、听他谈吐便知不是,却故意这样说。
“放肆。”那人眉心拧紧,巍巍怒意无端地震撼人心。
慕容芜略微怔忪,随即说:“你才放肆!若不说你是何人,我便叫人将你抓去官府。”
“官府?”那人嗤笑一声,眼光柔和下许多,他上下打量慕容芜。
淡淡月光,月白色芙蓉裙,一身月华,一袭锦绣,却似乎不曾描妆。
只看得月之皎洁尽在她一剪水眸中。
他不觉得微微诧然,随即威严的脸色亦柔润下来:“你是白家之人?”
“不错。”她怎样也是白家的少夫人,说起话来还是底气十足的。
“可你为何没有描妆?”那人疑惑的眼神在慕容芜脸上来回游走,似乎欲将她每一寸肌肤都审视一番。
慕容芜这才发觉,脸上微微红润:“与你何干?”
“怎么无关?白家盛情邀请,我这才来白家做客,却不喜欢厅中烦闷,唯爱这满院子的清新舒畅,被你搅了兴致,你却不需要赔给我吗?”那男人说起这番话时,面无表情,似乎郑重,又似乎不是。
慕容芜愣了愣:“既然是客,搅了主人家的清净,是否也要赔给我?”
“主人家?”那人唇角一挑,“敢问姑娘是?”
“芜儿,谁准你四处乱走?惊扰贵客?”
不等慕容芜开口,便听白玉之的声音冷冷地传来。慕容芜倒是一惊,只见白玉之一身锦白,暗纹莲花绣在衣领袖口,倾城公子,月光下更有几分魅惑。
“我……”
“还不快些跪下赔罪?”白玉之一声呵斥,慕容芜不解地看着他,只见他清澈眼眸漾着月的冷光,一改往日的戏谑,一脸严肃认真。
她看向桂子树下威赫的男子,却站着不动。
白玉之缓步走到她身边,轻轻拉过她,恭敬拜倒:“白玉之参见陛下,芜儿惊扰圣驾,却属不知,还望陛下海涵。”
陛下?!
慕容芜顿时大惊失色,她惊凝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他亦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锦绣宽袍绣云卷云舒,果真是皇家气派。
她连忙跪下身:“民女慕容芜,确是不知圣驾在此,陛下降罪。”
当今陛下,新皇登基,李家第三代继承人李铭辅,专于政事、勤于朝务,不爱女色,故而后宫冷清,太后便欲要此次斗彩大会里甄选几位采女,充盈后宫,亦希望流城美人,可入了李铭辅的眼。
李铭辅挥挥手:“起来吧,不知者不罪。”
他看一眼白玉之:“白公子,令妹倒是颇为胆大呢,闯得进这园子不说,出言亦是大有主人家风范。”
白玉之看一眼慕容芜,修眉微微一蹙:“回陛下,从我的还阁楼到这个院子,有条捷径,想必芜儿便是从此路而来……”顿了顿,又道,“芜儿……并非舍妹,舍妹白雪卉,陛下今晚不曾见吗?”
李铭辅皱眉摇头:“不曾,白公子称身体不适,不宜接驾,白小姐亦未曾现身,呵……”李铭辅顿了顿,笑看白玉之,“朕却知道,你莫不是为了躲避十三公主而出此下策吧?”
白玉之淡淡道:“承蒙陛下体恤。”
李铭辅鹰眸悠悠看向慕容芜,见她素颜红云乱飞,如同含苞丹桂,一瓣儿落在了清澈的湖水里,惊艳了满池月光……
大粤女子最重妆容,否则便不会有这斗彩大会与宫廷赏彩,李铭辅亦从不觉得素颜女子亦可傲视群芳。
他目光不由得痴了,白玉之一见,修眉微蹙:“陛下,如此,便不打搅陛下雅兴了,我与夫人先走一步。”
他“夫人”二字着意强调了,李铭辅目光忽地一顿,看在白玉之脸上,白玉之只是面无表情,拉了慕容芜手腕,躬身行礼而去。
转身刹那,白玉之并未忽略李铭辅眼中片刻的失落。
李铭辅亦望着他二人离开的方向,默然摇头,一声叹息。
“陛下,白少夫人的确气质清净,如月下姣莲。”此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冰凉的声音。
李铭辅低眸看他一眼:“呵,那又如何?有夫之妇,君子不夺人所好。”
那人谦恭道:“陛下教训得是。只是……白少夫人与白公子却似乎……。”
李铭辅见他顿住不语,眼里掠过一丝明光:“什么?”
那人说:“据属下所观察,白公子于少夫人之间并无情爱。”
“哦?何以见得?”李铭辅说着,缓缓踱步。
那人道:“属下整日跟在白公子身边,观其行,许他另有所图也说不定。”
“图什么?”李铭辅疑惑看着他。
那人想了想:“怕是与慕容家传家之宝妩妆有关。”
李铭辅面色一凛:“什么?那不便是利用?我只道白玉之向来清傲自负,却不想竟会行如此之事?”
“这……只是属下猜测而已。”那人补充道。
李铭辅沉默半晌,看着那人,深邃眸光忽地锐利如鹰:“莫言,你向来谨言慎行,既如此说,便有所根据。你且继续留心着白玉之的动静,随时回报于朕!”
月光,冷且稀薄。
树影摇荡,稀疏的桂子依然零落不堪。夜色之下,一国之君长身挺立,他看着身边的男子,眼光明亮,那口吻,竟然似与白玉之贴身侍卫莫言早就相识。
“陛下放心,属下已完全取得白玉之信任。”
李铭辅点头道:“白玉之此人,与慕容家、端王府之间,你可有何想法?”
“这……属下愚钝,尚且未发觉白府有何异动,便是与慕容家结亲,亦并不似与端王府有关。若白家有意靠拢端王,则应迎娶大小姐慕容雪才是。可白玉之却临时改变主意,定是要迎娶二小姐慕容芜,故而属下推测,他亦是有所图谋的。”莫言只是略一思索,据实以告。
李铭辅沉吟片刻,莫言之言倒是不无道理:“也罢。你且继续跟进,小心行事。另外……”他眼锋一转,“白少夫人行踪亦时刻报朕。”
莫言点头道:“是,陛下。”
漫漫月光,轻烟薄笼,满院零落凋谢的桂子花瓣儿,将温润泥土熏得芬芳清新。
白玉之愈行愈快,将慕容芜落在身后,慕容芜拼尽全力也跟不上他。
“走那么快做什么?”慕容芜停下脚步,靠在石子儿路边高高的桂花树边,树蔓舞若流风,一阵阵桂子香扑鼻而来,一片片花瓣儿落如雨下,落在慕容芜裙衫之上,落满石子儿路狭小的缝隙里。
慕容芜衣袂翩翩,墨发连绵。
一树纯白纷纷跌落,月色与雪白交融,慕容芜雾水迷蒙的眸子斜睨着白玉之,白玉之亦转头望着她,如此美轮美奂的情景,若是平时,他一定提笔作画,心神往之。
可今夜,他目光里只有冷冷的寒光:“待在这里想等谁?”
“什么?”慕容芜因适才疾步前行而香汗微微,她不解地看着他。
“是不是我适才出现得不是时候?也许……有人正想要飞上枝头,一朝若成了慕容妃……”
“白玉之,请你说话讲究些分寸。”慕容芜不懂,为何白玉之明明淡泊一切的眼神下,竟有颗如此猜忌的心。
白玉之冷笑:“何必急?你的心思本便与我无关,反正女人都是爱慕虚荣而已,你若愿进宫为妃,更与我毫不相干。只要你好好地参加了斗彩大会,我白家赢得头筹,倒时候,即使皇上钦点了你,我白玉之不会说一个‘不’字。”
“你……”慕容芜冲上几步,水眸淋淋,她不确定心里的感觉是不是难过,只知道,若她手中有刀,必定会一刀刺去,毫不留情!
她正要说话,眼光在白玉之身后一停,脸色随即便淡了许多,竟笑道:“那是自然,若一朝为妃,荣耀门楣,呼风唤雨自是比做一辈子胭脂女强了太多。更何况天下奇珍皆在宫廷,制香之巅为皇家盛会宫廷赏彩,若要入宫为妃,倒是便利了许多呢。倒是你,不要以为人人都稀罕你,倾城男子嘛,别人当是个宝,我却偏偏厌恶得紧,只可惜同人不同命,我却这样倒霉要嫁给你!”
慕容芜说完,眼光微微一扫,侧身而去。白玉之眉梢儿微挑,顺着她眼光看过去,只见顾若莲不知何时已站在他的身后,脸色如霜,紧咬双唇。
难怪慕容芜适才字字嘲讽,怕便是说给她听,当然,也说给自己。
白玉之略有不悦,沉声说:“你来做什么?”
顾若莲低声说:“这么久未见你回,看看而已。”
“在这白府,我难道还会有事不成?”白玉之冷冷回她,望着慕容芜走开的方向,她的背影窈窕多姿,月色长衣翩然似舞。
夜风习习,凉意深深。
即使是盛夏的夜晚,似乎也有一种无端的冷深入人心。
白玉之深深皱眉,目光远远地望着,许久,无言……
次日清晨,慕容芜梳洗过后,随意拣了件水红色芙蓉裙,裙摆之上有细碎的掐花儿,行之所动,似花瓣儿徐徐坠落,她长发只以一支白玉蝴蝶镂花簪挽了,周身再无他饰。
她一样不曾描妆,只对镜而望,容颜清素却干净。
香萍笑道:“这就要为白家采女了,却还是不描妆的吗?”
慕容芜敛笑,不答话,转身向外走去,她打开门,院落里清凉的风丝丝扑来,立时令人觉得精神爽朗。
“少夫人。”
才走出几步,便听见一女子声音叫住她,她回头,是顾若莲。对于此女的好感,早已随着入府的日子消磨干净了,她就算再笨,也看得出她对白玉之的心思。她不知,这是不是她讨厌她的原因,还是因为她的眼神总有种凌厉隐藏在波澜不惊的眸子后。
这样心机深沉的女子,慕容芜无心与她纠葛。
“少夫人若是准备好了,就请随若莲前往偏厅,昨儿个圣驾在此,今儿个特别指明少夫人和公子务必准时前往。”顾若莲字字平淡,看不出情绪。
“知道了。”慕容芜朝顾若莲微微点头,“你带路吧。”
她想,白玉之想必已经先行一步了,她可不指望他会等着她一起前去。
只是说起来奇怪,这个皇帝,为何定要他们夫妇一同前去?
才走到门口,慕容芜便瞧见了回廊柱下白衣翩然的白玉之。
不知为何,白玉之脸色微微阴沉,似乎有一丝气闷自唇角划过,逐渐划成倾国倾城的弧度。
白玉之看着慕容芜,冷声道:“一起。”
新婚以来,刻意的疏远与冷淡,终究挥之不去。慕容芜看他一眼,笑道:“怎么?做戏给别人看吗?”
她犹自按兵不动,而他似有薄怒。
“你我既为夫妻,圣上召见自当一同前去。”他说着,修眉微微一动,目光便有了嘲弄,“现在,你还是我白玉之的妻子,还没有飞上枝头,变成慕容妃……”
慕容芜望着他,忽然笑了。
他们并肩走着,白玉之无视回廊挂的各色彩纱灯,看着她闷声道:“为何要笑。”
慕容芜一愣,笑了吗?她摸摸自己的脸,回视白玉之:“不告诉你。”
白玉之一怔,侧过头,深深地看她一眼:“待会儿好好说话。”
慕容芜依旧不动声色:“是要好好说话,不然怎么吸引陛下的注意力,去做慕容妃呢?”
她故意这样说。
白玉之停下脚步,颇似玩味地看着她,“好,这是你说的,到时候就不要后悔。”
慕容芜也停下脚步,像是厌倦似的斜睨一眼白玉之:“那是自然,你也是哦,到时候就不要后悔。”
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白玉之挑一挑眉,听她继续:“斗彩大会,万众瞩目,昨夜我思前想后,嫁入皇宫,即使尔虞我诈、钩心斗角,人生却也不至虚度,总比……”
她看着白玉之,面有嘲讽:“总比这寂寞无聊的白府强了许多,是不是?夫君?”
她一脸风平浪静地娓娓道来,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家事,不值一提,丝毫不似是已为人妇的女子所说之言。
白玉之的唇角勾起一抹笑,他早已料到如此,并不惊讶:“哦?这是在控诉我薄待了你?呵……你很寂寞吗?”
慕容芜微微一笑:“没你寂寞。”
她言语颇有些深意,白玉之瞬时敛笑,他是人前风流,众人瞩目的倾城公子,他是白家制香继承人,从小到大,从没有人觉得,他是寂寞的……
白玉之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他沉声道:“不管如何,如今你是我白家采女。而我白玉之,是你的夫。”
他看着慕容芜,只觉得眼前女子虽素容淡泊,清素容颜下,却有颗玲珑剔透心。白玉之凝眉,似有迷茫……
他一面想着,却将当今圣上还在堂上等待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慕容芜看着白玉之,手中薄汗微微,她故意这样说,实际上心里亦是有一些难过的。
半晌,她淡淡开口:“白玉之,不如我们来个君子约定好了,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个人情。那么从此之后,你便不干涉我,我慕容芜自也不会干涉于你,可好?”
言下之意就是各自为政,楚河汉界,两不相侵。
白玉之走了几步,没有回答。
“白玉之,我在问你。”慕容芜追问。
白玉之回头,见她仍站在原地,脸色微凝:“快走。”
他没有正面回答,实际上,慕容芜亦不知自己为何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她只是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始终被白玉之占据主动,他若即若离,自己却只能被动挨打,每次如此,她会怀疑自己的心!
既然无法了解他,无法明白他的心,那么不如洒脱一些,索性划清界限,井水不犯河水!
一路没有再说话。
他二人比肩而行,旁人看过去,只道是夫妻恩爱、伉俪情深。
落红堂,白家宴客皆在此处,是白家最是华丽的厅堂。
大堂两面皆以金泥拂墙,隐约可见点点碎金,浮华光鲜的青石地转上,篆刻了云纹莲花、各类制香所用花草,朱红色圆柱,上有题字,皆为白家独有的胭脂方,如此特别的厅堂,白家老爷生前题名落红堂!
“玉之、芜儿,怎么来得这样迟?”白夫人眼尖,白玉之与慕容芜才走进落红堂,便被她看在眼里。
原本白玉之想要趁乱,混迹在宾客之中,看来是不行了。
今日,虽是青天白日的,可白家特有的彩纱灯,胭脂色的,依然高悬在落红堂上。虽说皇帝乃临时决定前来白府,可如此场合,却也是满座贵胄,权倾天下之人亦有。
比如,三皇子李怀宇,曾经,先皇欲将皇位传于三皇子,但最终不知何故,皇位落在了二皇子李铭辅手中。李铭辅因为人谦和,故而没有引起更大的宫变。但谁人都知道,李怀宇心里始终难以释怀,他与端王来往甚密,故而李铭辅才动了削弱端王势力的心思。
一听白夫人言语,数道目光俱注视在他们夫妻身上。
白玉之与慕容芜低身行礼。
“来了就好。”李铭辅微笑着说,心情似乎大好,“我还道白公子未必肯赏这个脸。”
他的目光不经意拂在慕容芜脸上,有微微停顿,锐利鹰眸瞬时柔和下许多。
白玉之眉微凝,上前一步,沉声道:“陛下。”
他看也不看白夫人,拉着慕容芜又行一礼后,旋即入座。
慕容芜只觉得座下似有数道目光,如刀如箭般看着自己,看得她脊背生硬,她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只要与白玉之在一起,只要他假心假意地对她亲密,这种仇视的目光便从不曾放过她。
无论……在哪里!她知道那是谁,白玉之也知道。
白玉之玩味似的与李铭辅的目光对视,却对慕容芜道:“你过来,坐。”
慕容芜看他一眼,知他故意,不做理会。她无意中与李铭辅对望,他举杯微笑点头,慕容芜忽地心上一颤,他目光里似有几分潜藏的意思,令她一阵不安。
她立时低下头,假装不知。虽然,她口口声声地和白玉之斗嘴,说什么要入宫为慕容妃,可那到底只是气话,说白了,只是为了气白玉之一个人而已!
因为那目光,慕容芜不再敢抬头,甚至有些坐立难安。
清晨,全家一同用早饭,还是和当今圣上一起,实在是一件怪事。一柱香时间,两柱香时间,她知道那目光从未离开,如火如荼。这样的早饭,真令人食不知味。
白玉之看出了她的不安,他抬眼看看李铭辅,他虽非一直盯着慕容芜看,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那双冷锐鹰眸便无意流露几许温柔。
想必慕容芜也是体察到了,才如此惶惶吧?他微微一笑,果然只是个嘴上厉害的丫头!
白玉之唇角微牵,低声问她:“不好吃吗?”
他话音未落,满座俱惊。
李铭辅眼神顿时冰凉,李千姝目光如刀如剑,顾若莲紧咬双唇,白雪卉杏眼淋淋。
慕容芜略一扫视,心绪便生紊乱,来不及细想,摇了摇头道:“菜肴美味,只是我胃寒,不想吃。”
白玉之听了,拿起汤匙,舀了一小碗汤,送到慕容芜面前:“尝尝看。”
慕容芜一愣,接过汤碗,以询问的目光看着白玉之,即使她心知他许是故意做戏,可这种眼神,这样的异样温柔,实在有些令人有迷惑的真实感。
还不及开口,座下一男子已经笑了起来:“白公子疼妻心切,倾城男子风流不羁,眼高于顶,听闻从不曾对任何女子稍加辞色,如今这般,真是闻所未闻。白少夫人,好大的本事。”
原来是前来赴宴的三皇子李怀宇,他一脸玩味地看着这对夫妻。
白玉之冷眼看他,不做言语。李怀宇亦是英俊非凡的男子,是与白玉之有同样嘉誉的男人,只是比着白玉之的尔雅之风、儒美气质,显得稍逊一筹。
他一身皇家锦衣,慕容芜自是知道李怀宇的身份,微微一笑,放下手中汤碗道:“今日圣驾在此,因慕容芜扰了雅兴,实在是罪过?”
这般言语,不是慕容芜平日里会说的话,只是她希望众人的目光不要再集中在她的身上,“我自罚一杯好了。”
她以目光询问侍女是否有酒。
正当此时,李铭辅一挑眉,轻声说:“白少夫人不必客气,倒是朕突然造访,冒昧了,昨夜唐突佳人,亦是朕的罪过。这斗彩大会在即,朕临时起意,不欲住在行宫,白府风光秀丽、胭脂香浓,颇有些意味,还要在府上叨扰数日,已很是麻烦。”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李铭辅言下之意,便是斗彩大会结束之前,他都要住在白府?白夫人亦有些意外,凝眉思索。
李怀宇眼神忽地一顿,看看李铭辅忽然笑了,似乎明白了什么。皇兄啊皇兄,不见你对女色上心,可怎么却对此有夫之妇表现得如此明显?
白玉之自亦有感觉,他不作声,只看慕容芜一眼。慕容芜尴尬一笑,低下头去。
白夫人看看白玉之:“玉之,你既已经成家,我也算对得起你的爹娘,此次斗彩大会,不容有失,可要……在意着。”
她眼神停留在慕容芜脸上,不信任地看着她。而白玉之只是冷冷一笑。她不提娘亲还好,一提,白玉之的心中满是怒意。刚要发难,慕容芜却忽地按住他的手,为他夹一片玫瑰糕,美眸之中,似有深意。
白玉之一愣,却听得一直沉默的舅舅——白家真正掌理外事的李明富道:“圣驾在我白府,我白家备感荣幸,这……今儿个听闻陛下要在白府用早膳,草民亦备了些助兴的字谜,为陛下解闷。”
李铭辅看他一眼,倒是缓解气氛的好法子,遂道:“哦?说来听听。”
只听白夫人插口道:“不如民妇先来说上一个。”
李铭辅见白夫人如此兴致,也不计较究竟从谁猜起,笑着看过去。白夫人道:“金屋蔽,心不甘,一点残,落三江。”
她目光淡淡的,眼神有意无意看一眼白玉之,白玉之手指顿时握紧。慕容芜心思机敏,已然猜出了答案。
满座都是赫赫有名的文官才子,当下猜测起来,自是不费力气。
白夫人轻轻笑道:“民妇才疏学浅,只当抛砖引玉,芜儿,便由你猜起好了?”
慕容芜眉心轻蹙,看着白玉之,眼里略有担忧。白玉之只是瞟一眼白夫人,喝一口淡茶,脸色铁青。慕容芜心中暗叹,这字谜,虽是简浅得紧,可却分明是在暗喻白玉之。
金屋蔽,为一个广字,心不甘,一点残,为甘字去掉一横,落三江,为下面四点,合起来,乃为一个“庶”字!
白玉之不是嫡子,不过是早死妾室庶出,若不是白雪卉年纪尚幼,又对制香无甚兴趣,这白家制香师如何也轮不到庶出的白玉之。
倾城公子名号虽享誉天下,可他的出身,早已不是秘密,也是白玉之抹不去的阴影。
座下不乏饱学之士,见到这并不难猜的字谜,纷纷将目光投向白玉之。
“玉之,看你的表情,似乎已知道谜底。”白夫人微微一笑,看着白玉之,一字一句说道。
白玉之冷冷地回看她一眼,脸色如霜,懒得搭理。
三皇子李怀宇玩味地看着表情各异的众人,正当众人沉默之时,只听见慕容芜沉静道:“庶(zhù)。”
众人有些错愕地看着她,转念一想,皆是释然,庶字多音,也可念为“著”,本义为乃以火燃石而煮,是根据古人实际生活而象意依声而造字的,同“煮”字意。
只听得慕容芜解释道:“正当早饭,娘这个字……可是应景呢。”
白夫人一愣,脸上似有愤恨之色,只是一瞬即逝,道:“不错。”
李怀宇一笑,举起酒杯道:“可惜这字谜出得差劲了些,文不对题。不知少夫人可也有谜题要给大家猜猜?”
慕容芜面不改色:“芜儿倒是有个谜题,便在陛下面前献丑了。”她略一颔首,李铭辅目光悠悠地看着她。
她道:“雌雄异株,打个歇后语吧?民女是才疏学浅的。”
谜语一出,众人相互而望。唯独白玉之挑眉看着慕容芜,唇角起了一丝微笑。
白夫人脸色越发难看,她目光逼视慕容芜,慕容芜却毫不理睬。
只听得一声“承让”,慕容芜放眼看去,李铭辅竟朗声道:“只开花不结果。”
众人神情皆有异样,答案出口瞬间,白夫人眉头骤然锁紧。人人都是明白,雌雄异株,只开花不结果,乃是慕容芜的反唇相讥,却不露声色。只开花不结果,便是暗喻白夫人虽是正室,却无子继承家业。
白夫人敢当众嘲笑白玉之出身,慕容芜就敢回击白夫人膝下无男,只会开花,不会结果。在座的明白人都不露声色地笑了,只是李铭辅微微皱起了眉,眼神里有不明所以的茫然。他眼神投向白玉之身后的莫言,莫言亦是一愣,不解圣意。当他的眼光再次回到慕容芜身上,便多了一分赞许。而白玉之依旧平静如水,仿佛慕容芜为他得罪白夫人,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