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重生 ( )

某個週末午後，臺北東區陽光藝廊正舉辦一場「非花攝影展—賈默莉60回顧」，藝廊負責人是一位蓄著小鬍子、風度翩翩的中年男子，他身著一套卡其色麻質休閒西服，內襯一件白色V領棉衫，微微捲曲的褐色頭髮向後攏，腳上是一雙淺褐色薄底軟皮休閒鞋，看起來，十足名仕派風格。開幕酒會正式開始之前，他在展場裡熱情招呼與會來賓。偶爾聽到他與來賓的談笑聲，在他身旁的人，隨即能感染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開朗與熱情。

展場相當氣派，大約有兩百坪吧？萬菲站在長方形展廳的一個角落，往斜對角看過去，藝廊負責人正與賓客寒暄，她感覺這位老闆有點眼熟，但始終想不起來曾在哪兒見過他？這樣的距離是遠了點，但人是很奇怪的動物，在遠距離的情況下判別或辨識人、事、物，除了用眼睛觀察，用耳朵聽之外，往往還需要憑靠著內在的某種靈感、或者某種直覺來識別，會來得更精準些。此刻，萬菲的直覺，顯然是認識這位藝廊負責人的。

萬菲是受周小蝶邀請，與她一塊兒出席這一場攝影展開幕酒會。

小蝶事前只告訴萬菲：「這是一場絕美的另類攝影展，攝影者與被拍攝者都非常特別、非常勇敢，是非常教人尊敬的一群朋友。」萬菲一方面抱著高度好奇，另一方面因為與周小蝶各忙各的、久未互動，所以欣然接受小蝶的邀請，心想正好可以與老同學碰個面，敘敘舊。

開幕儀式一開始，第一位致詞貴賓是某公立醫院整形外科主任Dr. Fun，這位大主任來頭不小，他可是世界級權威變性大師。聽說他曾為32位原發性變性慾者完成變性手術，他個人創造的變性人數，遠超過歐美國家各大醫院長期的變性人數。多年來，Dr. Fun以他最精到的醫學技術，為求診者改變性別，真誠地幫助他們開創全新的人生，是一位了不起的變性大師。

Dr. Fun笑容可掬地來到致詞臺前，向現場來賓深深一鞠躬之後，他說：「許多哲學家認為—我們正生活在一個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自由是好，混亂是壞。我今天要說的是—我們可不可以自由而不混亂？自主但不傷害他人？這麼多年來，我面對登門求診的朋友們，總要對他們先提出這樣的兩個問題，請他們審慎思考，甚至與家人做深度研議、磋商，能夠進一步取得家人的支持與認同……。變性的路是漫長的，一次又一次的諮商，一關又一關的評估與研判、一道又一道的手術，一層又一層的心理建設……，變性成功，走出醫院之後，要面對家族、社群、廣大複雜的人際關係，是更漫長的路程。在這條漫漫長路上，有人撲倒了，有人退縮了，有人選擇逃避，各式各樣的逃避方式，自我逃避，甚至也逃避家族及社群，這是我最不願意見到的。然而，仍有少數的變性朋友，能夠面對來自外在環境的挫折，勇敢克服困難，自我惕勵，迎向全新的人生，擡頭挺胸的走出一條康莊大道。賈默莉女士—正是這樣一位勇敢、正面、教人尊敬的新女性。現在，讓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歡迎今天這場攝影展的主人—賈默莉女士。」

賈默莉走到臺前，一頭捲髮披肩，身著一襲深紫紅色細肩帶合身剪裁的及膝小禮服，搭配一雙秀氣的前包式黑色緞面高跟鞋，她微笑著跟現場來賓一鞠躬：「各位貴賓、各位親愛的好朋友，午安，感謝大夥兒撥冗，來參加默莉的非花攝影展。更感謝好朋友們一路陪伴默莉，走過人生的高山和低谷，特別要感謝Dr. Fun，感謝陽光藝廊藝術總監David Lee和小羽，感謝Rebecca，感謝萬菲！您幾位真是我生命中的貴人……」。

「Oh my goodness.」萬菲的心狂跳，好像要從嘴裡蹦出來似的。

「是阿默？」「好美呀！」

眼前這一位攝影師賈默莉女士，美麗、優雅、端莊，除了說話的聲音有點兒滄桑感之外，女人味十足。她真的是阿默？萬菲總算從她的眼神，認出是阿默。她激動得想要痛哭一場。

在賈默莉攝影師致詞之後，輪到藝廊負責人也是藝術總監上場致詞：「親愛的貴賓、親愛的藝文同好、以及各位好朋友，午安，歡迎蒞臨陽光藝廊，參加國際知名攝影師賈默莉女士60回顧—非花攝影展。大家可以看到牆面上的黑白攝影作品，拍攝主題是60種花卉與60位女性模特兒之間的動人故事。作品裡的每一位模特兒都非常開朗豁達，她們幽默地戲稱自己是勇敢的『人造花』。

待會兒，大家在欣賞每一幀作品的時候，請您務必要仔細觀看，用心去體會，畫面裡的鮮花與人造花之間，究竟發生了甚麼樣的互動？她們不同的兩個生命體，又激盪出甚麼樣的火花？花與花之間隱藏著甚麼樣的奇妙故事？親愛的朋友，這個午後，一場生命與生命之間的真誠對話，等著您熱情參與！我是陽光藝廊負責人兼藝術總監—David Lee李錯，在此向每一位與會貴賓，獻上無限的感謝與祝福。」

這回萬菲真的驚嚇過度，整個人呆住了。

「李—錯？」

周小蝶遞給萬菲一杯雞尾酒，萬菲傻傻地伸手接了，李錯和賈默莉也朝萬菲走過來，舉杯：

「Cheers！萬菲，好久不見。」李錯先敬萬菲。

賈默莉也敬萬菲：「萬菲，真高興老朋友又見面了，我敬妳。」

「感謝妳當年給我那一句羅曼‧羅蘭的金玉良言：『正視人生而且熱愛它，才是真正的英雄主義。』我真的做到了，正視我的人生，而且熱愛它。」

萬菲舉杯，感動得說不出半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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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由周小蝶作東，她說：「老朋友這麼多年不見，今晚不醉不歸。我老妹小羽這個禮拜飛阿姆斯特丹，就由我來盡地主之誼。David，今晚你就別跟我搶，雖然你是藝廊負責人兼藝術總監，但是萬菲可是我最要好的老同學，我的閨蜜，又曾經當過我的特約Model；默莉是我的專屬攝影師，你呢！又曾經在小羽的航班上吃到鋼絲，呵呵！所以，今晚我來請大家，是最合情合理的了？」

「是、是、是，Rebecca，妳說的都合情合理，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囉！」李錯欠身表示同意。幾個老朋友都笑了。席間，賈默莉先舉杯敬大家：「第一杯我要先敬萬菲，因為妳是我來臺灣以後，交到的第一個知心朋友，妳也是我在臺北碰到的第一個貴人。萬菲，真的好感謝妳。」

萬菲二話不說，端起酒杯乾了。

對賈默莉說：「阿默，喔！Sorry，默莉，真的很為妳高興，看妳現在過得這麼陽光，這麼精采，我非常非常佩服妳。」

賈默莉笑著說：「萬菲，謝謝妳。其實，妳習慣叫我阿默，妳可以繼續這麼叫我啊！I don't care about it.」

萬菲：「不！不！我很快就會習慣叫妳默莉的！這很重要，默莉代表妳新生活的開始，

妳說是不是？默莉。我很喜歡默莉這個名字，真美，恬靜的茉莉，悠然散發著含蓄的香氣，清麗優雅，真好。」

李錯舉杯敬萬菲：「萬菲，好久不見，我真的好開心，特別要謝謝Rebecca，帶妳來陽光藝廊，讓老朋友們歡喜重逢！」轉過臉也敬小蝶。

小蝶：「世界真是小小小，幾個朋友隨便扯一扯，就可以跟好多朋友連上線。Amazing！」

「我也常有這種感覺耶！感謝主！也感謝小蝶，妳今天真是送給我兩個Big Surprise.我大概有十七、八年沒見過默莉了吧？李錯更久，二十六年不見。哦！這是怎麼回事？連續劇完結篇、大團圓啊？呵呵！」萬菲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接著萬菲問李錯：「小蝶說你跟小羽的友誼，是從飛機上餐盒裡的一截鋼絲開始的，聽起來很有趣耶！還有，你是讀化學系的，怎麼會想到要開畫廊咧？」

李錯說：「是這樣的，有一次我一個人單飛，去夏威夷渡假。在飛機上，因為餐盒裡有一小截鋼絲，我一開始沒察覺，吃進嘴裡差點兒把門牙嗑斷，我就向空服員抱怨了一下，結果她門派出周小羽出面來處理。我們兩個人就這樣因為餐盒鋼絲事件，多聊了幾句，彼此印象不錯。然後，我到了夏威夷，就跟小羽Bye Bye啦！進了飯店放下行李，我就先到海邊去晃一晃、泡泡水；當天晚上，我在飯店附近商店東逛西逛，最後選擇在Waikiki海灘旁一家墨西哥小酒館，喝杯酒，聽現場演唱墨西哥情歌，沒想到又在小酒館裡巧遇周小羽，我們兩個一聊就聊到深夜，後來，竟然就成了非常投緣的哥兒們了。」

周小蝶補充說：「這就是江湖上傳說的『鋼絲因緣』！哈哈哈……。他們兩個好奇怪耶！真的就像自家兄妹一樣親喔！可能是因為我們家沒有兄弟，只有我和小羽兩姊妹，小羽從小時候就一直很羨慕別人有哥哥，所以，我們家小羽就常說，能夠在飛機上認識David這樣一位高大又正派的大哥，真是超高興的。她覺得很有安全感。我本來還以為他們倆可以進一步交往，變成Couple呢！可也不知為何？他們兩個就是不來電，十幾年來，David 跟小羽始終保持某種程度的互動，他們無話不談，可以交換心事，彼此之間也時常規過勸善，互相鼓勵扶持，總之，兩個人一直把對方當哥兒們就對了。」

李錯接話：「哈哈！小蝶交代完我跟小羽的『鋼絲因緣』之後呢！我該回答萬菲剛才的第二個問題了。我是學化學的，怎麼會想到要開畫廊咧？」

「一言以蔽之：這是生命中一場不可思議的『化學變化』！」李錯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著他開畫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