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江,起于沧阳郡西北之边,东至姜晖而进入那深邃幽谧的大海。途径大楚十一郡,造就出了属于人间天堂的三湖平原,惠泽了数千万的大楚百姓。
数百年来,大楚的文人骚客吟出了数不清的关于沧江的诗词歌赋,也令沧江在大楚人的心目中更加神圣。
而宛城郡正位于沧江之边。
一艘高十余丈、足足有三层楼高的楼船停靠在宛城外的码头处,船上挂着数面黑底旗帜,旗帜上面绣着一只代表着大楚的火凤。随风飘荡之下,那只火凤就好像是要活了过来,欲冲出黑旗,飞向辽阔的天空一般。
岸边,立着一名身穿大楚官服的中年男子,眺望着远处。纵然有着令常人羡慕的官身,但眼中的忧色却始终不曾褪去。原本精神的面容也因为心事而变得憔悴。
“子为兄,此次分别,也不知下次再见会是何年何月了。”中年男子名叫郭力,正是当今大楚的廷尉正。
七天前,皇上和丞相等人商讨派人去许城调查许墨一事,而郭力,就是被选中的官员。当得知是自己去许城时,除了震惊,就只感到无力。
而郭力根本不可能反抗,只能接下旨令,否则,一个抗旨不尊的罪名直接就砸了下来。而接下旨令,至少自己的家人会无恙。
无论郭力自己是怎么想的,但当出了寿春那一刻起,在别人看来,朝廷已经不相信现在的许城侯许亮了。或许,不久之后,就将是一场兵戈了,而郭力此行,凶多吉少啊!
郭力身旁站着一名差不多年纪的人,乃是宛城郡守杨盛杨子为。杨盛身着常服,脸上看不出任何想法,听到郭力话中的悲怆,劝慰着说道:
“处钧兄,事情还未到绝路,未必不能有所转机啊!”
郭力本就是宛城人,早年和杨盛还是以兄弟相称,就算是去了寿春,也是常年和杨盛之间互通书信。这次郭力被派往许城,杨盛也是赶来相送。
“唉,已经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不知子为兄说的转机又在哪里呢?”
郭力的语气完全不像是一个凭着自己,在正值壮年时就官至千石的人。更像是江面上那几艘已经漂泊了数十年,已经有些晃荡的木船,也许一个不起眼的小浪就能让其倾覆。
“顺势而行之,只要处钧兄步步谨慎,凡事留一线,想必自不会走上绝路。”杨盛略显苍老的声音显得平稳而厚重,就像是在阐述一个事实,不由得让人心生信服。
一时无话。
等目送着郭力登上船离开后,杨盛招来了在自己身后侯着的长史,沉声说道:“派人暗中跟着他,特别是进了许城郡内后。”
无论这次郭力是否是代表着朝廷前往许城,但他终究是从宛城走出去的,而且还是宛城在朝堂中为数不多的身居高位的几人之一,若是现在自己对其不闻不问,那在朝堂上的其他宛城之人会怎么看自己?
“是。”长史应了下来,又向杨盛禀报道:“郡守,据说这次郭力会被派往许城是由廷尉府自己所决定的,会不会是那贺锋……”
长史的话并未说完,但其意味已经相当明显。廷尉贺锋乃是言绍之人,而这次选中郭力,恐怕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宛城郡境内大部分辖地都位于沧江北岸,可却还有一部分处于沧江南岸,二者隔江相望。而就是这一块地,却牵扯着许城郡、宛城郡、言绍郡三方。
其个中缘由可以说是颇为绕人,简单来讲,就是这块地本来是属于许城郡的,但后来许城郡作为王侯封地,辖地显得过于大了。
于是当时武帝大手一挥,便分了一部分出来,而这分出来的地,当时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划分至宛城和言绍。虽然最后归了宛城郡,但两郡也因为此事而有了隔阂。
“派人去寿春查一查,不要惊动了任何人。”杨盛可不认为贺锋或者言绍郡会因为百多年前的事做出这个决定,这背后一定还有更深的隐秘,只有让人去查探清楚真正的缘由,才能够安心。
望着逐渐远去的码头,立在甲板上的郭力回到了舱内,得到了杨盛的保证,虽然郭力却不敢就认为自己无忧了,但之前一直提着的心也算是放下来了一半。
这次自己一路上昼夜兼程,可进了宛城却放慢了速度,不就是为了见郡守杨盛一面,幸好此次见面的结果在自己预料之中。
……
许城。
若是从上空就着月色俯瞰,会发现地上一条犹如银河般壮观的光带从下向上,穿过一片亮着几团灯火的地方穿过,颇为壮观。而许城侯府附近,显然就是那最亮的一团灯火。其余大多数地方,太阳一落山,便陷入了黑暗寂静之中,街上更是难见人影。
许城二字,既指许城郡,也指眼下的这座大城。大楚刚刚立国之时,天下各郡各县的划分混乱不堪,有的县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属于哪一个郡。
因此武帝大手一挥,直接明了易懂的将天下分为二十六郡,且各郡皆以其郡府为名,如许城郡的郡府便是许城,言绍郡的郡府便是言绍城。当时无论是朝中大臣,还是天下百姓,都认为武帝此为乃是与民方便之举。
“咣咣咣~咣咣咣~”
一身着轻甲、右扶腰刀的军士快步走在侯府中,无论是路过的巡逻卫士,还是手持长戟的护卫,看到时无不向其低头行礼。
走到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外,军士停顿下来,深吸一口气,提起精神,迈步朝屋内走去。
“侯爷,郭力已经过了宛城,再有两天,就该到许城了。”
屋内,几只蜡烛正在燃烧,唯一的桌上也仅摆放着两个菜,而如今名声已传遍大半个大楚的许城侯许亮,此时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吃着饭。
听到军士的话,许亮没有回话,又夹起了一片菜慢慢的吃着。等碗中的饭见了底时,桌上的两个菜也刚好吃完。
喝下一口水后,许亮这才看向军士,说道:“到了就到了,都这么多天了,他要再不到,有人就该着急了。”
许亮年纪刚过四十,正是壮年时分,虽是坐着不动,但从小就习武的身体却一看就知道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哪怕是以武力闻名军中的军士,也不敢保证自己对上侯爷时能赢下。
“侯爷,咱们要不要派人去迎接一下,而且最近郡内突然多了不少外来人,万一郭力在咱们这里出了事,朝堂那边就不好交代了。”军士已经抬起了头来,提着建议道。
“死了就死了,莫不成,区区一个不知得罪了谁的小官,也要让本侯亲自派人去保护吗?”许亮语气不屑的说道。
从事情在许城传开,再到短短十日就传到寿春之时,许亮就知道有人要有所动作了。这郭力无论是死是活,都不可能改变什么,既如此,又何必费事呢。
“况且,想要郭力死的,可不仅仅只有寿春那人,而不想让他死的,也有不少啊。所以,咱们就不必派人白白去送死了,反正这最后出了事,不都是要怪到本侯头上吗?”
许亮能以次子的身份做到许城侯,其手段可不只是会暗杀而已。能在其父和大哥许墨死后顺利地将整个许城郡都掌握在手中,又岂会没有过人的本事?
不过又想了想,许亮最后还是吩咐道:“等郭力能走到许城的时候,再派人前去,不能让他在城里出事。还有,将最近潜进许城郡的人都给盯好了,只要他们不乱来,就不必打草惊蛇,可若是谁敢扰了郡内的百姓,直接处理掉。”
最后一句话时,许亮的语气虽不起一丝波澜,但却好像冥冥中有一股杀气隐在其中。
“末将领命。”听到侯爷这么说,军士知道侯爷已经有准备了,自己只要做好该做的就行。因此便不再多言,领了命后,躬身行礼完便退下了。
“呵呵,我有这么可怕吗?”屋中,许亮看着军士的背影,自嘲的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