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记忆碎片
- 淋着雨一直走
- 汐小卓
- 2204字
- 2019-11-15 14:53:52
这么多的问题同时在脑中浮现,童翊佳觉得脑子在嗡嗡作响。起身,披上块薄毯,一会又觉得热拿掉,从屋子的这头走到那头,觉得此刻需要一些清新的空气来缓解,披上衣服走上楼梯,来到二层露台。
正值多雨的秋季,回家的这些天,童翊佳和雨总是不期而遇。站在窗前看半裸露的院子被雨水冲刷的很干净,昨晚的雨应该是饱饱的倾泻了一番,还有一些雨滴留恋在楼梯的把手上,从二楼角落里伸出的细长排水管,此刻更像个痛哭过的孩子,在收尾的时候再抽泣几滴眼泪。
童翊佳望着铁道,有些百感交集,据说这条铁道修建于清朝,横贯这座城市东西,又将城市南北划分。西边延伸的终点是老宅附近的炼煤厂,在记忆中发着通红色的光,终日轰鸣,东边的终点是童翊佳至今未到达的地方,连接着另一座城市。于是铁道上这四条不断交错延伸的铁轨,不但在记忆中承担了繁重的运输任务,承载了这座城市岁月变迁,也见证了童翊佳的故事。
童翊佳曾因为房子距离铁道太近,等到夜晚来临时,火车驶过或停站时的巨大轰鸣声和轻微震感无比苦恼,后来在日复一日中习惯,有时竟然会竖起耳朵聆听它是否到来。但让童翊佳难以忘怀的是铁道以及围绕在它周围的风景,四季都有不同的美感。
草长莺飞时的时节,繁忙的就不止火车了。道边的柳树垂得压弯了腰,枝条细柔随风舞动,草都窜出老高,满地的狗尾巴草、喇叭花和叫不上名儿的植物,道边围起的菜园里绿意爬满藤蔓。等夕阳的余晖撒在铁道时,天空还飘着大朵白云,尽头依然浅雾蒙蒙,几只懒散的野狗扭动着屁股踱着轻巧的步伐,像极了宫崎骏笔下的一副画面。用力折下一根柳条编成翠盈盈花环,带在圆乎乎的脑袋上,摘下一把狗尾巴草编成毛茸茸手环,带在软乎乎的手上。
夏天去铁道上乘凉,去草丛里捉蟋蟀、抓蛐蛐,偶尔也会碰上刺猬和兔子这些可爱的动物,捡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子,想象成某种动物,寻找幸运四叶草,把找到的四瓣叶子夹在书本里,小心珍藏。男孩们赤裸着上半身,小脸红扑扑,两排肋排在跑动中若隐若现,童翊佳把齐耳的一缕头发别在耳后,洗发水的香味在空气中飘散。
秋天的铁道上和两旁将金黄、浅黄、橘黄、暗红这些颜色全部堆叠在一起,但它却是转瞬即逝的,很快就进入冬天,本来比平时萧瑟凄冷的铁道,在迎来一场冬雪后,又热闹起来,打雪仗的孩子们又回来了,童翊佳记得爸爸曾用铁锹拉着自己就像雪车从铁道上沿着门口小土坡一路滑下,玩的不亦乐乎。
铁道的南北两坐落着成片高矮不一楼房和自建房,这条终日不休的铁道除了运送满车厢的煤炭去远方,也成为了这片居民南来北往的重要通道。南边的人穿过这条铁道,去往北边的医院和旧货市场,北边的人穿过铁道,前行几百米踏入草绿花红的人民公园。打完太极的功夫,拎上在公园门口买到的农家菜回北边,刚走上台阶,便遇见了从旧货市场淘到藤编筐的南边好友:“最近身体怎么样啊”“过两天还得去中医院检查一下,最近这胃不舒服”“我就说你跟我天天去公园锻炼身体啊”“行,我先回去做饭了啊。这种“南北融合”在铁道的画面总是很常见。
等到夏日晚饭后,两个人换上舒适的衣服,又不约而同的一南一北的集合在铁道上,手摇蒲扇开心的聊着家长里短,累了找一块水泥地,铺上报纸坐下。铁道边的居民有个特殊技能,火车的影子还没见着,就能预测出几分钟后会有火车驶过,提早就站了起来远离轨道。果真几分钟后火车就像一只巨兽从远方呼啸而来,靠近你时又低声呜咽。坐在驾驶室里的人在孩子们眼里相当威风,鸣笛并打开喇叭让自己的声音扩散在空气中:“火车来了啊,让一让啊”
孩子们闪到一旁,但又不愿躲远,贪恋着火车驶过时留下的一片凉风,淘气点的男孩追逐着火车狂奔嬉闹、大喊大叫,大人们聚集在一旁窃窃私语,眼神一直追随火车而去。他们似乎更期盼这辆载满煤炭的火车在放慢的前行中,可以更慢一些,最好直接停下来。
童翊佳记得小时候一段时间,打麻将的人们到夜深好像就失去了兴趣,起身结账一哄而散。等孩子睡熟后,又出现黑乎乎的夜里和黑漆漆的车厢前,带着苕帚和簸萁,将黑色煤渣一铲子一铲子的往袋子里装。黑暗中一个个忙碌的背影,除了草丛里传来的蟋蟀声,就只剩下“簌簌”的煤炭入袋声音,几分钟后大家不经意在车厢里碰面,心照不宣,半个小时前牌桌上的麻友,半个小时后见面不相识。
大家互不打扰轻手轻脚,不远处设有检查站,检查员经常拿着老式的手电筒,在漆黑的夜里划出几道犀利的白光。一个人检查时需要给自己壮壮胆,走几步就大声呵斥:“谁在那啊,给我下去”,虚晃的吆喝声,让车厢里的人大气不敢出。童翊佳记得有次深夜上厕所时,在院子里听到那声:“谁,给我站住”,伴随着几道白光划过天空,然后听到有重物和土块滑落的声音,像是有人从高处滚落,一个中年男人发出疼痛的呻吟,几秒钟后,没了动静。那些还在车厢里的人趁乱四散而逃。多年后童翊佳才觉得有个词形容这种行为很贴切,叫“薅社会主义羊毛”。
童翊佳清楚的记得那时几乎每家孩子,都会在第二天睡醒时看到墙角堆成小山的煤堆,同时得到一个艰巨的任务,跟着大人压煤球。用水将泥土和黑煤混合均匀后,提起布满洞眼的煤球机,往煤堆里一扔,狠狠向下踩,用力拔起在地上磕几下,一只脚蹬在煤球机上另一只发力,再用手使劲向下推,一个圆滚滚胖乎乎浑身都是洞的黑“娃娃”就出现,坐在墙根晒个“太阳浴”,不久后就可以给成为提供美食和温暖的功臣。
后来的这些年火车停靠次数在减少,可开采的天然煤矿也在减少,人们做饭取暖曾依赖的煤球也被液化气和天然气所替代,深夜的火车道上就再也没有了任何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