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乱做一团,地上砸碎的花盆,穿廊里被划了几道子的廊柱。还有那哀哀戚戚的人脸。
下午的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院子里已经立了不少家奴。当家主母陈夫人坐在庭院里一张椅子上,她面容憔悴,再不复往日光彩,抹了一把眼泪,叹道,“家中不幸,世子蒙冤。朝廷说我儿通敌叛国,如今将军府已被圣上削爵削位,老将军被敌国掳走,家产尽数充公。府里已经无力养你们了,拿了卖身契,领些银钱,就散了吧!”
底下奴才呶呶哭成一片,有真心哭将军府的,不过大多是哭哭自己跌宕的苦命。想这将军府是什么地方,还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吗?不过,既然突逢此变,只好认命了。有几个手脚利索的当先领了银钱,给夫人磕了头就走了,后边三三两两的也都散了。
这日的太阳尤其霸道,明晃晃地吊在头顶,树上的知了聒噪不已,禹香苑里本就清净,这下好了,全府都清净了。
两日后,陈夫人携着两个未出嫁女儿还有大管家、四管家并着几个留下的老嬷嬷、老妈妈一齐上了车奔赴北地的别院。
邺芳悄悄跟在后面,没走多远,四管家就发现了她。四管家慢一步等她,看见邺芳,他皱眉道,“怎么?不知怎么去青州吗?不是给你联系了我一商队好友,顺道载你去吗?”
“我不想去找陈师傅!”邺芳垂着眼睛说道。
四管家微微讶异,“你想跟着夫人?”
邺芳点了点头。
四管家又道,“你知道,家道中落,夫人养不起........”
邺芳嗫嚅道,“我吃得少,还有几身衣服,我.....我还能干活儿”其实,说到底,她只是很怕离开....
四管家叹了口气,“也罢,你就跟着吧!反正到了别院可能也要再添一两个丫头,走吧”说完,紧跑两步,跟邺芳一起追上了慢行的车队。
邺芳怕自己的丑脸再惊吓了别人,已经不那么刻意地“很丑”,实际上,在七公子还在禹香苑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装扮得像个正常人,只是稍有遮盖脸面罢了。
邺芳不敢问,总黏在四管家身侧,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四管家不知她要问什么,不耐烦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是不是想要什么?”
邺芳支支吾吾,“我领了银子,我有钱。我......”
四管家不耐烦,“你什么啊?”
邺芳嗫嚅道,“我们公子.......去....去哪儿了?”
四管家瞪了她一眼,心里想了想,别说,才跟了几天,这小丫头还挺忠心,叹了一口气,他小声儿说道,“都贬为庶民啦。听说前儿被抓进大牢,正经要关上一阵子呢!”
邺芳又问,“公子不跟咱们一起走吗?怎么把他一个人扔在牢里?”
四管家示意她小点声,摇了摇头,“人肯定是要救,但听说怎么都要关上一阵子了,元甲昨个刚放出来,正想办法呢!”
邺芳瞪圆了眼睛,“我也去!”
四管家拧眉,“你去哪儿?”
邺芳目光坚定,“我去等公子!”
四管家嗤笑一声,叹了一口气,“别说瞎话了,还是去北地等着吧,没准过两日他们就过来了!”
邺芳不走了,停下脚步,“四叔,我真要去!我不跟你们走了!”
四管家人好,大家有求于他时,都叫他四叔。
此时,四管家真真仔细看了两眼邺芳。想了想,说道,“随你吧,我也管不得那么多了。你去京城天牢附近的乌鸦巷,里面有一间二进的小院子。元甲暂时在那落脚!”
邺芳两眼泛光,“谢四叔!”
拜了一拜,邺芳转身又原路返回了。
京城繁华,邺芳顶着一张丑面也不怕招摇,因为之前总跑各家药馆。对于京城的路还是很熟悉,不到傍晚,邺芳就寻到了乌鸦巷。
乌鸦巷位于天牢东面,因为风水不好,鲜少有人居住,除了外地的流民就是一些破落户在此落脚。邺芳急急地寻着一扇玄色木门,挨个儿比鉴,认定一个新划有尔东标记的门后,邺芳轻叩门扉。
等了好一会儿,才有脚步声传来,开门的正是元甲。
元甲长邺芳两岁,跟七公子一样高,可能因为常常练武,略比七公子威猛一些。见来人是邺芳,他很惊讶,“你怎么来了?”
邺芳认识元甲,他常来医坊取药。
也不管元甲允不允许,邺芳推门而入,“四管家叫我来的,说等七公子出来了,一起走!”
元甲还有些纳闷,人还没出来,怎么派个使唤医女过来?不过府里的人不都遣散了吗?“你没走吗?”
邺芳径直往屋里走,“去哪儿?北地?四管家叫我留下!”
元甲不疑有他,“哦!”
邺芳又问,“七公子怎么样?他伤刚好,在天牢里....不会再受伤吧?”
元甲摸了摸脑袋,“我一直没见到公子,这几天找了几位老爷的朋友,都吃了闭门羹”
邺芳又问,“那个御使大夫呢?就是表小姐家。不是说她家还有意亲上加亲吗?他们不会坐视不理吧!”
元甲气道,“可别说了,提他们家我就来气,要不是他跟着那些人参了老将军一本,公子也不至于受这苦了!”
邺芳惊道,“怎么会?他们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吗?”
元甲瘪瘪嘴,“那也看要看形势啊!老将军世代忠良,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这几年一家独大,惹了不少人红眼。这御使大夫家就是一个,他们早眼气老将军了”
邺芳点了点头,“嗯,这些事儿谁知道呢!眼下得尽快把公子救出来啊。就你一个人在张罗这事儿吗?”
元甲又道,“二管家刚处理完削爵的事儿,好歹把一家老小的命保住了。估计这两天就该研究搭救公子出狱了”
邺芳咬着嘴唇讷讷道,“希望公子赶紧出来吧!”
可惜,事与愿违,二管家倒是跑了不少地方,却始终不得力。一晃小半个月过去,邺芳已经在那个二进的小院子待得不耐烦了。这一日正在井前提水,忽然门房被砸得怦怦直响。
“谁呀?”
“快开门!”
邺芳听出是元甲声音,赶紧开门。
只见元甲架着一个浑身污秽的人往正房里走。邺芳瞪圆了眼睛,想从那人蓬乱的头发里去寻昔日那张面容。
这人怎么可能是七公子?邺芳呆愣在庭院里,好半天才缓过神儿来,急忙奔进房里。
元甲已经把人放在床榻上,“快,水!”
邺芳赶紧去烧水,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咚咚直跳,怕得厉害!厨房跟正房才几步远,水烧上后,邺芳又奔回正房,只见床上那人紧闭双眼,蓬头垢面,脸色铁青。衣衫零碎几无蔽体,上面还布满干涸的血渍。“这是.....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