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30日,金大侠逝世,举国武侠迷沉浸在悲痛之中。陶正平也许比常人更悲痛一些,因为他遭遇了黑色星期二。
唐州各大论-坛和自媒体都在传一篇《唐州被劫女,又遇薄情郎》的报道,虽然没有指出名字,但陶某某,二十五岁,创业公司、技术员、籍贯、毕业学校等信息无不指向陶正平。上午,同事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唯恐陶正平不知道他们议论的是他,他想恐怕自己在公司待不下去了。下午,又接连碰到几位“大侠”,而这几位“大侠”仿佛都是冲着他来的。
每周二下午,陶正平都会在唐州体育场打篮球,今天是三对三打半场。几分钟磨合后,大家都相互摸清了球路,逐渐进入状态,争抢开始激烈起来。陶正平弹跳力不错,眼见对方一个投篮命中率很高的队员运球后急停跳投,他急忙拔起身躯伸手拦防,对方受到干扰,出手稍高了一点,没有将球投进。可就在陶正平落地时,右脚落在一位身穿红色运动装的协防队员脚面上,陶正平“哎呀”一声,脚脖子向右侧一崴,跌倒在地,那位红衣协防队员也疼的直咧嘴。
其他人都围了上来,知道陶正平崴了脚。打球的都知道,这种情况下被踩的人没事,踩人的扭伤却不好恢复,还有可能留下病根。但篮球场上受伤实属常见,毕竟是激烈对抗的比赛。前两天一位队员抢球时被对方后肘击中下巴,正巧被牙齿咬穿,缝了好几针。还有一位队员,头顶撞到对方牙齿上,一个头皮开裂,一个撞掉两颗牙。这时候,一般都是自己对自己负责,很难责怪对方。
陶正平一瘸一拐地走出球场,他要赶紧回去冷敷处理,然后请假在宿舍静养10天,这样才有利于迅速恢复。他觉得还可以勉强开车,就到煤医里取车,为了停车方便,更为了免费,他都是把车停在附近的小区。倒霉的陶正平好不容易挨到了停车地点,但刚一倒车,就感觉后视镜人影一晃,“砰”一声,车后传来“啊”的一生大叫,差点把他的心脏叫出来。陶正平急踩刹车、拉好手刹、挂回空挡,推车门下来查看。车后一位花白头发的老人半躺半坐,手里提着一个破麻袋,麻袋口散出一些各色各样的空矿泉水瓶。陶正平心里凉了半截,动车前没有发现车后有人,这老人从哪冒出来的,莫非遇到“碰瓷”的了,赶紧过去扶老人。
老人把他的手甩开。“你怎么开车的,居民小区到处是人,看都不看就倒车吗?我刚在垃圾箱捡了几个瓶子,一转身就让你撞了。”
陶正平也不是省油灯,他发现老人精神矍铄,两眼炯炯有神,留着一缕山羊胡,不像普通的拾荒者。车左后侧并排放着两个垃圾箱,老人的衣服与垃圾箱都是绿色的,难道是刚才在垃圾箱后面,遮住了视线?他又检查车后的痕迹,一条斜着的长长的柒痕,老人旁边有一条拐杖,大概就是撞在拐杖上,或者拐杖撞到车上了。
正当他抬头看四周时,老人说话了。“不用看了,老小区没有监控。你这个年轻人,撞了人一句话没有,还在那东瞅西望的,怎么着,我还能讹你啊?”
这时候周边已经开始有人聚-集,这些大爷大妈们本来就闲的没事,有热闹看,哪个肯错过。有位秃头的大爷看着陶正平走路的脚来了兴致,摆着手招呼街坊邻居。“大伙看看,这小伙子真格色,脚有毛病,还开车,怪不得出事嘿。”
自古邻里之间,有挑事的就有帮腔的。一位大妈绕着陶正平转了一圈,吐了瓜子皮,撇着嘴说:“可不是嘛,看着白白净净的,怪兽!”
陶正平本来要报-警处理,他知道,碰上这种事,公事公办最合理,万一老人是碰瓷惯犯,查出来对自己有利。但见周围人把目光聚拢在自己的脚上,心中叫苦不迭,暗暗后悔自己非要开车的决定,自己有错在先,又如何硬气的起来。见老人也不像碰瓷的人,就连忙道歉,要拉老人去医院。
山羊胡老人摆摆手。“小伙子,咱们都很忙,一个人能办的事为什么非要占用两个人呢,现在社会生活节奏快,我老头虽然风烛残年,但也是讲效率的人。年轻人更是时间宝贵,看你的样子和开的车,陪我去医院检查治疗的时间,不得少挣个万八千的。这样吧,你也别少挣了,把这一万块给我,我自己去医院,怎么样?”这个不像讹人的人,说的话却像讹人的。
陶正平大概也明白了,但还没等说话,那位吃瓜子的大妈又插话了。“你个老东西,真是讹人,碰着你哪了,就想要人家小伙子一万。”
秃头大爷又摆了摆手。“不然,不然,康大妹子,现在只要去趟医院,没有万八千的出的来吗?上个月我孙女发烧,血常规、尿常规、过敏原、胸片、CT、核磁做了一个遍,病情反反复复,前前后后花了一万二。”
“老马,你挣那么多,花点也就算了。前两天我儿子去医院拔个智齿还两千多呢?一个月退休金没了。”康大妈立场转变之快令人反应不及。
周边人开始议论纷纷。“是啊,现在不敢生病,生了病不敢去医院,看病太贵了。”
陶正平一看形势于己不利,就想赶紧破财免灾、息事宁人,拖下去对自己没有什么好处,何况脚伤也需要尽快理疗。他对山羊胡老人说:“大爷,五千怎么样,我一个月工资才三千,车子是二手的。”这种时候,装可怜是必要的。
“看你小伙子不错,这样吧,也别一万了,一口价,八千。”山羊胡道。
陶正平再也不想说什么了,让老人打开手机,当场扫码支付了八千元。
钱也付完了,山羊胡老人也颤巍巍的起来了。“唉,早给不就完了嘛,腿都压麻了,我的拐杖呢?”有人帮着捡起他的拐杖,递到他手中,众人一哄而散。
陶正平有苦难言,八千对他不是小数,吃一堑长一智,不能再开车了。他又走出小区,本来想打车,但想想刚才出去的八千块钱,忍着痛走到公交车站,等了很长时间,坐了一辆公交车。跟随他身后上车的有个戴灰色鸭舌帽的老人,眉宇间带着几分高人一等的傲气和不可冒犯的威严。还没有到下班的点,车上空座很多,陶正平脚疼,不想上台阶,就坐在车厢左侧唯一还空着的橙色座椅上。按道理讲,鸭舌帽老人随便坐个座位即可,司机后身三个高点的座位都空着,车厢右侧三个座位虽然不是橙色,却与左侧的一样方便。可鸭舌帽老人偏偏就不是随便的人,他径直走到陶正平座位旁边,指了指座位旁边的字——老弱病残孕专座,霸道地说:“小伙子,你坐了我的座了。”
陶正平一愣,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天怎么这么倒霉,难道又碰上传说中的霸座专业户了。
他想也没想就怼了回去。“哪写着您的座呢,您是老人,我是病人,我的脚崴了正疼呢,优先权是一样的。车上这么多空座您不坐,跟我在这较什么劲。”
陶正平的话句句在理,可鸭舌帽老人偏偏又是不讲理的人。老人抬起脚就踹。“崴了脚是嘛,我给你矫正矫正。”
陶正平没躲利索,正好踹在脚踝上,钻心一阵痛刺激得他跳起来。他瞪着老人,真是流-氓长老了,为老不尊,老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吗?过于忍让就是助长歪风邪气,他撸胳膊就想动手,但手也抬起来了,怒火也压下去了。不行,不能逞一时之快,后果不堪设想,别看他打我没事,我打他可能就要继续倒霉。他犹豫了,没动手。老人却没犹豫,动手了,见他扬手要打人的架势,伸手“啪啪”两巴掌掴在他脸上。陶正平感觉两只脸火-辣辣的,冲老人冷笑一声,一瘸一拐地走到对面坐下。车内乘客都冷眼看着老人,表示极为不满,后排有个年轻人站起来想说话,被旁边的姑娘拉住没有开口。
老人没趣地坐在陶正平原来的座位上,心想小小年纪这么能忍,小看他了,难怪那么多人为其所骗,我还真有点佩服他了。
公交车行驶到部西里站,陶正平下车,往宿舍方向走。走了没多远,听到前面好似一对情侣模样的年轻人在吵架。一个时尚标致的美人边吵边往他这个方向走。“你有什么了不起,喜欢本姑娘的有的是,你信不信,我随便在大街上拉一个就愿意与我交往。”说着,走到陶正平身边,挽住他的手臂,同时身体也靠了过来。“带我走,去哪都行。”
那男的一脸不屑。“你爱去哪就去哪,谁稀罕啊,别说随便拉个人了,你就是随便牵条狗谁管你啊!”说完,扬起一只戴着连指手套的右手,向后挥了挥,扬长而去。
陶正平本不想被人利用,但听到男人出口伤人,就决定配合美人,临时扮演路人甲角色,正好和女孩一起气气那个男孩,等会转个弯俩人一拍即散,也算做个顺水人情。但是他想错了,美人压根就没有离开的意思,一直气鼓鼓的挽着他走。陶正平侧目打量着她,不知道是刚才哭过还是天生如此,明亮的大眼睛隐隐含着波光粼粼的水汽,让人看过一眼就忍不住想多看几眼。她上身穿一件粉红色高领毛衣,下身穿白色紧身羊毛裤,脚蹬一双白色细高跟长筒靴。一头乌黑的长发,右边拂抹在胸前,左边披洒在肩后,精致的五官和凹凸有致的身材吸引了不少过路人的目光。
陶正平不由得把她与孙书君比较起来,孙书君清丽淡雅、超凡脱俗,这个美人妖娆多姿、妩媚动人,相比她们俩姜佩怡虽然也很漂亮,但漂亮得很大众、没亮点,好在家资丰厚,有望帮助自己人生开挂。要不是孙书君出了事,他还真有点瞻前顾后、不好抉择。
陶正平真希望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一天来他乌云罩顶,晦气当头,满脑子的凌乱,满肚子的憋屈,浑身的不舒服。他的人生信条是“我命由我不由天”,他认为谋事在人,成事亦在人,事不成乃谋划不周,把失败归于天命是无能的表现。与之矛盾的是,在实际生活中,他好高骛远却志大才疏,眼高于顶却力不从心,往往落得鸡飞蛋打、功败垂成。然而他并不是没有借口,想当年韩信就做不好执戟郎中,他认为天生的将领本来就不是一个好士兵。这个从来不向命运低头的“自强男儿”今天遭遇滑铁卢,他并不甘心,也不气馁,因为他元气未伤,只要姜佩怡还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转过一个路口,手套男早已不见踪迹,但美人既不离开,也不说话,偶尔目含秋水打量陶正平,偶尔回头张望,从表情看竟也没那么生气了。就在陶正平猜测美人可能仍然希望男朋友偷偷跟上来的时候,美人拉着他快步走进路边的一家快捷酒店。陶正平面露喜色,现在美人在侧,他觉得是对自己一天遭遇的补偿。事情总有好坏,希望永远存在,自己峰回路转,苦尽甘来了。
可惜,峰未回,路未转,苦未尽,甘未来,陶正平头顶的乌云仍未散去。他们刚进酒店门口,后面就跟上来一条身影,这条身影很苗条,不是手套男,正是姜佩怡。陶正平房卡刚拿到手,一场大战就开始了。
原来姜佩怡在远洋城开了一家服装店,今天下午一个穿红色运动衣的小伙进到店里,把她找到一边,轻声告诉她:“我女朋友背着我结交了陶正平,我跟踪多日,发现你和他的关系,作为受害者,我不希望你被继续蒙骗。”姜佩怡正不高兴,《唐州被劫女、又遇薄情郎》在朋友圈霸屏,矛头直指陶正平,突然听到这种消息,不得不探个究竟。红衣小伙告诉她:“今天他们正在约会,常去的酒店已经摸清,我们可以在酒店旁边埋伏。到时候你质问陶正平,我对付我女朋友。”姜佩怡与孙书言不同,忍气吞声不符合她性格,在酒店门外看到他们照完相、登完记、拿到房卡,就风一般撞开门冲了进去,对着错愕的陶正平上掐下踹。那个时尚美人趁乱快步跑出酒店,与红衣少年一起离开了。
网上的报道是孙书言未经姐姐同意写的。文字对于她有着特殊的意义,既是知识的来源,也是交流的媒介,更是斗*争的工具。“哑侠女”这个称号是一篇篇仗义执言的文章得来的,经她长期关注并掀起舆-论热议的,例如火车站拉客、南湖公园收费、老小区私搭乱建等问题都不同程度的纾解。有些仍然存在的问题,如市区体育设施不足、犬类宠物管理不严等,正在组织讨论。一些个人和组织的难题,如寻人、季节性的卖菜难等,也是她帮助的对象。久而久之,很多报纸和论-坛的编辑都成了她的笔友,经常一起为唐州建设建言献策。这是孙书言第一次为了自己的事发文,编辑们纷纷表示同情,把文章推送到显要位置,又蹭了前期热点,所以引起巨大反响。
刚为姐姐报了一箭之仇,孙书言又遇到重大变故。她使用的说话设备试验失败,经多名试验者反映,这套设备刺激大脑神经,经常引发各种不适反应,尤其用多了刺痛感强烈。公司医学部研究人员还发现,设备存在加速脑部萎缩的风险,后遗症很大,攻克这一难题前必须暂停试用,不排除永远无法上市的可能性。公司市场部人员当面向她做了诚挚道歉,把设备收回,孙书言一阵怅然若失,但随即嘴角又挂上了那一抹微笑,一抹平静悠远的微笑。
她想:“我比古巴那个与鲨鱼搏斗的老人处境好多了,至少发现的很及时,我还没有遭受重创,况且编辑文字合成声音不会麻烦很多,即使不出声,我还有文字,文字是我最忠实的朋友。再说我可以再戴上姐姐送的那副耳机,我们分开一年多,也该团聚了。不管怎样,现在要好好保护我的这双眼睛,它们对我太重要了。”她的思考方式都很像那位乐观、自信的老人了,这是她的习惯,她想到书中的哪个人物,自己往往就变成那个人物。她又想起李棋,他也该到了。
晚上九点零四分,唐州火车站。李棋背着一个挎包,与一位唐州老乡一起走下盛京开来的G396次车。他在迁西考察了三家板栗种植基地后,到东三省转了一圈,那里水绕山环、沃野千里,农业条件得天独厚,有很多珍品。唐州老乡是在葫岛北上的车,两个人正好邻座。通过闲谈得知,因为奉天高考的优势,他女儿转到葫岛读初三,妻子在那陪读。他看望妻女刚回来,住在48小区,正好可以为李棋带路。俩人走到东广场等55路公交车,等车和坐车间隙,李棋向他打听后羿大厦和凌子书店。
“后羿大厦名字很奇特,不知道是怎么来的?”李棋问。
“说起来还真有点奇特,那是一座34层玻璃大厦,就在我们小区旁边,书店路与西山道交叉口西南侧。在大厦顶部有一尊引弓欲射的后羿塑像,十分高大雄伟,很远就能看到,晚上更是特别醒目,因为它通身透亮,箭尖儿像一颗三角形的红宝石。一开始谁也不知道是后羿,大家都称呼射手大厦,后来发现塑像是活动的,射手的三角形箭头始终朝向太阳,即使阴天和黑夜,也指向太阳应该出现的位置。”老乡道。
“也就是说,晚上箭头朝下了?”李棋惊奇地问道。
“正是。”
“高明,如此精心设计,成为地标建筑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错,大厦本身并没有多少亮点,就是这尊塑像让人过目难忘。”
“那么说,这座大厦没有名字,后羿大厦只是人们的习惯叫法吗?”
“也许有,但他的本来名字已经没有人再提了。一座建筑一旦某一特点过于突出,其他方面就被忽略了,缺点也变成了优点。这就和人一样,葛大爷瘫在沙发上,在网络上是艺术,我要是摊在沙发上,在老婆那就是懒汉。同样啊,我们单位处长发脾气,那是雷厉风行、领导魅力,我要是发脾气,那就是心浮气躁、不可理喻。”老乡道。
“大哥看事透彻,我有个当老师的朋友。他说:‘马*云一直想辞职当老师,人们说返璞归真,而我一直在校园当老师,人们却说不求进取,完全不顾我们教书育人的光荣。’与您所说有异曲同工之妙。”李棋道。
“哈哈,你那位朋友也是有趣的人,在权和利面前,荣誉未免被人小瞧了。好在,人们开始反思,风气正在转变,明星效应在减退,权钱膜拜在式微,天价薪酬不是爆出来了吗,服务意识不是提高了吗,工匠精神不是得以倡导了吗?”老乡道。
“不错,时代巨变,人生迷乱。有的跟不上节奏,有的则已经超前了,只要出发点是好的,我们要相互理解那些不同的观念和不同的活法。”
“我只求我老婆下次再看到我摊在沙发上,别骂我懒汉,知道我会享受生活就行了。”
“那可不容易,理解是一回事,改变又是一回事。对了,快到了吧,凌子书店在大厦的几层?”
“快了,看前面,抬头望高处,看到那尊亮眼的塑像了吗?那就是后羿大厦,书店在三层,实际上你不用问,现在这个点儿,整个大厦估计只有书店还开着,电梯间有导引。好了,我到站了,你在下一站下车,往回走一百米就行了。再见了,兄弟!”老乡下了车。
李棋道谢,在银安花园站下车。往回走,边走边仰头看那尊塑像,果然和老乡说的一般无二。塑像应该是站在楼顶的一个台面上,所以在哪个方向都没有遮挡,但台面不发光,隐约仅能看到一个轮廓,这样更凸显了塑像的耀眼光芒。后羿身形矫健,骑着一匹骏马,像水晶一般通体通透,射箭的姿势优美又充满力量感,连拉满的弓弦都看的清清楚楚。现在九点二十分,红色箭尖朝向东北方向的地下。除了这塑像本身之美,仅仅是引弓射日的想法便足以说明设计师的奇思妙想。不知道怎么旋转的,可能与钟表原理类似的齿轮组合。李棋不禁赞叹工程设计的伟大和美妙,如果自己是位设计师,有这样一项作品,足以快慰平生、死而无憾。正是:
一骑绝尘跃大川,
一挽长弓射九天。
一朝不坠青云志,
一世侠名九州传。
直到后羿拉弓那只手臂的后肘被楼顶边缘挡住,李棋已经来到楼下。楼门口上方镶嵌着一个标识,一本书半打开着,一名儿童坐在下面书页上,背靠打开的书页,悠闲地吹着竹笛。标识旁边小字标注着“3F”,儿童背靠书本吹竹笛的标识是凌子书店的商标,李棋想着,这倒是与书店名字很贴切。半打开的书本,像压缩的字母“L”,代表“凌”,儿童即稚子,代表“子”。创意也很风趣,儿童打开书却不看书,坐在上面吹笛子,把孩子淘气叛逆的一面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这里也隐约提醒大人,要注意孩子的教育方式,关注孩子的个性表达和自由空间。观赏片刻,他走进电梯间,按了上行键。
两腿迈出电梯时,李棋感觉脚下软软的,低头凝望,竟然是一片黄土地。他弯腰用手摸了摸,没有泥土,是仿形漆。轻快舒畅的流水声传入耳际,他以为是音乐,但走出电梯间就看到钢化玻璃下不规则的水槽,弯弯曲曲流向各处。举目张望的那一刻,李棋就被书香氛围笼罩,他喜欢进入书店那种宁静简约的感觉。书店占据了整整一层空间,中间部分是低矮的木质展台,周边排列着整整齐齐的书架,展台周边和书架格子间都设置了光源。靠近窗户的位置放了一圈桌椅,桌面上摆放着各种好看的台灯,零零散散的坐着一些人,在安静地看书、写字。
天花板是一幅巨大的九凤朝阳图,太阳在正中央,发着温和的暖光,栩栩如生的九只凤凰环绕在四周飞舞,眼睛和羽毛也是灯源,与中*央的太阳共同构成书店的主灯。刚要移目他望,凤凰消失了,凤凰的眼睛变成了太阳系的八大行星,木星、土星、天王星和海王星都有漂亮的光环,其中土星的光环最大最亮。地球唯有的一颗卫星月亮也赫然在列,围绕蓝色星球转动着。另外一只凤凰的眼睛躲得远远的,按照椭圆轨道运行,似乎在提示读者对于冥王星的误解。天花板四周星辰密布,影影绰绰看到按方位排列的四象星位。东方青龙表少阳主春,南方朱雀表老阳主夏,西方白虎表少阴主秋,北方玄武表老阴主冬。
往前行了几步,眼前出现两行全息投影小字,显示的内容是“凌子书店欢迎您!您是第一次进入书店,本月还有两次免费进入的机会。如需办理会员,请在自助柜员机办理。”再往前走,就看到一个白衣女孩挡住了他的去路。孙书言,正冲着他微笑,她的微笑仍然那么温暖,温暖的可以驱散一切阴霾和灰暗。
孙书言低头用手机打字,然后把屏幕拿到李棋眼前,屏幕上打的是:“我正想你什么时候来,结果你就来了。”在书店时,她一般不戴耳机,也不使用合成语音,这里本来就是安静的世界,她从生理到灵魂上都属于这片世界。
李棋见她没有使用大脑语音系统,单纯的认为她只是想维持书店的安静,却没有想到她的设备已经无法使用,更没有想到她差不多是位聋哑人,因为孙书言只告诉他嗓子坏了,没有说耳朵也不好用。李棋干脆也不说话,用手机打字给她看。“我是专程来看你的。”
孙书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摆了摆手,微笑着打字:“在书店里,我不带耳机,所以耳朵也是坏的。”然后打开微信,示意李棋加她为好友。
李棋彻底蒙了,他这才理解“坏”的意思。这次去东北,他接触了“不好使”的概念。其他地方说“不好使”,内涵是不好使,只能凑和使。东北人的“不好使”,内涵是不能使、根本行不通。这次他又接触了“坏”的概念,孙书言说的“坏”,他理解为暂时的,可以治,就如东西坏了,修整下就好了。看现在的样子,好像应该理解为坏了,就不能用了,修,不好使,是东北人的“不好使”。关键是,任何人见到孙书言,只能想到好的词汇,好的愿景,与“不好使”这样的词语根本不搭边。
李棋加了她微信,把手机调为震动模式,给孙书言发信息。“现在我的耳朵也坏了,不过感受到它的震动,你可以放心发信息给我。”
孙书言温柔的眼睛也露出笑意,两个人就用手机交流起来。孙书言带着他参观书店,介绍书店布局。原来书店是按照五行八卦设置的,有详细的功能分区。出电梯正对的一片,左中侧为图书区,右侧为儿童区、教辅区,向右转过电梯间,依次为茶点区,棋艺区、书画区,故事区、接上图书区。北方属水,茶点区在正北方向。东方属木,棋艺区、书画区都在东面。南方属火,故事区也是论-坛区,在南面,供读者说话泻火。西方属金,图书区用的金属框架,外侧卖的是书店经营的各种金属器具。书架摆放按照八卦排列,乾为天,兑为泽,离为火,震为雷,巽为风,坎为水,艮为山,坤为地。每个分区装修风格都与其功能一致,相互之间又相得益彰,使得书店整体看起来错落有致、主题鲜明,而又不至于格调冲突、零乱无章。
今天金大侠仙逝,所以把金大侠的书摆在显要位置,平价出售。孙书言指了指棋艺区,这么晚了还有人在此下围棋,显然是走到后半段,杀得难解难分。李棋扫了一眼棋局,竖着大拇指向孙书言点点头。复到茶点区,孙书言帮李棋把包存放在吧台,给他接了一杯纯牛奶。
孙书言又带他到楼上,楼下与楼上的过道之间,需要通过三道隔音设施。因为楼上是音乐厅,不仅过道之间有严密的隔音,整层楼的地板都是厚厚的隔音层,以免影响到书店的清静。音乐厅也占据了整层,装修以实用为主,和书店布局完全不同。西区是演奏大厅,设有演奏台,台上的乐队器具还没有撤下,演奏台背景是凌子书店的商标——儿童背靠书本吹竹笛。正对演奏台是大片空场,既可以作为观众区,又可以作为排练场地,甚至可以组织大型晚会。与西区的空旷相比,东区被分成很多小区域,有些是完全封闭的小隔间,里面放置着各种乐器,显然是培训场所。东区中间,则是乐器展示与售卖区,这里常年背光,有利于大部分乐器的存放。除了东南侧一个隔间里有几个人正在交谈,整个顶层再没有其他人。孙书言就领着李棋走向那个小隔间——吉他坊。
等他们走近,已有人发现他们,其中一个穿红色运动衣的小伙子跑了出来,兴奋地喊着:“李棋,你怎么到了?”冲过来把他抱在怀里。
李棋已经认出周同,激动地说:“我也没有想到你在这里,我这几天可没少想你。”
周同说:“我也是,要不能总发信息骚扰你吗?哎,我真是有罪,竟然一直跟你谈曲子,而没有问你在哪。对了,你说不知道我在这,那怎么过来的?”
李棋把与周同分别后到了迁西,认识孙书言的过程简单说了一遍。“缘分使然,我们这么快见面了,我一定要与你好好盘桓几日,当面探讨一下谱曲想法。”
“好啊,正合我意。没有比这个地方更适合谈音乐的了,今天晚了,明天咱们就开始。嘿嘿,你还可以帮我点忙。”周同高兴地说。
两人在云凤岛一见如故,这几日又经常微信联系谱曲的事情,早就热络起来,没有丝毫生疏感,以致于旁若无人、滔滔不绝。
但旁边有人,而且有不少人。
一位头戴鸭舌帽的老者首先耐不住了,伸出手来,把两人拉开。“这是干什么,你们俩倒是认识了,我们这一大堆人还晒着呢。周同,你给介绍一下啊。”
周同这才注意到,先向大家介绍了李棋,又向李棋挨个介绍身边这些人。
这些人在前面已经出现过,陶正平就是被他们收拾的惨不忍睹。周同我们已经认识,爱穿一身红色运动衣,打篮球被踩的那位就是他,在书店负责音乐厅。精神矍铄的山羊胡老人叫郑春秋,是位德高望重的书画界泰斗,在书店教书画艺术,就是那位煤医里碰瓷的拾荒老人。威风凛凛的鸭舌帽老人叫陈长空,政-府官员退休,书画功底十分深厚,与郑春秋是多年好友,常驻书店,帮助老朋友,就是公交车霸座、蛮不讲理的那位。两手经常带着连指手套的小伙叫吴弦,就是与时尚美人演双簧的手套男,在书店负责教钢琴。而那位凹凸有致的时尚美人叫赵雁,是书店的会计兼前台。
介绍完毕,周同转到孙书言面前。孙书言虽然听不到,但显而易见,李棋与周同认识,后面周同引见其他人一个个握手,孙书言安静的在旁边待着。周同向孙书言晃了晃手机,发过一条信息:“你先安排李棋住下,我们这还得谈会。”
众人再三叮嘱李棋,明天一定来书店再叙,然后送他们到楼梯口,看着他们下楼,转过楼梯不见了,才回过身来,重又进了吉他坊。
周同拿起一把吉他,随便拨扫了两下。“刚才吴弦批评得非常好,我们这次行动只想着还书言的姐姐一个公道,却欠了社会一个公道。”
郑春秋一捋山羊胡,神气十足地说:“唉,这可冤枉老朽了,刚才被李棋冲散了,没来得及表态。老朽做事,胡萝卜就酒嘎嘣脆,从不拖泥带水。我早就找老马、老康商量过了,围观的人基本上都是他们找的,个别不知情的事后也解释过了。”
陈长空却威风不起来了。“你看看,说了半天毛病都在我这,郑老还知道提前找老马他们搭个戏,街坊们都知道是在耍猴,自然不会产生不-良影响,可谓面面俱到。我却死要面子,陶正平下车后我倒是和乘客解释一下啊,还真成了霸座大爷。”
赵雁冷冷地斜睨着他,她一直看不惯陈长空自以为是的样子,天天不请自来,在书店自吹自擂,这次本来没有他什么事,非得给自己加场戏,结果还演冒了。但她也懒得搭理他,金口不能吐脏字,撇撇嘴没说什么。
周同却调侃他。“陈老,您就算事后说明,前几站下车的人也被您污染了。忘了钱枫的名言了吧,公众场所不适合侵犯式,搞不好,您现在已经成网红了。”
陈长空受不了赵雁的表情暴-力,又经周同挖苦,脸酸的毛病又犯了。“待着你的,纸上谈兵。钱枫要是在这,还轮到你分兵派将吗?第一次当先锋,就失了街亭,要不是郑老深谋远虑,你比我罪孽深重。”他瞪了一眼赵雁,他受不了她那副高冷范,心想装什么小龙女,空有一副好皮囊。
郑春秋一看,不解围不行了。“好了,好了,好心做坏事也是常有的,吸取教训,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今天总结得差不多了,周同明天上午还有一场大操练,你准备好了吗?”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明天到,东风起,郑老您就放心吧。再次提醒诸位,“刺陶”行动不能告诉书言,陶正平如果质问她姐姐,那是他的事,咱们不认。”周同道。
“说三遍了,数你话痨,你不说,没人说。”赵雁开口了。
众人俱已无事,分头行动,吴弦最后一个走出吉他坊,默默地看着赵雁俏丽的背影,跟着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