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叶家往事(一)
- 司命上任三把火
- 云阁雨楼
- 3173字
- 2021-05-07 13:27:28
京城的街道规划得井然有序,方方正正,既通又达,我们一行四人走在大道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瞅着男男女女朝我投来的注目礼,我不由得有点儿飘飘然,胳膊也摆了起来,朝卿英说道:“虽说我连月在天宫里算不上数,但在人间也算是——”
话还未说完,路旁卖果子的一个小伙儿就朝我扔了一个橘子,我伸出两个指头在半空里捏住,送到鼻前闻了一闻,一股清香令我心情更加愉悦,遂与那小伙儿递了一个微笑,一边继续朝卿英他们炫耀着:“也算是国色天香了吧!”
我把橘子抛过去还给那个小伙儿,示意您的好意我心领了。那小伙儿接了橘子,朝我挤眉弄眼地说着什么,我动耳一听,只听他说:“避让避让!”我顺着他扯动的嘴角往身后看去,只见从后街涌来一队车马,声势浩大,颇具威仪。
卿英扯着我的手腕往路旁走去,边走边说:“小心着您这朵国色天香,可别被车压了。”
我这才注意到,此时拥挤的人群早已分开垂首立在路两边,就剩我一个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中央。
那车队不一会儿便行至眼前,金瓜武士、带刀侍卫并马夫走仆数十位浩浩荡荡地簇拥着一辆双驾马车,那马车不紧不慢地驶过,我使了目力往内看去,只见香车软卧中倚靠着一个华服男子,正在那厢闭目养神。
我打量上去,只见那男子约莫五十多岁,不胖也不瘦,一张白面脸儿,一握美髯须,虽说是倚在那软卧上假寐,却丝毫不见慵懒之色,直道他铁定是个精干角色。我这方掐指一算,便知是那人间的丞相安仲严。
我不禁暗地里摇摇头,可惜了,可惜了,此子的才干本该用来治国安邦,却背地里净干些龌龊事。慕谦想必也往内探看了一眼,在那不由得叹息:“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啊!”
我和慕谦难得有意见相通之时,正欲开口附和,一转眼却发现小红不见了身影。我扭头寻去,只见小红已走出了二十多步远,此刻正把脑袋伸进一个热气腾腾的锅子里。
我们也走过去,一并坐在那早点摊儿上,冲着摊主指点着要这要那。我们边吃早饭边盘点,感慨这叶桓和金玉枝确实是遇上了一出好戏。
此事的原委还要从十九年前说起。
十九年前,叶桓祖父叶詹宁时任御史中丞,奉命巡视地方粮仓,在一个名唤蔺州的地方耽搁了已是数日。
一个阴雨绵绵的傍晚,叶詹宁正在书房写信,只见他一手行书写得潇洒而遒劲:罗贤弟亲启。愚兄离京之时,贤弟曾言大司农安仲严有意结交,然愚兄近日访蔺,闻得一二事,特此告知贤弟,切莫与安大人攀藤结蔓。其间翔实,待愚兄返京之后如一道来。
天色已经很暗了,随身老仆洪十三身形佝偻,颤颤巍巍地挑了挑烛火,伺候着茶水。茶水早已凉透,洪十三将茶壶托在了木托盘上,打算另去打一壶热茶来。
此时叶大人封了信口,叫住了洪十三,将信放在托盘里,嘱咐他明日一早便寄往驿站。
“是,老爷。”洪十三恭恭敬敬地应下,推开门走了出去。
出得书房,洪十三合上门,抬头向拐角处看了一眼,一个身影隐藏在阴影里,像是蛰伏的蝙蝠,一动不动。
洪十三默默地走过去,那人从阴影里伸出一只手,拿走了托盘上的那封信,然后又往托盘上扔了一个小纸包,语气平静地说:“有劳了。”
洪十三陡然激动起来,隐忍着想要说些什么,但那人已经转身离开了。
天色越发浓重,乌云聚集,在穹顶之上搅动着、翻滚着、变幻着,纠结成一张大网,直欲将人兜头罩下。
十九年之后,弥留之际的叶先生叶承运向儿子叶桓讲述了一桩往事。
“都说你祖父是突发心疾,我是自然不信的。其实我早已收到你祖父当年搜集的罪证,只是迫于自保没有将它公之于众。如今我已行将就木,本想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也免得祸害了你们小辈。只是一想起你祖父死于非命,便始终是无法释怀。”
叶桓哭哭啼啼,在父亲的指点下挖出来一个漆油封着的木盒。
叶承运依旧断断续续地说道:“昔日叶家被抄,也是有人怀疑这罪证已经被你祖父秘密寄往京城了。其实他们猜得没错,只是他们没有找到。”叶承运喘了一口长气,继续说道,“若不是罗大人力保,为父当年也是难逃一死。”
叶桓翻检着木盒里的物证,说道:“父亲,您想让孩儿如何是好?请父亲指条明路。”
叶承运激动起来,不可抑制地咳嗽了两声:“桓儿啊,你自小便天资聪颖,一点就通,若是好生教导,他日必为国之栋梁。只是奈何却生在我叶家,无端端地落了个‘罪臣之后’,如今科考在即,你却无缘参加,如此这般终生困于乡野,为父不忍啊!”
叶桓倒不至于对此事太过不忿,只是劝解父亲:“人各有命,孩儿倒是觉得不做官却也自在。”
叶父闻言长叹一声,说道:“为父未竟之志,不敢连累你等小辈,你若能一生安稳,为父倒也不求其他。怕只怕那贼子贼心不死,我听闻他近年枉称了左丞,真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父时常提心吊胆,若他一时兴起意图斩草除根,我等还不是砧上鱼肉任人刀俎。”
叶桓也被父亲说得不免有些胆战心惊起来,但却也不敢在父亲面前表露什么,只是说道:“父亲不必思虑过多,一十九年都安然无恙,想必奸党早已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叶父摆摆手,说道:“你还是年幼。如今那安贼身居高位,难免疑心愈重,说不好他某日朝起猛醒,就要将我等赶尽杀绝。只是区区几张纸,难以将奸党扳倒,不过倘若以后那贼子真的不给我叶家活路,那便是拼死也要一搏了。”
叶桓伺候着父亲汤药,将那木盒子妥帖收了。没几日,那叶承运便因重病不治,驾鹤西去了。
话说这叶承运原本是一戴罪之人,死讯当然要由地方上报,不几日,这写着“叶承运病毙”的本子就递到了安仲严一党的手里。
安仲严瞧着手上的通报,心想怎么还有这茬儿没了。他扫了一眼“叶桓”的名字,眉毛一挑就定了主意。不多时,一个随侍带着密命从安府的后门离开,又过了几日,南汝镇外的客店里就住进了几位藏头遮面的家伙。
檐下孤巢中只留一对寡母弱子,对经验丰富的杀手来说,这就是没有难度的任务,绝对没有失手的可能。一身夜行衣匍匐在屋顶上,蒙面人冷眼看着屋檐下守灵的母子,心里想着主子的交代:叶父做了一十九年的教书先生,如今桃李满天下,叶家的事,最好是伪装成一起意外,不要叫人起疑,免得又被好事者抓住了把柄。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提着一盏灯笼在空寂无人的街道上踱着步,拖着悠长尾音的调子从他的口中喊出,只是恐怕传不到多少人的睡梦中。在这个不眠之人的头顶上,满天星河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中熠熠生辉,这是这个干燥的季节常见的夜景。
叶家祖宅的祠堂里,火盆里的纸钱烧成灰烬,余温散去,香灰飘落到案几上,一个黑影从堂前掠过,堂前的灵牌啪的一声倒在木板上。
叶桓猛然惊醒。自从父亲告诉了他关于祖父的事情,他便一直睡不好,冥冥中好似有一把刀悬在他的脖子上,只要那个姓严的大人一声令下,他与母亲便成了刀下亡魂。他闭上眼屏气听了一阵,外面什么声音都没有。不对劲,不对劲,叶桓干脆坐起来在黑暗四下里张望着,一股烟气窜进了他的鼻腔里。
走水了!不用怀疑,因为直觉告诉他早晚会有事发生。
叶桓立马翻身下床,就在他跑到门口的功夫,火势像倒灌的海水哗啦一下蔓延开来,叶桓回头一看,开着窗户的那一侧墙壁已经呼啦呼啦地烧着了,浓烟一下子熏到眼睛里,呛到鼻子里。
叶桓正欲打开门,忽然冲撞进来两个人影,他正被熏得头昏眼花,也看不清进来的是谁,还想拉住来人,一边咳咳嗽嗽地说道:“救火,救我母亲!”来人二话不说,手上亮了刀子就向着叶桓刺去,叶桓躲闪不及腰上挨了一刀,另一个蒙面人把叶桓一推推到了门里,两个蒙面人转身出去,又在门上落了一把木锁。
那贼子两人方一进入就被烟迷了眼睛,因而这一刀未伤至致命处,叶桓捂住汩汩流血的伤口向门撞去,奈何门被锁得严严实实,怕是只有火烧干净了才能再次打开。
夜深人静,万户安眠,叶家唯一的邻居也早在十九年前就迁居了,叶家和镇上的其他人家离得算是有段距离,噼啪噼啪的烧火声传不了多远,冲天的火光和滚滚浓烟即使是被某个不睡的人发现了,等到他们提着水桶赶来,叶桓不被烧死也早被浓烟呛死了。
“阿娘!阿娘!”
叶桓刚开口喊了两声便被呛得止不住地咳嗽,只好屏住呼吸,拿一只手捂着伤口,另一只手揪着衣袖掩着口鼻,坚持了没一会儿便失去了意识,背靠着房门渐渐滑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