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9.奔跑信号

不知什么时候，A090戴上一个薄薄的头盔，趁着明媚的夜色靠着门睡着了。巡逻的警察本想行驶过来叫醒他，无奈接到上级的指示，非退休工程师主动报警求助，任何人不得接近他们并打扰到他们的生活。

夜越深越凉，A090终于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夜晚睡得深沉。极其幸运的是，他还没有做梦，做一个到醒来时很容易遗忘的梦，不会时常拿出来复习的梦。

A090不会有更多时间去真真正正睡一觉了。

窦强披着轻柔的太空被子打开门，站在门口看穹顶上的星星。星星如画家留在穹顶上的圆笔点，被宇宙拿走披在身上做夜晚歇凉的被子，星星或远或近，最近的只有月亮让人心醉神迷，最远的连心也无法牵动。窦强多么想在如此澄澈的星空下信步走走，走到哪里停在哪里，然后抬起头仰望星星，再行走时低头探看星云泥土下的蚯蚓。

窦强不是一个浪漫的人，不过他的学习能力很强，“他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窦强这样想的时候，转头恰好看到一个戴着头盔的怪人靠着A090家的门，那怪人睡着了吗？窦强看不清楚头盔下那人的模样，因此不敢确定那个怪人是不是A090。

窦强为了咽下紧张鼓足自己的勇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A090的“怪”窦强还算忍受得了，现在距离解除宵禁还有四个小时，只要窦强再向前走一步，那些看不见的摄像头就会伸长脖子秘密地监视他。这样的结果还算是好的，如果自己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比如走出自家小院到隔壁院子去，窦强相信，他的腿还没有迈过去，空中就会降下五六个飞盘控制住自己，等待机械警察将自己带走，等待着法律的宣判。

A090动了一下，两只胳膊直直伸出膝盖，轻轻“嗯”的一声伸个懒腰。听着声音，窦强确定那就是A090。

穹顶的光吸收了月光之后，散发出萤火般的淡光，窦强和从前的邻居一样，喜欢在夜深人静时透过玻璃窗直直的盯着中星市的穹顶。冥冥中，窦强觉得A090和他在某种程度上是同路人，对于A090，不管他是否能望其项背，他都要和A090多说几句话，“就现在，我来了。”

A090的皮肤冰凉，他喜欢夏季夜里的微凉敷在自己的身体上，尤其是在雨后。A090的鼻尖微红，从他鼻中喘出的气变成了雾的颜色。

“好冷啊。”

“当然冷了，冬天马上就要来了。”

A090睁开眼睛发现窦强举着被子准备盖在自己身上，“不冷，不需要了。”A090的冷漠感和这个冰凉的夜一样，说来就来。窦强不会在乎别人流露出的态度，他还是用被子将A090裹了个严实。

“管你呢，帮我拿着吧。”

“今年的夏天维持了几个月？”A090几乎忘记了四季的模样，整整三十几年没有呼吸过四季吐出的气息，他自然也忘记了一年四季的轮替规律。

“大约三个月吧，秋天我记得是两个月，春天实在记不清了，它每次都连着夏天。”窦强看了看四周寻找突发异样的征兆。

“看来今年的冬天要长了。”每年的四季轮替时长都由市民投票决定，喜欢夏天的人每次都会拿着旧物到旧货站兑换夏季券，喜欢冬天的人要为节约用水做出贡献，每天检查自家水表和别人家的水表是常态，只要他们的水晶臂章挂在袖子上，没有人敢赶走他们。A090少年时期为了自己能见到的最后一个冬天不停的做努力，终于攒足五十六个冬季券，可是那年喜欢秋天的人太多，大约大家都怀揣着萧瑟的心境吧。

“这是好事，可以堆雪人修冰雕。”窦强把被子另一边角拽过去盖住双腿。他的冒险没错，A090渐渐聊了一些关于求助之外的事，最好绝口不提科研相关的事，尤其是那个讨厌的方盒子怪。

“没错，就是好事。”A090站起来走到院子中间，伸展双臂拥抱天空，或者让天空拥抱他。太空中的宇航员有没有想过张来双臂拥抱他们的母星地球呢？A090的思绪跳脱到了太空。

送最后一批太空研究员升入太空的时候，A090刚刚进入AI工厂工作，那时他的内心很可惜自己没有考入云团科技集团的宇宙航空研究部，不然，他可能永远离开地球，畅游在太空中，虽然他再也见不到冬天。

“你们那的四季是怎么样的？”

“沙漠能有什么四季。”

沙漠里的雪像是不该拥有的东西，从空中落下来，再到沙漠的脸上就融化不见了。

什么东西都是短暂的吧，儿时的玩具堆在墙角后就意外失踪了，长大后的自己怎么也回想不起来玩具后来的归属地。少年时期的青梅竹马，也在转角后走的愈来愈远，见面后剩下陌生与尴尬给彼此带走。曾经背着抱着扛着自己的父母也在生死之中，短暂的告别了。

地球上的所有东西都不是永恒的吧。正是因为自己不相信“永恒”才来这里做改变世界的事。A090趴在望远镜前看到沙漠上的最后一片雪融化后，便警告自己不再去看雪。他也在变，变得不那么钟情于冬天。

“九哥，你见没见过特别讨厌夏天的同事啊？”因为A090的存在，窦强变得不那么害怕宵禁后的院子了，也不再想着警察是否盯着自己抓捕自己的倒霉事。

“不知道，我想我们应该做更重要的事。”

弹力球一跳一跳从窦强家的院子来到A090面前。窦强低头不语，那个讨厌的方盒子怪又来了。“九哥，我们到底拿它怎么办好呢？”方盒子怪飘到A090家门口在窦强身边轻轻落下来。

A090觉得这个盒子与人和谐相处的画面无比熟悉，这种熟悉感一定不正常，自从退休后，自己有太多太多疑问了，而这一切，只有AI工厂才能解答。

现在，他想从老钱的口中淬提出一点希望，关于退休返聘的希望。

那个一直祈祷却没有被返聘的老钱到底在哪里？从一个失败者那里获取失败的经验，可以为成功打下基础吧。

为什么在夜深人静时人们愿意吐露更多的秘密呢？

窦强听到A090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就看到A090突然奔跑出去。从草坪上跑到居民区的街道上，穿过几十个路灯，在马路边上的人行道停下来。

窦强顶着白色的被子像个幽灵似的跟在A090身后，“小心被抓啊！九哥，不能再跑了，快躲起来。”

一个飞盘从路边的花坛中升起，贴地飞行跟在“幽灵”身后。

“去哪里呀？”窦强大力摆动双臂加快速度，被子飞到身后盖住了五六个跟过来的飞盘。

“等等我。”从窦强不顾一切跟着A090奔跑在缈无人影的大街上的时候，就注定了他的一生注定追随着A090。

A090没有回答窦强，却故意放慢脚步等了等他。这时，天空下起了雪，雪花落在两个人的脸上。A090确定，他们是迎着风跑的，他完全接住了好久不见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