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萱起身时云层压得很低，大雪也没停，还变本加厉，整个世界都是黑的。
起初还没察觉，开门被冷风一裹，才觉得耳边飞雪落地时悉悉索索的声音格外明显。
“要不就不去了吧？”扶莺一手抱伞一手提灯，烛光摇曳得厉害，只能照亮跟前一亩三分，她转头劝梅萱，“这么大的雪，老太太不定没起身。”
“是呢。”添红打了个哈欠，一身红裙，只在外头系了披风，看着就单薄，她也不在意，腋下夹着油纸伞睡眼惺忪的跟着劝，“现天都没亮，姑娘要去晚些也成，又没人怪你。”
梅萱半宿没睡，看着却精神，到了时辰就起身说是去给老太太请安。
她拿过扶莺手里的灯笼和伞，就要往院子里去。
刚跨下台阶就陷阱雪里，一个趔趄差点扑腾进去。
添红眼疾手快拽住了给拖回来，把灯笼和伞一股脑扔给扶莺，自己在梅萱面前蹲下给她扫雪，边拍边笑，嘿嘿的。
“姑娘真是倔。”她说，解了披风转过身蹲下，做出要背人的姿态。
添红年纪应当比扶莺小些，满脸稚嫩，却又比扶莺高比扶莺瘦，站在那儿跟个骨头架子似的。
梅萱瞧了这姑娘后背两眼，视线又往人家耳廓那颗隐藏在阴影里的小痣上瞟，最后乖顺的趴了上去，被添红轻松背起来。
她背着披风打着伞，扶莺急忙也撑了伞提着灯笼跟上去，一行三人在雪地里跟鬼影差不了几分，踩着雪往老太太院子去，嘎吱嘎吱响了一路。
出了宣明轩倒是好很多，外头有人扫雪，也点着灯笼穿着蓑衣，冒着白腾腾的热气。
见着这鬼影三人组都是又惊又恐，还有个连扫帚都没拿稳咣当掉在地上，看清了梅萱脸又没敢叫出声儿，一张脸憋得五彩斑斓的。
走远了梅萱才听得那些人聚在一起说话，声儿小，又给雪盖住不少，隐约听到些个怨鬼死尸送灵的词眼。
啊。
梅萱双手环着添红的脖子，伸出手指抠了抠添红的手臂。
添红闷笑一声，“姑娘莫要听他们的胡话。是雪女还差不多。”
梅萱没听过雪女，一张嘴叫北风糊了个脸巴子，悻悻闭上了。
“得空我给姑娘讲雪女的故事。”添红又说，也不怕吃了冷风肚子痛，“是个大美人呢。”
她一路说着话逗梅萱，到老太太的云浮院才蹲下身让梅萱下来。开院门的两个小丫头见着这三人吃了一惊，一边将人迎到偏房里去，一边又去给老太太说话。
留下来个圆脸的姑娘招呼着，添红上前问，“老太太可是起了？”
“起了。”圆脸姑娘看着添红，是个脸生的，膝盖往下都湿透了，脸上倒是笑盈盈，眼睛都快笑没了。
她又看了看扶莺，也是沾了雪水看着湿漉漉的，不过她吃重没这个厉害，也没这么狼狈。
唯有被人一路背过来的梅萱，身上连个雪水都没有。
等梅萱被那边来人叫走去见老太太，圆脸姑娘没忍住，数落了两句，“这不是胡来么？”
添红摆手，“晴安姐姐说哪里话，正是该如此才是。”
这话听起来是不知好歹，晴安哼了一声离开，一会儿又转进来，还捧着手炉和毯子。不晓得是同情还是认可，态度竟然还软了几分。
扶莺在一边看得惊了，什么什么正该如此？合着刚才在宣明轩不知进退枉顾礼法劝阻姑娘的只她扶莺一人不成？
老太太的确是起了，精神健烁，坐在堂椅上，身边站着个年纪不小的嬷嬷。
梅萱做礼，又说了些安康的话，老太太抬着眼皮瞥了她一眼，指着自己下手头一个，“坐这儿。”
那可就太不规矩了，平日里那位置得轮到夫人坐。
梅萱直上前挺挺坐着，手里捧着新换上的暖炉。
“听说是昨日就醒了？”老太太带着抹额，眼眸微眯，一个精瘦的老太，看着凶巴巴的。
梅萱点头，“早上醒的，在府里转了转。”
她摸了摸额头，“今日已经完全不烧了。”
老太太又看了梅萱一眼。
梅萱也瞧着她，理直气壮的，不觉得自己昨日醒了一个人呆在屋里不来看老太太不去看夫人也不给梅老爷说一声有什么不对。
“还吃了一顿全鱼宴。”梅萱说。
老太太咧了咧嘴，没笑出声，也不晓得是冷笑还是气笑还是欢喜的笑。
梅萱······梅萱闭了嘴。
奇怪的老太太真是这个世界上第二难懂的生物。
一刻功夫，外头又进来个丫头，她福了福，低声与老太太道，“夫人和三个姑娘都告假了。”
老太太沉着脸点头，脸色与刚才无二致。那丫头却没下去，犹豫了一会儿又说，“陶姨娘来了，偏厅候着呢。”
这倒是出乎了老太太意料，她愣了一下才叫人将陶姨娘请上来。
陶姨娘进门的时候满身寒气，她这么大个人了可没人背，自己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雪过来的。裙摆也沾上了泥，不敢抬头，局促的站在下头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叫她坐了个远一点的位置。
陶姨娘坐稳了一抬头，瞧见双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大眼睛。
“五姑娘也来啦。”陶姨娘眼眸一闪，小声问好。
五姑娘点头，回应道，“陶姨娘也来啦。”
这人真不讨喜。
陶姨娘笑容僵硬。
往常这请安都是夫人和姑娘们与老太太说话，她站在一边胆战心惊的。
今日这些人都没来，她正快活，不成想竟来了偌大个五姑娘矗在那儿，她一席体己话全憋死在肚子里。
老太太便问她最近情况，又问身子如何。
陶姨娘站起来回话，一手还扶着肚子，“一切安好，前几天还请了大夫，胎位都稳着。近日不害喜了，吃得也多起来。”
她絮叨着肚子，老太太就盯着她的肚子看，梅萱也盯着她的肚子看。
陶姨娘进府不到两年，一直挺得宠，刚入府那阵流了个三月的胎儿，到年前才怀第二胎，如今已有四个月，宝贝得很。
不过这个肚子可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