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一碗青菜小粥,一碟腌萝卜。
梅萱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要饿死。她三两下吃了,问白脸叫什么,白脸丫鬟说自己叫扶莺,原先是在大厨房里当值的。
“我之前的丫头呢?”
“都被夫人发卖了,”扶莺道,“惹祸那个已经打死扔去了城外。”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梅萱。
五姑娘是个闷的,在府里也不见得多有地位,人又怂,丫鬟养得刁了连主子都敢戏弄。这次的事她也晓得不清楚,听说是丫鬟摔了东西让主子顶锅,夫人打了一顿扔柴房里丧的命。
哎哟真真假假谁晓得咯?
休息半刻钟,吃了药扶莺才肯放梅萱出院门。
她一路搀着梅萱缓缓走,新主子身子骨弱,瓷娃娃似的,又没个精气神,脸色惨白,合了眼眸活像是具死尸。
别个地方调来的丫头觉得着梅小五躺过棺材又活起来,谁晓得这身子里装的还是不是梅小五,一个个怕得很,愣是不敢接近,反正过些日子叫了人牙子进府丫鬟们还要回归原主的。
梅萱晓得里头的道理,便对扶莺多看了几眼。这丫鬟年纪约莫十四五,长相斯文干净,做事也细心,稳稳当当的。若是个乖巧的就留着,不乖巧就随了她回原处。
她眯了眯眼睛,指着一处唤道,“去那儿坐。”
扶莺顺着一看就皱了眉,小声劝解,“那处水榭下头三尺就是深学渊,寒气重。”
深学渊是这梅府花了重金引来的一条小沟渠,蓄水几年才养成个不大的活水池,又修了水榭回廊,又栽了菖蒲睡莲,隔岸还有片自己长起来的芦苇林子。梅老爷喜欢那片芦苇林子,不许人动,如今长的疯狂,拉了栏杆围着,黄橙橙一扎,全是去年秋冬留下的硬茬茬。
梅萱对扶莺的劝告置若罔闻,只抬着脚步往水榭里去。
水榭是正经的八角亭子,挂了四串青铜风铃,抖落得厉害。夏日挂轻纱,冬日挂席子,下人才取了去洗,新的还没挂上,看来光秃秃的,风也大。
扶莺犟不过,扶着去了,见姑娘软塌塌依着栏杆坐下闭了眼,一张小脸被阳光晃得透明发亮,便将自己的披风取了搭在她身上,规矩站在一旁没动。
梅萱拿手指去勾栏杆上的纹路,来来回回几遍没认出来是个什么玩意儿,便睁了一只眼去瞧。还没瞧清楚哪些暗纹阴刻,却见前头直直走来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抱着个猫,披了浅黄色兔毛领子的披风,一张小脸花儿似的,扎着丫髻,带了珠花,身后跟着两个十多岁的青色马甲丫头。
“五妹妹。”梅茹手里抱着个灰白的小猫,进亭子先给梅萱点头,薄薄的嘴唇一弯,露出嘴角的小酒窝,“五妹妹身子可好利索了?”
“尚可。”梅萱对她微一点头,见她没有走的意思,反而一掀披风就亭子中间的小桌边坐下,觉得脑仁疼。
果然,那姑娘一坐下,便开口絮叨起来,“我看五妹妹脸色还白的很,该回屋子里待着才是,多多休息,怎么还到外头吹冷风?丫鬟也是不懂事。”
梅萱视线扫过她,落在她怀里的小猫身上,是只狸花串串,毛发不长,纹路密集,便指了指猫问,“怎么把麻酱带出来了。”
麻酱一瞧见那半截从衣袖里伸出来的手指,就往后缩,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威胁声儿,眼睛都瞪圆了。
“抱出来晒晒太阳,几日不见日头,阴沉得很。”梅茹答道,“妹妹这次折腾,差点去了半条命。可惜咱姐妹几个被大夫人拘着不许探望,怕过了病气也要跟着生病,都不晓得五妹妹已经醒过来了,可还烧着?”
“我也许久不见麻酱了。”梅萱道,见它瑟缩的模样甚是有趣,“麻酱现在能吃小鱼干了么?扶莺。”
“姑娘,咱们院子里没有小鱼干。”扶莺回答她,大夫不许梅萱吃荤腥辛辣,上头不晓得是出气还是怎的,连条鱼也不给,只有些东汉菜熬的稀饭,日日吃,吃得人也快见了菜色。
扶莺去哭过两回,没什么好脸色的就阴阳怪气说现在东汉菜贵着呢,有交情的就叫她忍忍。
如此忍了三日。
扶莺拿余光瞥了眼四姑娘,梅茹被梅萱忽视得紧,脸上连个笑都发不出来了。
梅茹深吸两口,招了招手,身后一个丫鬟就拿着个锦盒摆在桌上,打开来,里头是一支手掌长的山参。
“姨娘也关心你,拿了自己的体己钱托人从外头带回来的,妹妹回头喝水就切一片泡着,养养气血。”梅茹说的姨娘自然是她生母柳姨娘,柳姨娘给梅老爷生了儿子,得宠得很,脾气也硬。大夫人孙氏拿她不奈何,毕竟这院院儿里就这么一个儿子,她肚皮里只爬出来两个丫头。
梅萱还看着麻酱,这猫是梅茹年前养的,不晓得是她亲哥哥从哪里抱回来的,稀奇得不得了,日日抱着摸着,睡觉也不离身。金贵极了,吃的也好。
被梅萱这么一看,麻酱吓了一跳,喵呜一声从梅茹怀里窜起来,踩翻桌上的锦盒,摔了个大跟头差点在桌上横着劈个叉,露出两个拇指大小毛茸茸的蛋蛋。
梅茹没成想自己温顺的麻酱忽然发了脾气,惊得匆匆起身又踩了自己的披风一个趔趄就往地上摔去,好在丫鬟动作快给扶住了。她惊魂未定,转头就听得梅萱大吼一声,“抓住它!别跑了!”
扶莺下意识跨出脚一把拽住了麻酱的尾巴,捏的麻酱一声惨叫,颤颤巍巍的,可怜得很。
梅萱见她抓住了,招招手,“我抱抱,我摸摸。”
这几个字又说的娇弱平稳了,可怜兮兮的,好像刚才惊雷一样下命令的不是这个大病初愈的梅小五一样。
怀里抱了麻酱,梅萱心满意足,逮着猫头一顿搓。那麻酱也是稀奇,梅茹把它宠成个小公主了,还时常摆着臭脸对着梅茹,不高兴了就往人脸上糊猫巴掌,也掀飞过餐盘吃食。现在被梅萱抱在怀里,乖乖巧巧不挣扎,整个猫身抖得像只筛子。
梅茹:好气。
她理了理鬓角衣襟,拍开丫鬟的手。
这梅小五是越发古怪起来,撸猫上瘾,连个眼神都没给自己,她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骄傲,居高临下看着麻酱,想着自己也该别惯着这傻猫,连主人都认不得了。
梅茹清了清嗓子,对梅萱道,“五妹妹既然好了,还是该去见见老太太,她老人家也担心你。”
梅萱手一顿,梅茹眼睛一亮,可算是听进去一句话了。
却见梅萱眉头蹙起,掐着麻酱后颈窝将猫提起来,上上下下打量,又啧了一声,
“你在掉毛。”
“额头还秃了。”
“好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