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没动静,眼皮都没抬一下,当柳姨娘不存在,当那些口令自己没吩咐过。压着眼眸看着添红,问她,“你就是添红?”
“奴婢添红。”添红不大想跪,眉头绕在一起。
她磨蹭着往前走了两步,和地上跪做一团的嘤嘤齐平才停下。
梅萱起身站在添红身后,扯着衣袖没让她跪下。
瞧着是梅萱依附信任添红,又依赖又看重的,夫人却从她眼睛里分别看到了明晃晃的六个大字。
我宠的。
我罩的。
哎哟哎哟气得心肝疼。
“夫人,添红没错。”梅萱说。
柳姨娘啪啪啪拍巴掌,“好一对主仆情深,这得写进话本里叫大家都传颂了吧?”
夫人呼吸不稳,她几乎要起身拿扫帚头把这人打出去了,又不是什么明镜高悬三堂会审,还要派个人来旁听说话主持公道的。
“柳姨娘闲得很。”崔妈妈白了柳姨娘一眼,“手都伸到夫人院子头来了。”
柳姨娘不说话了,微微一笑,喝了口茶。
梅萱比添红矮小半的身子,额头才抵添红蝴蝶骨那儿。她躲在添红身后,露出小半张脸并一只眼睛,看起来比刚才哭天抹泪的嘤嘤们还要可怜。
“你打了她们?”夫人没看柳姨娘,也没看梅萱,只问添红。
添红站的笔直,精气神也足,看着就不是个能说服能打服的,又犟又倔,招人烦。
夫人皱眉,见添红点头,沉着嗓音喝道,“谁给你的胆子。”
“说不上什么胆子不胆子,都是我该做的。”添红笑起来,露出两瓣尖尖的虎牙。
梅萱没管夫人怎么被气个七窍生烟,只看着那堆嘤嘤,满脑子问号,嘤嘤们为何要这样?
事出必有因,由因才结果,她们肯定有所求,但嘤嘤们现在只是哭哭啼啼,要夫人开恩换个院子,不在自己身边待下去了。
不待了又如何?败坏她名声,说虐待下人又凶又恶吗?败坏名声又如何?找不到如意郎君嫁不出去吗?
梅萱抠了抠脸,对这条因果链嗤之以鼻。
那在背后指使嘤嘤的又是哪个?
她转头又看了眼柳姨娘,柳姨娘风度翩翩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捧着热茶,神色安详。
见到梅萱看过去,还对梅萱笑笑,风情万种,眼眸和善。
梅萱回头,扯了扯添红的衣袖。
时添红正说到昨夜那场突然袭击到现在都还没停的风雪。
“······着实冷,我起身时那几个丫头正卷着被子烧了碳,在被子里暖和着呢。”添红嗤笑一声,往嘤嘤们一指,话还没出口,另一只手的衣袖就被扯住了。
添红:“······”
添红:“可见是有眼色的,早把炉子燃起了。”
她说得面不改色,又收回手拢在衣袖里,面目正经的看着夫人,点了点头,“手脚也是利落的,都是些能干的人。”
这是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戏!
梅玲儿一口茶水喷出来,呛得直咳嗽,“她们手脚利落又有眼力价儿,那你还打她们作甚?”
“手痒。”添红把手从袖口里拿出来,指着上面一道红痕道,“年前生的疮。还没好。”
“你!”梅玲儿急的跺脚,被赵妈妈按着肩膀坐下,狠狠呼出几口气,重重几口茶水下肚,又指着梅萱,“你屋里都是些什么丫头!这般没规矩!”
“我的丫头吧。”梅萱道,“母亲,宣明轩小,这些丫头们手脚利索做事能干,在女儿身边也是埋没了。”
添红跟着点头,“是呀。”
崔妈妈冷哼一声,“依着五姑娘的意思,是要换丫头不是?”
柳姨娘捧着茶杯的手一顿,总算舍得抬起头打量起梅萱来。
看了不过两息,又转移到添红的背影上头去。
这丫头好生奇怪,胡搅蛮缠的本事是真高。
想着,又看了看眼露迷茫的嘤嘤们,她们大抵是还没想明白哪个关节出了错,先前明明是要讨公道惩罚添红丢梅小五面子的事儿,怎么说到后来竟然成了姑娘不要她们了。
一群蠢货。
她把茶杯往桌上一磕,站起来,“时候也不早了,清宗怕是已经到家了,我去看看。”
梅清宗作为梅府唯一的儿子,庶长子,寄托了梅老爷无限的期望,学会要交流的,权贵要结交的,身体要爱护好的,一个月前还被梅老爷送去了乡下吃苦。
前几日书童寄信回来,估摸就是今日到家了。
柳姨娘给夫人行礼退下,满屋子都没人说话,任由她带着丫鬟婆子呼啦啦一堆人离开。
梅玲儿踢了踢裙摆,等人都走了才瘪着嘴小声道,“神气什么?”
可不就神气么?儿子啊,根苗啊,独一无二啊。
梅萱看着柳姨娘摇曳着身姿离开,就听到了梅玲儿的嘀咕,对夫人升起了无限同情。
哎哟养了这样个女儿,心肝脾肺胃肠肚肚的,怕是每天都要轮着疼一遍。
夫人头疼得厉害,她叫梅萱和添红气得不行,叫柳姨娘酸得不行,还叫那堆嘤嘤吵得不行,啪啪啪三下巴掌拍在了桌上,震得瓷碗嗑嚓嗑嚓响。
梅玲儿没说话了,小声哼哼。
“行了行了,”夫人站起来,叫崔妈妈料理那些嘤嘤,“你下午出去一趟,把费娘子请来。这几个——原路来原路去吧。”
费娘子手里管着一大把丫头婆子娘子小厮童子的,调教些宅子庭院里头的人手,占了老大块地,生意都做到宫里头去了。
她手底下调教人厉害得很,要什么样的都能买到,暂时买不到的等一等也能买到了。
只要有钱。
梅府往常买丫头,要么是招来的,签活契,住一段时间就可以背着铺盖卷回老家。要么就是奴隶市场买来的,是死契,没人赎身一辈子都顶着奴隶的印章,逃跑被告发了,能被官府直接打死。
这是因祸得福啊。
她看了眼嘤嘤堆,心满意足牵着添红从夫人院子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