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洗手做羹汤(捉虫)

人家即便是不良于行,依旧是陌上君子如玉,而她则是陌下泥田的村姑。能奢望什么?

贺云儿把心里莫名其妙的悸动压下去,拉着贺敏的手遥遥屈膝行礼,便随着顾大爷去了后厨。她是不知,在她转身之后,顾禹就一直盯着她。

他摸着自己跳得飞快的胸口,脸色怪异。他不是三岁小孩,他知道他现在这样的情况是什么?他对她果真是有不一样的心思。要知道,他在京城,不少女人向他飞媚眼,他没有感到高兴与心跳加速,只有厌恶。而她,不一样啊......

顾园后厨是个小院子,有个水井,井台旁边便是两个大水缸,水缸旁边是几篮子的青菜,鲜艳欲滴。整洁的灶房,比她堂屋还大。院子角落,摞着整整齐齐的劈柴与干草。

这便是富贵人家的家么?

贺云儿看过便罢了,不属于她的,多想了,只会让自己痛心而已。

跟着她的贺敏乖巧安静,看着这一切,心底里想的却是与贺云儿不同。他何时才能姐姐妹妹住上这样的房子?刚刚还在想着马车,现在就记挂屋子了,他是不是挺大志气的?

姐弟俩没再多想,看到他们已经把竹鼠的毛都弄干净了,立即在院子里烧了一个小小的火堆,都是用的赶稻草烧起来的。

因为担心公子吃不惯,只杀了一只,先试试味道,若是合乎公子的口味,再煮不迟。

小小竹鼠,很快成了金黄色,跟烤乳猪也是有几分相似的。

就在烧烤即将结束时,顾禹的轮椅嘎吱嘎吱地在院子响起,很快就来到火堆旁,顾大爷和他的护卫拦都拉不住,还被他呵斥了:“大惊小怪。不过是堆火!”

这下子,谁都不敢多言了。

而顾禹的忽然到来,让贺云儿忽然间有点紧张,手上拿着的叉子抖了抖,那烤竹鼠都差点掉进火堆。

顾禹手快,一把未打开的折扇险险地拖住了要落入火灰里的竹鼠肉。

上面画着青山绿水的扇子,竟然用来“装”这粗鄙的竹鼠?贺敏在一旁看着,对他的身手可是羡慕得很。恨不得再看一遍。

感觉到折扇有点不堪重负,顾禹眉头都拢到一块了,原本平薄的唇,更是抿成一条线,嫌弃地将那竹鼠递给了有点蒙的贺云儿,一声不吭,心里却是想着:‘快拿走啊。这么没眼力劲的?’

似是听见了他心里的责怪,贺云儿脸上飞快地染上了红色,偷偷地略看了一眼他与那握着纸扇的修长白净的手,想到自己粗糙的手,忽然不想伸出去,可轻微的一声哼声,叫她不得不伸手。

纤细的手指还没触碰到,那烤竹鼠就已经被放到一个托盘上,原来是贺敏端来了托盘。

顾禹看着木头一样贺云儿,清冷地问:“接下来要如何?”

贺云儿被贺敏轻轻一碰,低着头道:“将其洗干净,剁成块,即可焖煮。”

顾禹轻轻点了点头。

贺云儿见他不再说话,便自去将竹鼠肉收拾好。贺敏也是乖巧地跟在一边打下手,时不时地还跟贺云儿说些什么,姐弟俩身边氤氲着的温情,让自小孤寂的顾禹又羡慕又妒忌。

一盆的竹鼠肉,红黄相间,上面点缀着几片姜,还有蒜头,五香叶八角。一股脑将其倒进了土罐子里,加水,便开始慢火焖煮。

昨晚这些,贺云儿便想回去,“照着这样的火势,烹煮一个时辰最佳,肉酥又香。”

顾大爷想开口应了,可瞥到顾禹不高兴的样子,顿时又把话给改了,“这,如今我们也是头回遇到,就怕中间处个差错,还是劳烦姑娘帮忙照看着点。”

贺云儿看了一下顾禹,看他并无不愉,又思及自己可是拿了人家的钱的,可不能说走就走,“如此,也好。”当下,她便牵着弟弟走到一边,远离了令她不安的顾禹。

自己被人避如蛇蝎,顾禹原本还算好的心情,霎时间变得极差,黑黝黝的眼眸定定地盯着那低垂的脑袋,冷哼一声,自己转着轮椅就出了后厨小院子,又回到那桃花下的石桌旁。

贺云儿被那一声哼声吓住,呆呆地看着那略显孤单的背影远去后,才局促地问:“顾大爷,我可是惹了公子生气了?”要是生气了,以后就不乐意买她家的竹鼠怎么办?那可少了不少进账。

“无事。”实在是顾大爷也是难猜顾禹的心思,公子心思本就多变,只要贺云儿没犯错便成。

远离了后厨小院子的顾禹还不知他被老忠仆在心里揶揄了一番。此刻的他只是满心的不愉快,却不知那一股烦闷是从何处而来。烦躁地将手里还拿着的折扇扔到护卫地上,问护卫:“京城可有信来?”

“回公子,不曾。”

“嗯。去取我的纸笔过来。”

护卫答应了一声,吩咐不远处的常随去办。

没一会,常随带着几个人将案桌与笔墨纸砚都摆在了顾禹游廊宽敞处,皆躬身:“公子。”

“都下去吧。”

“是,公子。”

顾禹转动轮椅,在石桌又靠近了些,开始研磨,铺纸、执笔……

山下清风拂绿野,陌上娇人出云间。

不过轻轻几笔,娇人眼眸灿若星辰,穿透了云雾,仿佛偷偷溜进人的心里。那就是当时第一次见到贺云儿的模样。顾禹见过的那些女人,哪个不是拿了书画、灯笼,甚至是鲜花以回首的?她倒好,傻傻拿着秧苗蓦然回头的,每当他想到这里,就不由得笑了出来。

护卫偷偷摸摸地站在后头,踮起脚尖,瞄到了那画上的秀色,不由得大吃一惊。那那那不是方才后厨院子里的……姐弟俩么?

突兀的抽泣声打断了顾禹的思绪,也让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护卫那么的失态.......他漠然看了一眼那护卫,“哼,站远点。”

深知公子要恼羞成怒,护卫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悄悄地后退了两步,又按捺不住好奇心,还伸长脖子看自家公子接下来要做什么。

顾禹感觉自己全身都暖呼呼的,整个脸都有点热。手掌不知不觉地覆在画质上,曲起的手指忽然放松,抚摸在上面,充满了不舍。

似乎是叹息一声,顾禹暗自说服自己,“与人无关,只是秀色可餐罢了。”景色秀丽,需得保留下来方为美事。

于是护卫眼睁睁地看着静默的自家公子将画儿小心翼翼地晾干,卷起。

此时,不知何时院子里已经飘满了浓郁的香味。

顾禹猛吸一口气,“熟了?够一个时辰了?”轻声细语,如同自言自语,可身后的护卫却是尽责地回道:“公子,才半个时辰。应是只有香气,并未熟透。”

顾禹放下了画儿,转着轮椅又往后厨小院子去,才到门口,就听见那姐弟俩的对话:

“姐姐,要加把火吗?”贺敏吞了一下口水小声地问。虽然他是胆子大,但是在陌生地方,还是腼腆的。

贺云儿拿着勺子搅拌了一下陶罐,摇头,“不用了,这样就好。”

“为何要用陶罐烹煮?”清越的声音忽然从姐弟俩身后传来,把他们俩吓得差点打翻了陶罐。

压住心里的怯意,贺云儿镇定地垂眸回道:“回公子,用陶罐煮肉,能保持肉质新鲜。”

“原来如此。”可顾禹还是不懂,可他也不好意思再问,只能假装听明白了。

贺云儿聪慧,似是知道眼前的公子言不由衷,嘴边漾出了一丝浅笑,清丽温和,让顾禹有一丝的失神。

顾禹发觉到自己的异样,又恼了自己,只是这回没有离开,只将视线移开,盯住了那冒着香气的陶罐。

贺云儿与贺敏挤眉弄眼,都是极为尴尬,手脚都不知放哪里了。而顾禹却像是不知一般,雕塑一样坐在那里。

终于熬过了半个时辰,贺云儿迫不及待地将那盖子打开,放入了一点盐巴,将盖子盖上,又躬身退到一边,“公子,这肉已是放了盐,一刻钟之后,便可以吃。”

顾禹此时早就忘记了一开始看到竹鼠时的震惊,被这股香气勾着,动不了了。不耐烦听贺云儿的话,拿着一边的勺子,想要揭开了盖子,却被盖顶给烫了一下手心,哐当地把盖子扔回去。一双素手拿着一块湿布,把盖子拿开。

顾禹色厉内荏地看了一眼面色红润的贺云儿,不知怎的,把陶罐当成出气筒,拿着勺子就开始搅拌,笨拙、蛮狠地力气,使陶罐摇晃几下,几乎要倾倒。

贺云儿反应过来,拿着湿布扶着陶罐,将其摆正了,“公子,可以了。味道应该是均匀了。”

顾禹反应过来,别扭道,“那行吧。“顿了顿,他又扭捏地说道:”倒了就倒了,何须扶它!”原来是在意贺云儿方才不顾危险扶瓦罐的事。

贺云儿抿嘴一笑,“无碍的。”这时,顾大爷领着人,想将瓦罐搬去用餐的小厅里。

顾禹拦下,“何必搬来搬去的。就在这里摆好了。”

贺云儿见没她什么事了,拉着有点懵然的贺敏告辞。

“等等。”顾禹握住折扇,皱着眉头问:“你……辛苦了,一起吃?”顾禹才把这话说出,就后悔了,冷着脸盯着瓦罐,觉得自己颜面尽失,她又不是谁,为何叫她留下用饭?

贺云儿心里隐隐地高兴了一下,看了一眼顾禹,就道:“多些公子好意。这是我该做的,我也不饿。待会也要赶着插秧,就不吃了。您慢用。”贺云儿说完,顾大爷说了一声,才与贺敏飞快地走出了顾园。

这般惊恐离开,把他的顾园当成是魔窟不成?顾禹不满极了,转眼看着那冒气的陶罐,冷声道:“来人,装盆子,摆饭菜。”

顾大爷与护卫对视一眼,又是摇头,又是叹息。

公子性子真是让人捉摸不透,这当下不知又是什么惹恼了他?好好跟人姑娘说话不行么?非得摆出一副,勉强施舍的样子?

可是,公子心也是海底针,摸不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