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若有一人为我不计生死,此人可值白首相托。”沈姝犹豫了许久,方才下定决心,抬起头来坚定的望着沈商,问道。
沈商听了沈姝的话,心中已经大概猜到了一二,沈姝口中之人是谁,只是有些难以置信,目瞪口呆,许久叹了口气道:“你不要忘了父亲、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沈姝的心中隐隐有些钝痛,她并非忘却了过往家仇国恨,只是情之一字,本就由不得她,和子都公子在一起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在,沈姝现在正处于一种矛盾的状态。
一方面是难以忘却的国仇家恨,身为燕国公氏之后,她享受了公氏给予她的种种,她占据了沈姝的身体,那么她便是沈姝,她肩上便有种沈姝的责任,她没办法完全割裂以前的沈姝去成为现在的沈靖远,这便就注定了她无法完全抛开一切去开启和靖国公子的感情。
可另一方面,动情是真,心悦是真,她喜欢子都是真,否则她怎会愿意和他重阳相约,与他泛舟汝水,同他庐室笑谈,叙说古今事。
只是这些情义说不清道不明,便是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这份情义到底算什么,如今明白了,却不知该如何抉择。
许久,沈姝叹道:“我并非不知他与我之间有着国仇家恨,可家国之事,由不得他,也由不得我,我们皆不过是沧海一粟粒罢了,若靖国没有了子都长公子,燕国便能尚存吗?我想是不能的吧,燕国腐朽,没有了靖国还会有楚、有齐,它们哪一个不是对燕国虎视眈眈。
是的,靖灭燕,血流成河,可这千百年来,乱世之中,那一年不是流血漂橹,生灵涂炭呢?子都是靖国长公子,论身份我不过是一庶民罢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仁义的君子,又有几人不爱呢?姝也是少年人,也喜欢君子,君子之风,绿竹猗猗,我自是倾慕的。
兄长承认也罢,答应也罢,拒绝也罢,其实与姝而言并不重要,至少曾有一段时光是属于我和他的,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与他白发相守,我心悦公子,自然是惟愿他好的,他为救我而伤,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看望才是,若他平安,至于情义在这乱世之中又算的了什么呢?”
沈商怔住了,是为沈姝的情,也是为自己的义,乱世之中情义又算的了什么?当生死都成奢望的时候,有情不如无情,道义不如无义,世人皆有自己的道,可他们生错了时代,在这个战火纷飞的时代,所有的追求所有的道都抵不过生死二字。
他为求生屈居靖国,将少时的志向深埋,将心中的仇恨与抱负掩藏,他也是风度翩翩,志在天下的公子,如今却成了锱铢必较的商贾,为了求生,他游历列国,做着贩卖粮食的生意,他早已失了自己的初心。
沈商想起自己的命运,也生出了几分感叹,时命由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与选择,若沈姝当真喜欢上了子都,他又能如何?将沈姝囚禁在家吗?他如何舍得?将沈姝嫁出去吗?沈姝如何愿意?沈姝是他唯一的亲人,他虽是沈家家主,可如今的沈家早已不是当年的沈家,亲人四处流离,身为家主,所能护住了也就只有自己的亲妹了。
让沈姝违背本心,他亦不愿,他是不想让沈姝与子都公子在一起,可他更不愿就此折断沈姝双翼,他惟愿他的亲妹翱翔蓝天,去实现她的抱负,不要想他那样最后背离了初心。
“我若是答应了你,你可愿答应我就此留在平都,不去战场?”沈商看着地板的一角,眼神凌冽,声音低沉着问道。
沈姝一怔,未有片刻犹豫,便坚定的道:“姝无法答应兄长。”沈姝看着沈商,目光坚定而遥远,“姝之志向,九死无悔。”
沈商笑了,他就知道他的妹妹从不会被感情迷了双眼,心情顿时宽慰了不少,只是不失了心志,便是动了真情又如何?心悦子都也罢,存着理智便不会为了子都而苦了自己,那样他也能放心。可还是不放心的问道:“便是为了子都公子也不行吗?”
沈姝摇了摇头,坚定道:“我心悦子都,乃是情义之事,我上战场乃是道义之事,情义虽重,道义却不可违,我既定了此生志向,怎可轻易改变。”说着又笑道:“况子都公子也不会因此就阻拦我的,我了解子都,他不是那种为了一己私利而阻他人志向的人,子都乃是真正君子,怎会行那些不齿之事,否则又怎会是我沈靖远心悦之人。”
沈商听完后哈哈大笑,道:“好!甚好!我沈家子孙当存此大志才行。如此待你身体好些,我亲自送你去公子府中道谢,方不负姝儿深情才是。只是那日刺杀之事是在蹊跷,何人会下如此狠手?”
沈姝摇了摇头,神情闲适,似乎并不太在意刺杀一事,反而似乎在想自己的心事,沈商原想听听沈姝的看法,却见沈姝看着桌上的竹简发呆,便伸手去晃了晃,沈姝回过神来,道:“无论是什么人?一时半会都查不清楚,我倒是觉得那日的事有些奇怪,当日我和子都游江本是随性而为,为何贼人却能早早的埋伏在江水中伏击?这一点我想了许久都没想通。”
沈商经沈姝这样一提醒,想沈姝说得有理,他并不知当日细情,可若真按沈姝所说,那么这其中的问题就大了,他必须得好好研究一下,不然以后沈姝安危难保,沈姝似乎猜到了沈商心中的忧虑,劝慰道:“兄长不必担心,我想那贼人应该不是冲着我来的。”
沈商不解的问:“姝儿为何这般肯定?”
沈姝解释道:“当日我和子都公子俱在舟上,兄长试想,一介庶民与一国长公子相比,孰轻孰重,更况子都公子乃是靖国嫡长公子,想必天下要他死的人不少吧?”
沈商一听便明白了其中关键,却又开始担心起来了,子都如此危险,简直就是个移动的箭靶子,而沈姝又倾慕子都,这以后岂不是危险重重,刚刚才缓和的心思立马又硬起来了,却又怕伤了沈姝的心,于是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子都公子这么危险,以后我们离他远些好不好?”
“额……”沈姝对于沈商的变脸之快感到惊讶,这才转眼功夫,这么又反悔了,忙道:“子都公子虽然敌人多,可保护他的人也不少啊!”
沈商冷笑了一声,道:“多!多你两还受伤了?”
沈姝摸了摸鼻子,为子都辩解道:“子都公子是怕人多我不自在,才将护卫退下的,说来也是为了我。”
沈商看着沈姝,冷哼一声,道:“这还没怎么样了,就开始为他说话了,以后是不是连心都要掏给他?”
沈姝见沈商吃醋了,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拉着沈商的手臂摇着,道:“兄长~放心,姝自有主张,绝不会委屈了自己。”
沈商叹了口气,对于他这个妹妹,他是无语了,谁料这是他亲手养大的,一撒娇他完全没有抵抗力,都这样了还能怎么样,只有冲着了,沈商刮了刮沈姝的鼻子,警告道:“记着,永远都不要将别人至于你自己之上,你是我沈家的姑娘,任何男子都不值得你付出所有。”
沈姝含笑点了点头。
接下来数日她静下心来养病,实际上留给她的时间并不是很多,再过半月,大军开拔,她就得离开了,在此之前她得去看看子都,这是她此去的牵挂。
沈商带着沈姝去拜访子都,入府之后,萧桓也想为他二人创造一个私密时刻,便邀沈商一同去院中赏春,沈商自然是从善如流的答应了。
看着躺在榻上的子都,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心中有些心疼,想来是伤的厉害,否则怎会子都醒来的比她还要晚,不由的又想起了那日的事,心中有事感动又是愧疚,不觉眼圈红了。
子都见沈姝带着病就来看望自己,心中一阵感动,她这般待我,便也觉得知足了,又担心沈姝疾病未愈就出门,回头身体怎受得了,心中又担心了起来。
两人还未说一句话,心中却已百转千回,处处都是担心对方,半分都未曾想过自己,不知情起何处,只道此时情深。
子都见沈姝眼圈泛红,忙劝慰道:“你如今身体刚好,怎来我这里,要不怕着了凉。”
沈姝忙转过心思,摇头笑道:“我没事,公子的伤可好些?”
子都虽然身上的伤依旧,为了宽沈姝的心,忙笑道:“我已经好了。”说着便要撑起身来,却不了身子大病无力,又坐了回去,沈姝忙扶住了他,道:“公子还是好好躺着吧。我就是担心公子,想来看看公子。”说着低下头去,道:“那日多谢公子了。”
子都摆手笑道:“无碍的,便是别人也会如此的。”
沈姝抿着嘴,笑了笑,道:“公子定要好好地,以后可不准再这样犯傻了,出门带着护卫,上次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