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二公子

林念莳是第一次来顾家老宅,这幢房子是顾家的祖业,与其说风格复古,倒不如说是一直保存完好,沿袭了老一辈钟爱的装潢摆设。

寿宴在祖宅的主楼里举办,大厅被辟作舞会厅,穿着黑白制服的佣人端着托盘穿梭其中。

顾寒与潘思宁正站在主位上言笑晏晏,顾亦彤、梁子煦和顾亦沣此时也站在他们的身边一同迎宾。

顾亦彤今天穿着轻柔宽松的印花雪纺吊脖长裙,她再过一两个月就要临盆了,此刻肚子已经大得不像话,但精神却是很好。

顾言箴和林念莳来得略迟,宾客们基本上都已经到场了,虽说有些失了礼数,不过却正巧博了个万众瞩目的效果。

他们俩刚一进门,在场的客人就全都停了寒暄,朝这对璧人投来注视的目光。

林念莳与顾言箴十指紧扣,并肩走入大厅,望向前方不远处的顾氏一族,油然而生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

不出意外的话,那就是她未来的婆家人了。

林念莳忽然觉得莫名的紧张,这是她从十七岁正式进入社交圈以来,第一次对这种场合感到有压力。

顾言箴从林念莳的指间触到了些许沁沁的凉意,回过头望着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也不知怎么的,林念莳顷刻就觉得心里安定了许多,微微扬起头来,轻挑嘴角浅浅莞尔。

周围的目光仍然灼人得很,林念莳却已恢复了自己一贯的安之若素。

她状似无意地抬起左手,将散落下的几缕长发拨到耳后,而这个动作却恰好让众人看清了她腕间的那支“Delusion”。

伴随着四周一阵阵低呼,顾言箴的眼中盛满了浓浓的笑意。

行至顾寒的面前,顾言箴为他们稍做介绍,林念莳便递上了寿礼,是一只金镶玉的漆线雕摆件,玉环白璧无瑕,表面上则错嵌着纯金制的龙凤呈祥图腾。

顾言箴笑容可掬:“林小姐有心了。”

林念莳甜甜一笑作乖巧状:“伯父,您叫我念莳就好。”

“好,好,念莳。来,我给为你介绍一下,这是内子。”

“顾太太。”林念莳面色不改地唤了一声,却是没有依着刚才对顾寒的称呼来叫她“伯母”,顾言箴听了之后便垂下眼眸暗自一笑。

潘思宁脸色微微发白,笑容控制不住地变得僵硬,语气不善出言讽刺:“林小姐果然是秀外慧中、礼数周全。”

林念莳却似乎是没有听懂似的,反而微笑着道谢:“多谢顾太太夸奖。”

倒是顾寒皱着眉瞥了潘思宁一眼,然后又笑着对林念莳说:“这是小女亦彤和犬子亦沣,你大概也见过的。”

“爸,我和念莳可是好朋友哦。”

“是啊,大小姐性格开朗,我们很投缘。”林念莳俏皮地对顾亦彤眨了眨眼,又将头转向了另一边,对着一脸不屑的顾亦沣笑道,“二公子,别来无恙啊。”

她的这一声“二公子”刻意提高了音量,周围的宾客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伴随着大家低低的抽气声,大厅里的温度似乎骤然降低了不少。

顾亦沣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这么久以来,从没有人敢将他的排位放在顾言箴之后,即便是顾寒都没有这么提过。

他顾亦沣就是顾家的大少爷,是排行第一的、也是唯一一个正统少爷,顾言箴根本不配和他平起平坐,只能乖乖地去当他的“言少爷”、“言公子”,竟然还妄想来和自己争顺位。

但林念莳,却是第一个将这兄弟排行宣之于口的人。

顾亦沣的眼中已然冒出怒火,眼见着就要失态,此时顾言箴微微上前半步,冷着脸挡在了林念莳的身前。潘思宁也掐了一把顾亦沣,让他忍一忍看看场合,顺便瞄了瞄顾寒的表情。

顾寒老谋深算,此时面上笑意不减,倒是顺着林念莳的话接了下去。

“哦?念莳与阿沣也有交情?”

林念莳莞尔:“交情谈不上,只是二公子曾经和我的几位闺中密友走得颇近,所以有幸见过几次面。”

林念莳这一番含糊的解释更显得暧昧不明,再结合顾亦沣以往混乱的情史,想也知道这所谓的“走得近”绝不只是那么简单。

顾寒霎时间冷了脸,睥睨着顾亦沣,怒其不争地“哼”了一声:“我这个小儿子就是贪玩,念莳可不要见怪。阿沣,怎么这么不懂礼貌,这是你未来嫂子,还不快叫人!”

顾寒这话里话外的先是承认了林念莳的准长媳身份,又首肯了顾亦沣的“二公子”称号。

顾亦沣和潘思宁皆是身形一震。

顾亦沣狠狠磨了磨后槽牙,从牙缝里硬挤出了一句“嫂子好”。

林念莳听闻便故作娇羞地一笑,柔若无骨地倚着顾言箴,嗔怪道:“伯父您说什么呢,还早呢。”

顾言箴低头轻笑,抬手抚了抚她的头顶:“爸也没说错啊。”

这做戏的一家人看似其乐融融,可现场的宾客们却是捏了把冷汗。

刚才那一刻的暗流涌动大家都看在眼里,气势剑拔弩张,林大小姐这哪是来贺寿啊,简直就是来上门踢馆,特意给顾亦沣找不痛快的。

可大家转念一想,倒也觉得合情合理。

林念莳的态度就是林家的态度,现在林家摆明了就是要给顾言箴当靠山,有了他们撑腰,顾言箴这个顾家大少爷当得名正言顺,林家绝不会再允许顾亦沣爬到顾言箴的头上来颐指气使。

所以,就连顾寒都认下了,谁还会去纠正林念莳对未来小叔子的称呼,又有谁敢去纠正她。

看来今晚过后,京城贵人圈的情势大概又要有大动了。

按照惯例,舞会的第一曲要由宴会的主人领舞,而顾寒却笑称自己一把老骨头跳不动了,将这个领舞的机会交给了顾言箴和林念莳,这无疑又是对顾言箴在顾家地位的肯定。

三拍的华尔兹响起,林念莳熟练地挽了裙角微微行礼,然后将手放进顾言箴的手里,两人在众人艳羡的眼神中缓缓步入舞池。

“念念,我很开心。”

“嗯?”

“你帮我出气,我很开心。”

林念莳偷笑了一会,故意摆出疑惑的模样,懵懂地说:“咦?有吗?我哪有替你出气?”

“哦?那难不成你和顾亦沣有什么私人恩怨?”

“有啊。他当初追我的时候,我不过拒绝了几次,他竟然就另觅新欢了。这个人简直是见异思迁、朝三暮四,你说这是不是很大的私人恩怨?”

“嗯,是挺怨的。觉得很可惜?”顾言箴正搂着林念莳的腰肢起舞,手上渐渐加了些力气,重重地掐了她一把。

林念莳偷偷拍开他的手,低声道:“疼。”

“念念,要是当初顾亦沣一直死缠烂打不肯放弃,你会怎么样?”

林念莳眯着眼想了会,然后露出了一个灿若桃花的微笑。

“我会把他当跳板,然后再来勾搭你。”

寿宴结束几天之后,林念莳和宋以沫、丁初九约着一同到La Nuit酒吧喝酒。

宋以沫是京城电子业大亨宋家的小女儿,沈琦与宋夫人是多年的好友,所以两家一直走得很亲近。宋以沫和林念莳同龄,她的哥哥宋相濡长了她们八岁,性格风流不羁,却对这些妹妹们极其宠爱,当年林念莳参加元媛舞会时的舞伴就是宋相濡。

而丁初九则是林念莳的初中同学,从小就和她玩得很好,如今在《Première》杂志做时装编辑,和她在工作上有不少交集。丁初九的家境虽算不上豪门,却也是个富贵人家,而且是个纯粹的享乐派和不婚主义者,这些年林念莳喝酒的本事基本上都是被她训练出来的。

三人点了酒,二话不说先开喝,几杯下肚之后,丁初九率先开口问道:“小莳,听说你男人买了‘Delusion’送给你啊?”

宋以沫夸张地惊呼:“真的假的?就那个大、大、大、大满钻手表?”

林念莳啜了口酒,平静地点点头。

“我去!你怎么也不戴出来让我见识见识!”宋以沫重重拍了一下沙发,义愤填膺地低喊。

“保险箱里呢,难不成我还天天带着它到处跑啊。”

丁初九插话:“也对,戴着它就跟扛了一架私人飞机到处溜达似的,太高调了。”

宋以沫啧啧称奇:“嘿,倒是没看出来那顾言箴还真挺大方的啊,这可比超跑什么的有诚意多了。”

“关键是又有钱又有人脉啊,这表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买到的,Delusion啊,全世界就只有这么一只啊……”丁初九瞪圆了眼睛,浮夸地感叹。

宋以沫摸了摸下巴:“怪不得我们小莳乖乖对他死心塌地的。”

林念莳搁下酒杯,微微侧身眼风一扫:“谁死心塌地了……”

宋以沫拍拍她的背,一脸的调侃:“行了,你就放弃挣扎吧,完全没有抵赖的可能性。”

丁初九立马满上一杯威士忌:“干了这杯酒,我们就原谅你这段时间的重色轻友。”

林念莳无奈叹了口气,眼中泛了些笑意,却还是老实地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我听我家老头说,顾董事长最近可器重顾言箴了,”宋以沫捻了颗花生米扔进嘴里,“据说有什么局都不忘带着他,差不多就把他当接班人培养了。”

林念莳不置可否:“大概吧。”

丁初九忽然问:“小莳,你老爸那边算是同意了?”

林念莳微怔,随即笑了笑,一语带过:“嗯,我爸还挺喜欢他的。”

宋以沫满脸狐疑:“这倒是奇怪了,照理说,顾言箴是个……以顾言箴的情况,你爸肯定会有点介意的。”

林念莳耸耸肩,敷衍道:“顾老爷子都不介意把他当接班人培养了,我爸那点老传统思想算得了什么。”

这话也有道理,另两人就没再追问,忽然,丁初九忽然想起来一茬:“啊对了,小莳,你的生日快到了啊,今年打算怎么过呀?”

“唔,还没想过。”

宋以沫开口提议:“老样子,找个私密点的会所包个场开party?或者也可以像上次阮老四那个败家子一样,去马代包一小岛,比你那岛近多了,挺方便的,还不会被记者们围观。”

林念莳沉思了一会,始终没对这两个方案表达什么意见。

丁初九用胳膊撞一下宋以沫,朝另一侧的林念莳努了努嘴,毫不留情地取笑道:“我知道了,你这是想和顾言箴过二人世界对不对?”

宋以沫说着就又倒了一杯酒:“来来来,干了,过生日居然抛下我们,这杯酒必须给我干了!”

林念莳笑着推拒:“你们想什么呢……其实,顾言箴可能都不知道我的生日。”

这下,倒是丁初九和宋以沫傻住了。

“……你们没聊起过?”

“没有。”

“星座、血型、生肖、五行,也没配个对?”

林念莳啼笑皆非:“没有,都没有。”

两人大大地感叹了一番林念莳的深明大义,丁初九摇着头叹息,义正严辞地说:“小莳乖乖啊,你还真的是爱惨顾言箴了。”

林念莳却只是笑眼眯眯:“你这是哪里得出来的结论?”

虽说林念莳知道这两人张嘴就来的德行,随口胡言乱语的千万不能当真,可丁初九的话还是让她的心里起了涟涟的波澜。

爱吗?

老实说,她不知道。

林念莳和顾言箴在一起近半年的时间,现在的两人几乎已经是同居的状态,林念莳已经很久都没有回过自己的公寓了,反而霸占了顾言箴家一大半的空间。

顾言箴不止一次地笑着提起,要换个大点的房子,才能装得下林念莳那些越来越多的华服和手袋。

他们现在真的就像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情侣。

饶是林念莳是多么冷然清越,也逃不开这份时时刻刻的恬柔温存,一点一点,捂化她周身每一寸。

稀疏平常的生活反而更透着欲罢不能的痴迷,林念莳就像每一个恋爱中的小女人一样,渐渐沉溺于这种耳鬓厮磨、缠绵悱恻中不可自拔。

这让她不免心旌摇摇。

林念莳想,那么,她是不是也可以期待一下即将到来的生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