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响起轻微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白辰忽然觉得喉头有些干涩。
小草悄悄地握住了他的手,用力地握了握。
一只纤美的手自珠帘后伸出,将门帘撩开了。
白辰终于见到了让他做了无数种猜测的女子。
在此之前,他曾经想过对方种种奇特的身分,但此时当他真真切切地看到对方时,仍是惊愕欲绝!
此时白辰的心情绝对不仅仅是惊讶,小草握着他的手时,已感觉到他的身躯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颇为清丽的女子,年约二十,此刻她的目光落在了白辰的身上——眼中竟有盈盈泪水。
小草与韦南阳怔怔地望着他们。
而白辰对此已浑然不觉,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姐姐?你……真的是姐姐?”
他的声音很低,似乎担心会惊醒了什么,显得那么小心翼翼。
那女子含着泪微微点头,她似乎想展露出一个笑容,但却有更多的泪水夺眶而出。
对小草而言,白辰的话不啻于一个惊雷!她觉得白辰所说的是那般不可思议,但她同时又发现白辰与那女子的容貌果然依稀有些相似之处,尤其是两人的眉目间都有一层刚毅之色。
但,白辰不是说他亲眼看到他的姐姐白茹被风宫中人杀害了吗?
一个已被害六年的人,又怎会活生生地出现?
小草只觉一头雾水,愕然无语。
韦南阳也是一脸惑然不解的神情。
只听白辰如梦呓般道:“你……怎么还活着?我……我……”
他所见到的女子赫然是在六年前华埠镇一役中被杀的三姐白茹!尽管六年时光的流逝使白茹的容貌有了一些变化,但身为至亲姐弟,白辰仍是一眼便识出了对方就是三姐白茹。
何况那一曲《彤弓》除三姐白茹之外,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人能弹奏。
白茹如数年前一样,伸手拍了拍白辰的左肩,道:“进屋吧,进屋后姐姐再对你一一细说其中的原委。”
她的这一动作彻底打消了白辰的疑虑,一下子勾起了他对儿时的回忆。当白辰尚年幼时,比他年长几岁的姐姐白茹常常亲昵地拍他的左肩。
韦南阳大概并不知道他家小姐约见白辰的真正目的,自然也不知她与白辰的关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颇有些措手不及。
白茹看出了他的疑虑,道:“此事主人已知情,你先退下吧。”
韦南阳这才放心退出。
白茹望着小草,道:“小草姑娘仍与我四弟在一起,倒让我有些意外了。”
小草失声道:“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心中忖道:“我与她在此之前从未谋面,她却知道我的名字,此事大有蹊跷,莫非世间真的有鬼魂?”
白茹并未直接答复,而是道:“其实我们并非第一次相见。你可记得我四弟武功被牧野静风所废后,你们二人逃避风宫追杀的事?”
白辰再次怔住了,他没有料到白茹对他的事竟知悉甚多,照此看来,她的人能准确找到他,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时,小草忽然想起了什么,恍然道:“莫非……莫非你就是那位曾救过我与白大哥性命的人?”
经小草这么一说,白辰亦有所领悟。他记起“足剑”将他及小草隐匿于马车车厢底部夹层中时,途中曾听到车厢内有一个女子的声音。而当时车内除小草外,本应没有其他女子,当时情形步步危急,白辰无暇细想,现在看来,若“足剑”本身就是女人,那么一切就可以解释了。
白茹对小草的聪颖颇为赞许,她点头道:“不错,我就是‘足剑’!”
白辰不解地道:“那为何当时你不肯与我相认?”
白茹略略沉吟了片刻,道:“此事还需得从六年前那血腥一幕说起……”
说到这儿,她又沉默了,白辰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六年前那惨绝人寰的一幕幕。就是在六年前江南华埠镇一役中,他们临安白家惨遭灭门,这不堪回首的往事常常在白辰的脑海中浮现,每次都让他恨至无以复加。而此刻回忆起那一幕幕时,感觉与平时又有些不同。在此之前,白辰以为自己已是白家惟一的幸存者,所以他总是处于一种极度的孤独无助之中,他所面对的仇家是倾武林正道所有力量也难以对付的风宫,他觉得自己就如同孤身处于一望无际的沙漠之中,除了一刻不停地向同一方向走去之外,再也不能有任何其他选择。
白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对白辰缓声地道:“其实我当年被风宫四老中炎越击中后,并未死去。不过若没有我师父出手相救,我最终仍是难逃一死。他老人家一直在暗中留意风宫的一举一动,那一次风宫的行动过于快捷,所以待他的一名弟子赶至时,风宫的人已经退走,杀戮也已结束。那后来成了我师兄的人见我还有一息尚存,便将我送到师父那里,当时我已气若游丝,若非师父身负不凡修为,亦难将我救活。”
“我自知以自己的武功要向风宫复仇,无疑是绝无成功的可能。于是,我便拜在师父门下,日夜苦练师门武学。为了对付风宫,我的师兄设法打入风宫,在风宫他发现了四弟你。”
白辰道:“三姐的师兄是谁?”
白茹道:“都陵。”
“是他?”白辰讶然道。他回想起在风宫的经历,感到也惟有都陵才有可能是姐姐的师兄。
白茹继续对白辰道:“得知你也幸免于难时,我高兴万分,但高兴之余,想到你竟不顾血海之仇,为风宫卖命,心里失望至极,那时我已将你视作白家的不肖之子,若非都……陵劝阻,我甚至想设法狠狠惩治你,以向白家二百多个亡灵谢罪!”
听到这儿,白辰不由看了小草一眼,发现小草的目光也正好投向他这边。
“风宫毕竟是风宫,即使我已发现了你的下落,要寻机会单独与你相见也不容易。何况你的身分特殊,更为他人关注,稍有差错,就有可能为你引来杀身之祸,故此我只有暗中托付都陵,让他对你多加留意,一则为查明你是否真的死心塌地效命风宫,二来也可暗中保护你。”
说到这儿,白茹的脸上有了欣慰之色:“后来,我们才发觉你在风宫是忍辱负重,只为伺机报家门血仇,你欲从‘笛风轩’盗出霸天刀诀时被察觉,危难之时叶飞飞之所以能及时赶到救下你,就是都陵向叶飞飞透露消息的,至于掩护你逃离风宫的追踪,更是我们在暗中相助。”
白辰这时才知先前之所以有“足剑”相救,并非因为“足剑”与他一样视风宫为敌,而是因为“足剑”就是自己的姐姐白茹。
他想起一事,于是道:“既然姐姐当时已与我见了面,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我?甚至没有给我丝毫暗示?”
白茹望着小草,道:“我说出其中原因不知小草姑娘会不会生气?”
小草心中忖道:“此事又怎会与我有关?”口中已道:“但说无妨。”
白茹道:“当时我和都陵对小草姑娘有些顾虑,不知她的真实身分,惟恐是风宫有意安置于我四弟身边的眼线,以查出我们的行踪。”
小草道:“手刀、足剑一直被风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也难怪你们有这种顾虑。”
其实白茹当初之所以对小草有所戒备,除了这个原因之外,更因为当时她已看出小草身怀武功,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来,这未免有些蹊跷。“手刀足剑”无不是江湖经验极为丰富的人,他们有着如豹子一般的敏锐感觉,而不会像白辰那般对小草全无戒备。
白辰已见识过“足剑”的武功,知道姐姐的修为远远超过六年前,这让他不由对其师有了兴趣,暗忖此人究竟是什么样的高手?竟调教出让风宫既恨又惧的“手刀足剑”!何况无论是将势力打入风宫,还是从风宫救出人来,都绝非易事,由这种种迹象可以看出,“手刀足剑”的师尊不但武功极高,而且手中有一股颇为强大的势力。白辰一直为无法有足够的力量与风宫抗衡而焦虑不安,现在与姐姐白茹的重逢,使他平添了不少信心。若真如姐姐白茹所言,其师尊及其麾下势力一直是与风宫暗中作对,那么再联合丐帮这股力量,对付风宫便平添了不少胜算。
当下他道:“三姐,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虑着如何向风宫讨还血债,想必三姐也知道我已是丐帮帮主。如今丐帮弟子已有数千之多,但他们的修为大多颇为有限,今日有三姐与我等并肩作战,想必铲除风宫已时日不远!”
白茹见白辰英气勃发,豪气干云,言语间已有卓然气度,再也不是六年前那个未谙世事的孩童,而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心中不由感慨万千,默默地忖道:“白家列祖列宗若泉下有知,也该为四弟感到欣慰了。天不亡我白家,总算有四弟这一棵独苗保下了。”
于是她神色凝重地对白辰道:“四弟,如今你是白家惟一的男人,报仇血恨、光复白家的重担将落在你的肩上,但愿你不会让九泉之下的父兄失望!”
白辰郑重地道:“三姐放心,只要我有一息尚存,就要与风宫纠缠到底!”
白茹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即道:“你可知三姐为何要在这时候与你相见?”
白辰未答。
白茹接着道:“一则是因为自从三姐逃过风宫追杀后,四弟曾失踪了一段时间,即使有心寻找,也无法寻到,直到近些日子,才知道四弟成了武林中新近崛起的丐帮帮主。同时,更因为三姐有一件事情要办,必须有四弟在场!”
白辰“哦”了一声,道:“什么事?”
白茹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片红晕,她有些羞涩地笑了笑,道:“三姐半个月之后就要成亲了。”
成亲?
白辰一怔,很快回过神来,他这才想到三姐已是大姑娘了。若是父母皆在,他们一定早已为三姐张罗此事了。白辰想到自己已是三姐在这个世上的惟一亲人,心中不由萌生一股强烈的责任感。
小草含笑道:“新郎是否就是都陵?”
白茹轻轻点了点头。
白辰有些意外地看了小草一眼,不明白她为何能轻易猜出。他却不知小草也是女人,所以她能够看出白茹在提到都陵时表情的异常。
这一切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白辰和小草二人在天下镇逗留了两日,就离开了天下镇返回丐帮。在这两天中,白辰与白茹互叙数年来的悲欢离合,说到坎坷曲折处,两人都唏嘘不已。
白辰本欲拜见姐姐的师尊,既想向其道谢对姐姐的救命之恩,亦想与他商量如何携手对付风宫的事,但直到白辰离开天下镇的时候,那个神秘高人仍未出现,白辰只好作罢。
因为只是暂别,半个月后白辰自会重返天下镇,故白茹并未多加挽留。
途中,白辰颇为感慨地道:“没想到我三姐非但活着,而且还一直在暗中关注着我。”当一个人突然遭遇极大的惊喜时,他反而会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此刻白辰的心情就是如此。
小草忽然道:“白大哥,你可记得令姐以‘足剑’的身分将你我救出时的情景?”
白辰心中微微一震,道:“难道有何不妥?”
“你是否还记得当时她所用的武功?”小草接着道。
白辰眉头皱起,他沉吟片刻,目光倏然一跳,道:“你是说我三姐的左腿?……”
小草微微点了点头。
白辰这时已记得当时“足剑”在诛杀风宫木方延等人时,其左腿有异乎寻常之处,她的左腿显然已非血肉之躯。
“难道……难道三姐的左腿已残缺?”白辰愕然忖道,此事竟成了他一块心病。
两个多时辰后,前面有一小镇远远在望,这时已近晌午,小草便道:“我们是不是在这儿歇息一阵后再接着赶路?”
一时间竟不闻白辰回答。
小草一怔,初时还以为白辰仍在思忖着方才的事,抬眼望去,却见白辰的神情凝重至极,他的目光远远地射向前方。
射向半里之外的小镇入口处。
小草循着他的目光望去,赫然发现在镇子的牌坊下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小草仅仅能看出对方是个女人,却并不知道对方的身分,也无法看清其容貌,但小草却清晰地感觉到此人绝不寻常。
冬日,正午的阳光并不刺眼,在那女子的身后,是一条空阔的花街,以及高低错落林立的房屋。
但在她的身后却不见任何人影,仿若镇上的人已如水汽般凭空被蒸发。
小草低声道:“白大哥,看来事情有些蹊跷,我们是否绕道而行?”
白辰沉声道:“我已感觉到此人是为我而来的,回避并非适宜之举。”
他的瞳孔渐渐收缩,虽然两者相隔半里之距,但白辰仍清晰地感受到对方那绝世高手的慑人气息。
虚空仿若已因为这慑人的气息而变得格外凝重,让人艰于呼吸视听。
白辰心中的战意不期然地升腾而起,在体内奔涌不息。双方遥遥对峙,那股惊世强者的气息使空间似乎变得狭窄了许多,被其完全充斥。
白辰向那边踏步而进。
他的步伐并不甚急,每一步都踏得极为沉稳。
双方的距离在不断接近,气氛愈显凝滞,白辰身后的小草感受到越来越难以承受的压力,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白辰终于可以完全看清对方了,这是一个容貌惊世不凡的女人,虽然她已不再年轻,但岁月的流逝并未带走她的魅力,相反却使她倍添成熟的韵味。
世间美丽动人的女人尚属可寻,而既拥有惊世容貌,又有凌然万物之气势的女人却绝对寥如星辰!
白辰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曾足以让每一个武林中人闻之色变的名字——容樱!
不错,惟有容樱这样的女人,才会拥有如此风采和气度。仅仅凭她的眼光,就可以让人感到一种无可抵挡的穿透力。
两人的目光在虚空中相接,彼此都有一种犹如承受了一次金铁交击般的震撼感。
白辰沉声道:“你是风宫玄流之主——容樱?”
“你很有眼力!”
那女人正是容樱——曾在武林中销声匿迹的容樱!
小草听得此言,心头暗惊。对于容樱,她已久闻其名,但直到今日才真正相见,容樱比她想象中更充满成熟女人的魅力。
“没想到风宫玄流灰飞烟灭后,你却能保全一条性命,更没有想到的是你竟然还敢现身!”
容樱不屑地一声冷笑,道:“你只是一个被风宫白流群逆逐出者而已,根本没有资格这样跟我说话。”
这的确是容樱的心声,她在武林中本是高高在上、处于巅峰之境的人物,而白辰先前不过是一名极为普通的风宫白流弟子,两者之间的地位、身分之悬殊,犹如天地之遥!即使如今白辰已是丐帮帮主,但在自视极高的容樱眼中,丐帮仍只是诸多武林帮派中的庸庸之辈而已,根本无法与风宫相提并论。
白辰被容樱的轻慢激起怒意,他心忖道:“虽然容樱乃风宫玄流之主,与杀害我全家的风宫白流并不相同,但风宫玄、白二流本是一丘之貉,今日我既与容樱相遇,就不能姑息养奸。相传容樱曾被范离憎挫败,不知我是否也能胜她?”
当下他神情冷峻地道:“想必今日你是有备而来了?”
容樱直言不讳地道:“我是为战魔甲而来的。除了战族传人外,他人根本不配身穿此甲!”她有击败白辰的足够信心,所以无须对白辰有任何的掩饰。
白辰哈哈一笑,嘴角浮现出一丝讥嘲之意:“先前你麾下‘吉祥营’的人频频出动,向在下索取战魔甲,结果全军覆灭,没想到现在你又要重蹈复辙!”
容樱眼中倏地闪射出惊人的厉芒,变得怨毒无比,仿佛是随时欲择人而噬的毒蛇。
白辰暗自诧异,以容樱的心境修为,本不应被轻易激怒,更不会为此而形于色,而此刻的容樱分明是积怒难抒。
这无异是出手的难逢良机!
白辰在瞬息之间已将自己的功力提至极高境界,身形闪电般向容樱欺进。
其速之快,顿使空间的距离几乎已成了一个空洞的概念而不具有现实的意义,因为掠过足够远的空间,却只须电光石火的一刹那。
身形掠空而过之际,一记刚猛绝伦的掌势已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容樱席卷过去,掌势之强烈,简直石破天惊!
正是“降龙十六掌”中的“战龙在野”!
狂烈无匹的无形气劲与虚空急剧撞击,顿时使虚空中的气流亦发生了不可捉摸的扭曲变形,“噼啪……”的摩擦声赫然可闻!
白辰自从在药鼎山死而复生后,体内功力非但完全恢复,更跃升至不可思议的境界,此时他所使出的旷世绝学“降龙十六掌”隐然有开天辟地、凌压万物之势。
容樱心中微震,在此之前,她已听闻白辰武功之高强,纵是玄流“吉祥营”弟子频频出动,也悉数被丐帮所灭,但容樱的内心深处仍未对白辰有足够的重视。直到此刻,她才知白辰的武功之高,远在自己想象之外。
诸多念头,仅在电光石火间闪过,在小草看来,容樱应白辰之势而动,没有丝毫滞缓,双掌翻扬,已于第一时间向白辰的掌势迎去。
她施展招势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变化,旁人都可历历在目,偏偏又快不可言,掌势划空而出时,竟有惊人的利刃与空气相磨擦的声音。
两股惊世骇俗的力量全力相接。
一声惊天动地般的暴响过后,容樱的身躯犹如在光滑的冰面上倒泻而行,反向平平飘出。
虽只有数尺之距,却足以让她惊愕不已。
多少年来,除了如孤绝无相、牧野静风那等绝世罕遇的高手之外,极少有人能撼容樱半步,而白辰如此年轻,非但接下了她的六成功力,更迫使她退后数步。
白辰双足力透地面,在地面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印痕,碎石四溅飞迸,借此他方化去容樱空前强大的劲力。
右腿猛踢,白辰的身形再度暴进,直取容樱,犹如破浪而进的蛟龙,去势非凡。
此乃“降龙十六掌”中的第十三式“龙涉大川”!
面对白辰一往无前的来势,容樱沉哼一声,右掌高掣,左掌平抵于胸臆,神情凝然。
无形气劲绕着容樱的身躯疾走如风,且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增强。
倏然冷哼,容樱没有任何动作,她的身躯赫然向白辰疾迎而去,其身法之诡异玄奥,已完全违背了自然界力道的原则,谁也不知她如此快的速度因何而来。
双掌甫出,劲气如啸,惊心动魄,仿若可在刹那间吞噬世间一切,声势着实骇人。
小草立觉无形压力大增,仿若天地间的空气已稀薄了许多,不知不觉中,她已悄然提聚内家真力,与这种无形压迫感相抗衡。饶是如此,小草心中仍有一种不适之感!
双方以极快的速度倏然相接!
轰然暴响声中,白辰的身躯倏然迸射出万道极为炫目的光芒,让人难以正视,情形诡异至极。
容樱一声闷哼,身躯犹如一片枯叶般倒飘而出,直到二丈开外,方强行止住去势。
她的口角处赫然有丝丝血迹!
白辰身形暴旋,借此将无形罡烈气劲化去,稳住身形。
身形甫定,他赫然发现自己身上所披的斗篷已化作碎片,如乱蝶般飘落于地,披风里面所着之战魔甲立时展露无遗。
白辰惊讶地发现本是暗黄色的战魔甲此时竟已成了光彩夺目的金黄色。
此刻,小草愕然发现白辰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绝霸气息,让人难以正视,甚至连他的眼神、神情也隐隐有股睥睨万物的气势。
一时间,场上陷入一片诡异的氛围中,静寂如死。
无论是白辰,还是小草,都不曾料到容樱会如此快便受伤。毕竟,在世人眼中,名震天下的风宫玄流之主容樱几乎就是“不败之神”!
白辰暗自察觉到这与他身上所着的战魔甲有某种联系,当容樱向他倾力攻击之时,直觉告诉他,这一击的绝世威力更胜刚才一击,以他的功力而言,极可能处于下风,但白辰没想到最终受挫的却是容樱自己。
容樱的目光阴冷如千年玄冰!
虽然她伤得极轻,但这极轻的伤势仍足以让她升腾起不可抑制的疯狂怒焰!
在并不太长的时间内,她已两度受伤,而两次使她受伤的人皆是极为年轻的少年,一个是范离憎,一个是白辰。
同时,以她丰富的江湖经验以及敏锐的洞察力,亦已感觉到自己之所以会在白辰手下受挫,其中主要的原因就是他身上所穿的战魔甲。
上一届战族血盟的盟主乃风宫数百年前的一任宫主幽乱,按照战族血盟的规矩,战魔甲及战魔盔便由风宫保存。所以作为风宫玄流之主,容樱自然深谙战魔甲之玄奥神秘的力量,当身着战魔甲者受到超越其人承受力的强大攻击时,战魔甲上所蕴藏的千年魔性就会被激发,自行生成护主力量,使之免受重创。
正因为战魔甲有着神奇不凡之处,容樱特令人将战魔甲与战魔盔分开放置,在五星逆行没有来临之前,战族绝不会推出新任盟主,自然也无人有资格身着战魔甲。战魔甲及战魔盔皆是天下武林人士觊觎之物,一旦它们一同落入某人手中,其各自的威力必将成倍增加,若是此人与战族立场不同,那么对战族定会形成极大的威胁。
战魔盔、战魔甲本为蚩尤所用,自是被战族中人视为神物,身怀战族之血的蚩尤四战将之后尤其如此。他们将战魔盔、战魔甲视作蚩尤的化身,绝不会把两物分开放置,那无疑于亵渎神物。
容樱虽是风宫玄流之主,但却并非蚩尤四战将的后人,所思所虑,与前任风宫宫主皆不相同,惟有她才会将战魔盔、战魔甲分开放置!
容樱将战魔盔深藏断归岛,而战魔甲更是隐藏于极度隐密的“药鼎山”,没想到天缘巧合,战魔甲竟被白辰于无意中得到。
容樱初见战魔甲显露其惊世威力,心中即惊且怒。
她心中杀意渐炽,白辰不仅占有了战魔甲,更使风宫玄流“吉祥营”全军覆灭,以至于她在断归岛一役中孤立无援,最终使得玄流烟消云散。此刻白辰与容樱虽是第一次相见,但他们之间却早已结下了不世怨仇。
容樱的神色阴郁,目光愈发森寒如剑,让人一见之下,必会心萌寒意。
她已决定以战族的“劫魔道”这一可改天易地的旷世绝学对付白辰!
“劫魔道”乃战族至高无上的武学,此武学分为“水劫魔道”、“木劫魔道”、“土劫魔道”、“金劫魔道”、“火劫魔道”,故“劫魔道”亦可称之为“劫魔五行道”,每一种武学修炼至最高境界,都具备逆乾坤、定生死、化阴阳、乱五行、灭万物、惊鬼神的威力。
但“劫魔道”乃邪道武学,修炼“劫魔道”必须断情断欲,容樱的心一生仅为幽求触动,幽求离开风宫后,容樱心中情欲古波不兴,故她无须担心习练“劫魔道”会使自己走火入魔。
风宫作为战族一支,拥有的是“劫魔五行道”中的“土劫魔道”,但纵是容樱的资质已是上佳,仍是无法将“土劫魔道”修炼至最高境界,何况后来幽求重现江湖,容樱对幽求又重新予以密切关注,这使得她不敢继续冒险修炼“土劫魔道”,所以今日她的劫魔气劲之威力,仅是四五层的境界。
饶是如此,容樱仍是有必胜的信心,因为她知道战魔甲虽然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具有惊世魔力,但依然有缺陷,何况白辰所拥有的仅是战魔甲,却没有战魔盔!
她的双眼微微眯起,神情专注,像是进入了某种神秘莫测的境界之中。
白辰使容樱受挫后,信心大增,正待再向容樱发动灭绝性的攻击时,他忽然听到有一种轻微而诡异的“滋滋”响声,不由心神一怔。
待他发现这种奇异的声音来自地面之下时,心中更是愕然,当下默默将自身功力提升至最高境界,以防不测。
倏地,在容樱立足之处三尺远的地面忽然出现了龟裂,初时仅有半尺长,但很快那道裂缝开始不断地向两端延伸,当延伸至二尺左右时,两端又各自岔开分支,且分支亦开始不断延伸、加宽。
不过片刻,地面上已有许多纵横交叉的裂痕,密织如网,且这张网正在不断地扩大,因为每一条裂隙都在不断地延伸、加宽,看上去地面上就如同有无数的黑蛇在杂乱无章地蠕动。那“滋滋……”之声就是因此而发,无论裂隙之网所延伸到的地方是土是石,皆一无例外地爆裂开去。
如此惊人的场面让白辰目瞪口呆。
这时,那张“网”已延伸至白辰所立足的地方,白辰清晰无比地感受到脚下的变化,仿若有毒蛇在他的脚下蠕动着,这种感觉实是诡异至极。
白辰虽不明就里,但凭直觉,他断定这必是因容樱而起。
当下他再不敢怠慢,一声长啸,身如蛰伏已久的蛟龙,冲天掠起,向容樱疾攻而去!
此刻,白辰已将他自身修为提至前所未有的境界,甫一出手,就是“降龙十六掌”中最具威力的“亢龙有悔”!
就在白辰的身形腾空而起的那一刹那,一声如闷雷般的声音中,白辰方才所立足的地方突然有一股狂烈无俦的绝世气劲自下而上汹涌扑噬而出,无数碎石、尘土被这惊世骇俗的力量席卷半空。
仿若平地突然升腾起一团可吞噬万物的黑云,情景惊心动魄。
小草目睹这一情形,忍不住低声惊呼。
白辰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的攻击会以这种方式出现,此时他已向容樱攻出一招,力道正好处于衰竭虚弱之时,仓促之间,绝无可能及时地改变招势,惊怒之下,惟有以右掌使出“降龙十六掌”中的“亢龙有悔”,而左掌使出以防守见长的“群龙无首”,全力出击!
两声闷哼,容樱倒退出数步,脸色苍白。
但白辰却犹如风浪中的一叶轻舟,被那股强大到无可比拟的力道击得高高抛起数丈,鲜血狂喷。
当白辰轰然落地之后,无数碎石、尘土随之落下,竟将他的大半个身躯掩盖住了,口中犹有鲜血喷射,但很快淹没土中。
方才自地下突然攻出的力道其实是容樱假借“土劫魔道”自地下化五行之气为功力,聚裹成塔,自地下向目标发起致命一击。白辰不知五行之奥妙,深恐容樱在同一时间悍然反扑,与来自地下的攻击形成夹击之势,所以他要分神对付两个方位。却不知容樱在倾力一击之下,自身却无多少可自保的力量,以至于她在击伤对方的同时,亦被白辰所伤。
“劫魔道”虽然有护体功能,但这一次容樱的攻击不但突如其来,而且在常人绝对难以预料的角度出击,且对方下盘正是战魔甲护体功能最为薄弱的部位,如此一来,白辰承受这战族最高武学的灭世一击之后,伤势之重可想而知。
若非有战魔甲护体,只怕此时白辰早已无法承受“劫魔道”那灭天绝地的力量,爆体而亡!但此时白辰亦绝不好受,五脏六腑似乎已被击得支离破碎。
小草万万没有料到方才似乎还占着上风的白辰此刻竟败得如此惨重,她见白辰一身血污地倒于地上,身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土石,不知是死是活,不由惊慌失措,急忙掠身上前。
就在此时,她的身后蓦然响起劲气破空之声,未等小草有任何反应,倏觉背后一麻,眼前一黑,她已径直向前倒去。
小草的武功并不低,但此时面对来自身后的袭击,她竟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究竟是什么样的高手有如此可怕的身手?
当小草的身子倒仆于地面厚厚的一层浮土上时,其身后现出一个高大伟岸的身躯。
此人是什么时候逼近小草的,小草竟一无所知!
容樱以极度复杂的眼神望着这个人,沉默良久后,终于缓缓抹去嘴角上的血迹,向倒于地上的白辰走去,没想到刚迈出一步,脚下便一个踉跄。
容樱停下身子,显然有些吃力地解下白辰身上的战魔甲,站起身来,开口道:“你要的战魔甲,我已为你取得!”
那个身材伟岸之人以低沉浑厚的声音道:“你比我想象中更能忍!”
容樱冷冷一笑,忽然右拳疾扬,向倒仆地上的白辰胸前隔空拍去。
虽是在受伤之后出击,容樱这一掌仍颇具威力,足以取人性命。
但她的掌势击至半途,立即被一股不可抗拒的气劲消弭于无形。
容樱怒道:“为何不让我杀了他?”
那高大伟岸之人缓声道:“因为他还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此人身着青衣,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与凡夫俗子迥异的感觉,虽是一袭布衣,却有着让人心生崇仰的尊贵气度。
他赫然就是“手刀足剑”的师尊,亦即三藏宗的大宗主——孤绝无相!
黑白苑。
黑白苑分黑白两道,此刻,牧野栖便在白道的一间屋子里。
站在窗前向对面望去,可以看见对面一座座漆成黑色的房子。
那是黑白苑黑道所在地。
与牧野栖同在屋中的还有卜贡子。
牧野栖神情颓丧地道:“我已成了正盟人士眼中的大邪大恶者,而今又武功尽废,形同废人,卜爷爷又何必将我领来黑白苑?师父对我的恩情与厚望,我今生已无以回报,如今身在黑白苑,心中颇感不是滋味,倒不如让我淹没世尘之中,做一个平庸的市井之徒,总强过既为正盟所不耻,又被风宫排挤的处境!”
牧野栖已再无昔日神采,显得憔悴不堪,卜贡子细细打量着他,心中不由有些恻然,他慈声道:“少主切莫自暴自弃,主人有通天彻地之修为,他既吩咐我将你带至黑白苑,想必定有方法可以助你摆脱厄境。”
“师父又怎会再相信我?连我自己都难以分清往昔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是正是邪了……”
卜贡子好言劝道:“主人若是不相信你,又怎会让你再踏足黑白苑?”
牧野栖缓声道:“但愿如此。”言罢,轻叹一声,神情萧瑟。
这时,一个身材高大雄魁的四旬汉子进入屋内,向牧野栖、卜贡子施礼道:“请少主和师父前去白道高字堂总堂。”
进入者乃卜贡子的惟一弟子衣四方,如今他已是白道“高山流水”四堂中的“高”字堂堂主。“高”字堂堂主的地位比其他三位堂主更高一些,故衣四方在白道的地位已在总领之下。
牧野栖道:“衣大哥,师父他……他因何事见我?”
衣四方摇头道:“我也不知。只是主人这一次显得极为慎重,他已吩咐下来,让我‘高’字堂的所有弟子严守于总堂四周。”
牧野栖皱了皱眉头,惑然不解。
以黑白苑今日的势力,在黑白苑内部,怎需如此兴师动众,严加防范?
天儒老人端坐于一张太师椅上,专心致志地品着茶,当牧野栖步入白道“高”字堂总堂时,天儒老人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缓地道:“栖儿,你回来了。”
仿若牧野栖只是很寻常的外出而归,天儒老人对他这期间的风风雨雨、诸多磨难完全淡忘漠视了。
卜贡子在一侧忖道:“主人定是不愿让少主自咎,如此看来,主人似乎真的并未对少主太失望。”他追随天儒老人数十年,十分了解主人的秉性。天儒老人乃界外高人,心气极高,对属下黑白两道亦要求甚严,牧野栖在武林中惹下了诸多祸端,却终被天儒老人所宽恕,实是难得一见。
牧野栖恭然施礼后,愧然不安地道:“栖儿让师父失望了……”
天儒老人以洞悉万事的目光静静地注视了牧野栖片刻,他的眼神充满了无限的睿智,已可看透世间的生死荣辱。
随即他向卜贡子挥了挥手,道:“你与四方一道对高字堂总堂严加看守,未经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包括黑白道的总领。”
卜贡子领命出去了。黑白道总领的地位犹在衣四方之上,若是他们执意要见天儒老人,只怕衣四方也无法阻拦。而卜贡子虽无权位,但他追随天儒老人数十年,连黑白道的总领亦要对他礼让三分,天儒老人作此安排,极可能就是针对黑白道二位总领。
难道天儒老人身为黑白苑至高无上的主人,竟仍然有顾忌之处?
卜贡子、衣四方依照天儒老人的吩咐,在高字堂总堂外布下了严密的防守力量。高字堂三百余弟子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将总堂守护得严密如铁桶。
待卜贡子、衣四方离去后,天儒老人这才道:“栖儿,听说留义庄是你率人所灭,此事是真是假?”说这话时,他的神情清淡悠远,让人难以辨出他是喜是怒。
牧野栖道:“是真,但弟子亦有不得已之处。”
天儒老人缓声道:“你不妨说说。”
“是。”牧野栖应道。当下他便将攻袭留义庄的事对天儒老人简略地说了一遍。
听罢,天儒老人道:“与为师所推测的相去不远。”
牧野栖声音低哑地道:“也许世人永远也不能理解我的所作所为,所以即使世人憎恨我,我亦不怪他们。”说完轻轻吁了一口气,接着道:“如今我武功被废,若从此与正盟,以及整个武林的恩恩怨怨都一笔勾销,那我也知足了,只是辜负了师父的教诲之恩。”
天儒老人神情复杂地看了看牧野栖,道:“若是从此你就留在风宫,也许不失为摆脱两难之境的一条出路。”
牧野栖有些惊讶地望着天儒老人,有些不安地道:“师父是责备栖儿不该为风宫出力对付留义庄么?”
天儒老人缓缓摇摇头,道:“那是你父亲布下的一个局,一个很难识破的局,即使识破,以你的身分、处境,亦会身不由己。也许世间惟有为师方能真正地理解你进退两难的困境。”
牧野栖声音有些哽咽地道:“有师父此言,栖儿纵是被万人鄙视误解,亦无憾了——纵是不顾师父多年来的教诲,栖儿亦难以苟同风宫的举止,甚至包括我的父亲。当我武功被废后,父亲很快便另择一人为‘神风营’统领,在我的记忆深处,父亲本不会如此的。想必风宫就是一个巨大的染缸,可以让每一个进入风宫的人染成黑色!”
天儒老人的目光投向了窗外一个遥远而不可知的地方,神情专注,像是正在沉思之中。良久过后,他方收回目光,望向牧野栖,道:“栖儿,你可知为师不惜代价让你进入风宫,目的何在?”
牧野栖诧异地道:“师父不是说是为了让栖儿最终有一日控制风宫,从而结束风宫与武林正道的争端?”
天儒老人道:“其实这仅仅是第一步。若是仅仅要操纵风宫,进而消灭风宫,那么为师根本无须费这么多的周折,因为以黑白苑今日的力量,已可凭实力与风宫一较高下,若加上正盟,那么胜算就颇大了。为师命你进入风宫的最终目的,其实是想让你在逐步控制风宫之后,利用风宫的势力,成为战族血盟的新一任盟主,也即战皇!”
“战——皇?”牧野栖愕然道。
“蚩尤战族的后人亦知黄帝四士的传人结成了四大隐世武门,以求在蚩尤战族借五星逆行趁机作乱之时,能有与之抗衡的力量。战族中人为了使他们的力量能够更为强大,他们相约在五星逆行将临之时,召开战族血盟,并推出战族血盟盟主,由血盟盟主统领整个战族!”
“为了使战族血盟盟主之位不落入与战族意愿相悖的人手中,他们规定只许当年蚩尤身边四大战将的子孙方可角逐血盟盟主的位置。如此一来,即使中原武林正道能将势力打入风宫等战族所创门派,也绝对没有机会成为战族血盟的盟主!”
牧野栖忍不住插话道:“蚩尤、黄帝乃数千年前的事,相隔如此遥远,一时又如何能分清谁是蚩尤战族四大战将的真正子孙?”
天儒老人道:“这其中隐藏着一个不为世人所知的秘密,战族四大战将无不是战意如狂,身怀霸绝之心,这般绝世战意甚至深入了他们的血液之中,使他们躯体内的血液也具有一股强悍无匹的霸气。当四大战将及其后人的血液与寻常人的血液滴入同一个盛了清水的碗中时,那么四大战将及其后人的血就会将周遭所有的寻常血液排斥开去,凭借这一方式,就足以把战族四大战将及其后人与外人区分开来。”
“如此一来,若想以控制战族血盟的方式最终瓦解战族,惟有战族四大战将的后人方有做到这一点的可能,但既然他们的身分是四大战将的后人,体内流着的是战族的血液,那他们又怎会轻易答应对战族反戈一击?为师环顾天下,感到若要寻找既可为武林安宁出力,又有成为战族血盟盟主的可能的人,也许惟有你与令尊二人。因为你们二人自幼并非生活在蚩尤战族的四大门派中,令尊更是曾被世人视为大侠大义者。同时在五年前,除了风宫之外,尚无更多的人知道他还有这一奇特的身世。若是由他进入风宫进而控制战族血盟,也许会成功,但没想到五年前的那一场变故之后,令尊心性大变,成了真正的风宫宫主。因此目前能办成此事的人,惟剩你一人了。”
牧野栖静静听到这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解地道:“师父,栖儿有一事不明:这些秘密休说是外人,即使是风宫的普通弟子也毫不知情,为何师父了解得如此详细?”
天儒老人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这是牧野栖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笑容——天儒老人沉声道:“在你看来,黑白苑与武林中其他帮派相比,最独特之处是什么?”
牧野栖沉吟片刻,道:“请师父明示。”
“除了黑白苑外,世间再无任何帮派会有黑白两道的人物共存。以黑道总领敖中正的武功,再加上他所领的黑道势力,若是在武林中自行开宗立派,足以成为武林一大帮派,其势力应可与十大名门相提并论。但事实上敖中正所领的黑道属众却与白道弟子共处于黑白苑之中,这其中自有玄奥,否则仅仅凭借武功,是无法控制敖中正那种人物的。”
也许牧野栖感觉到师父即将揭开一个极为惊人的秘密,不由显得有些紧张了。
天儒老人长长地叹息一声,接道:“蚩尤战族四大战将各自传下一个门派,传至今日,除了风宫之外,还有三个门派,这三个门派有两大门派已在思过寨中出现过,即神秘莫测的水族与来自漠北势力惊人的三藏宗。”略略一顿,续道:“先前你在思过寨附近救下的女子,其实就是水族中人,水族以女子为尊,常年出没于水域附近,族中弟子皆有出神入化的水性。而三藏宗的人除了在思过寨中出现外,日前在洛阳剑会中劫走幽求的人,亦应是三藏宗之人。”
天儒老人曾与悟空老人面晤数次,对水族及三藏宗的人在思过寨出现的事自然知晓。但他又如何能断定在洛阳剑会中掳走幽求的人是三藏宗之人?
天儒老人似乎看出了牧野栖心中的疑问,他接着道:“战族四大分支中,三藏宗最擅于铸造兵器,为师根据你在洛阳剑会中所见到的情形判断,那些人马应是三藏宗的人。”
牧野栖道:“那么,除此之外,战族最后一支力量呢?”
天儒老人缓缓站起身来,负手背后,缓缓踱至南侧窗前。
透过南侧的窗子,可以看见远处的小湖,以及湖上的莲叶。
时值严冬,莲叶已枯黄残败,一根根残梗孤零零地耸立着。
天儒老人默默地注视着窗外,良久他才以很轻的声音道:“战族最后一支势力就是黑白苑黑道中的力量!”
说到这儿,他便缄口不语了,不曾转过身来,目光依旧投向窗外。
他能想象得出在听到这件事时,牧野栖脸上惊愕欲绝的表情。
果然,过了半晌,牧野栖才以略有些轻颤的声音道:“师父是与栖儿……说笑吧?”
天儒老人这才转过身来,他看到牧野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眼中满是惊愕与不信。
天儒老人神情肃穆地道:“这是事实,而统领这些人的乃是蚩尤四战将之三阴雾的后人,为师即为蚩尤第三将阴雾的第五十九代玄孙!”
牧野栖怔怔地望着天儒老人,半晌方显得有些吃力地道:“但师父曾告诉我你是儒门第六十五代弟子……”
“正是。为师有双重身分,一种身分是儒门第六十五代弟子;另一种身分则是阴雾的第五十九代玄孙。为师以第一种身分约束黑白苑中白道的弟子,凭第二种身分控制黑道的人马。其实,在你身上亦有双重身分,一种身分是风宫少主,另一种身分则是儒门传人。”
天儒老人的神情复杂难测,其中有痛苦、矛盾、茫然,乃至落寞,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冥冥之境:“为师有着极不寻常的身世,因为它关系到武林苍生的命运如何……”
天儒的确有着极不寻常的身世。
蚩尤第三战将阴雾的第五十八代传人名为阴靡,阴靡天赋异禀,在他十三岁时,便已在阴雾所创的“黑教”中崭露头角,成为“黑教”中除其父阴辞及四长老、五坛主之外修为最高的人,待到阴靡十七岁时,其修为已不在其父阴辞之下。
“黑教”与风宫一样,一直隐匿蛰伏,从不轻易介入武林纷争中,若教中弟子进入江湖,亦必须以伪装的身分出现。
战族与四大隐世武门在这一点上有着惊人的相似,两股力量对峙数千年,其间双方皆偶尔有高手涉足江湖,而后又因门规教规所限重新隐匿。如此一来,便使数千年的武林常常出现如流星般一闪即逝的绝世高手,他们神秘地出现,又神秘地消失,只给世人留下了惊愕与难解之谜。
阴靡十七岁那年,亦化名孟靡,踏足武林。
阴靡的绝世武功很快引得世人侧目而视,他那神秘莫测的来历、不拘俗礼的野性、出神入化的武功,揉合成一种别具一格的魅力。一时间,不知多少武林佳丽为之暗暗倾心。
机缘巧合之下,阴靡遇见了一个名为“简兮”的绝世丽人。
简兮高雅脱俗,倾国倾城,更兼才智武学双绝,被世人视作武林奇葩。
简兮的身世与阴靡一样神秘,没有人知道她是儒门第六十三代传人诗儒的爱女。
简兮与阴靡这一对不应相遇相爱的人相遇了——亦相爱了。
也许,男女之情爱是世间最不可捉摸的东西,它永远是无迹可寻的,以至于总会让人在猝不及防之时,就已悄然侵入了你的灵魂深处。
简兮与阴靡的情感一发便成燎原之势……
后来,两方由于受到各自的门规所限,简兮与阴靡皆从武林中销声匿迹。简兮回到儒门后,才知自己已怀身孕。
未婚而先孕,简兮受到其父诗儒的重责,但木已成舟,最终简兮仍是产下了一子,那就是天儒!
儒门中人倒未因为天儒生父不知所踪而对他有何歧视,奉诗儒的旨意,其弟子奇儒收天儒为徒,向他传授儒门绝学。
待到天儒十余岁时,简兮对阴靡的思念日甚,终于有一日,她瞒着师父师兄,携天儒一起悄然离开了儒门,去寻找天儒的生父阴靡。
此时,阴靡亦在暗中寻找简兮的下落,当他在分别十二年之后再度见到简兮时,方知自己早已为人父!
重逢的喜悦使他们暂时忘却了外界的一切,他们在一个偏僻的山林中,过起了隐居生活。直到此时,简兮、阴靡仍十分顾忌自己的特殊身分,故两人都未向对方透露真相。最初的日子,一家三口倒其乐融融,充满了天伦之乐。
这样的日子延续了二年之久,而这二年时光,就是天儒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二年之后,阴靡的脾性渐渐变得乖戾暴躁,简兮却默默容忍了,直到有一天,阴靡提出要领他们母子二人去见他的族人。简兮不知其族人便是战族中人,便答应了。
当她身处“黑教”时,方知阴靡乃战族后代,这对她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但简兮终非寻常女子,她很快镇定下来,心中萌生出一个惊人的计划:她要利用黑教及阴靡未知她的真实身分这一点,设法控制黑教,从而为四大隐世武门解除这一隐藏的对手!
为了使计划成功,她让天儒随其父阴靡习练黑教的武学。一年后,阴靡成了黑教教主,天儒更贵为黑教少主。
这时,简兮大胆地启动了计划的第二步,她向阴靡提议让天儒设法打入儒门,以求逐步控制儒门。天儒的不凡资质与智谋使阴靡最终同意了简兮的这一建议,他却不知天儒本已是儒门传人。
在简兮的安排下,天儒回到了儒门。简兮心知若是父亲、师兄知道真相,绝对无法容忍她继续留在黑教,那么她的计划亦将付诸东流,于是她暗中吩咐天儒暂时不要透露真相。
如此一来,在“黑教”中的人眼中,天儒是黑教打入儒门的少主;而在儒门属众看来,天儒则是一个身世曲折、历尽坎坷又回到儒门的一名弟子。
简兮为了使天儒接掌黑教,有意不再生育子女。同时,由于儒门收徒格外严格挑剔,于是,无论在“黑教”,还是儒门,天儒都成了接掌教派的第一人选。
当天儒三十一岁时,他成了儒门第六十五代掌门人。在黑教看来,天儒在儒门地位一日一提高,必将更有利于他们全面操纵儒门。于是,阴靡欣喜之余,便在黑教宣布——在他退位之后,天儒即可成为黑教新任教主。
但阴靡亦绝非凡人,他渐渐感觉到简兮有事瞒着他,为了查出真相,在简兮离开黑教与天儒见面时,他悄然跟踪而去,并从简兮母子二人的交谈中得知了真相。
阴靡一向自负智谋、武功普天之下无人能及,没想到事实上他却一直被自己最亲的人所欺骗,极度惊怒之下,阴靡心智大乱,立即现身怒斥简兮,两人言语不和,竟至全力厮杀!
两人的武功都已臻超凡入圣之境,但对这一战惟一的观战者——天儒而言,让他最为震撼的显然不是那一战的惊心动魄!
正是那一战,让他真正明白战族与四大隐世武门对峙数千年,两者之间的仇恨有多么可怕!这种延续了数千年的仇恨甚至可以让不渝的情感亦变得脆弱!
百招过后,阴靡失手杀了简兮。当简兮倒在他的怀中时,阴靡终于从狂怒中清醒过来——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会亲手杀了爱妻简兮!
也就在那一刻,他的目光与天儒仇恨而绝望的目光相遇,这更使他心头大震!天儒自幼与母亲共处,一生之中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儒门中度过,对身为战族中人的父亲并无多少感情。
阴靡拥着简兮越来越冷的身躯,一幕幕往事掠过了他的心头,神色阴晴不定!
倏地,天儒看到父亲手中那把曾插进母亲胸膛的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凄美的弧线,然后深深没入了他自己的胸口!
结局是那么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自己的身世,是天儒老人隐藏了数十年的秘密,今日是第一次向他人述说。
牧野栖久久回不过神来,如此惊人的结局,实是让人惊愕不已!牧野栖的反应自是在天儒老人的意料之中。
天儒老人接着道:“为师最终同时身兼黑教教主与儒门传人双重身分,深知黑教势力与儒门旗鼓相当,难以借助儒门的力量消灭黑教,同时也不愿让黑教对儒门有何图谋,为了避免两败俱伤的结局,为师设法逐渐构筑黑白苑,将黑教与儒门合并于黑白苑之中,两股势力虽然勉强归于一门之下,但彼此间终有太多的不和谐,是以惟有将他们分作黑白两道而无法使之互融!为师的本意是要逐步将黑道的力量转化为白道的力量,但私下却对黑道欺瞒了这一点,为了安抚原属黑教的力量,为师不得不常对他们施以缓兵之计。直到近些年来,黑道的元老级人物大多作古,而新人所生活的环境与他们的前辈已不同,观念亦有所改变,为师所面对的压力小了许多,希望有朝一日能真正地将黑道完全‘白化’!”
牧野栖低声道:“没想到师父与栖儿一样,也是……处在夹缝之中。”
“是啊,的确是夹缝之中。”天儒老人长长一叹。
正是因为与牧野栖有着相似的命运,天儒老人才对牧野栖显得格外慈爱。即使在牧野栖被正盟四处追杀时,他仍能宽恕牧野栖,信任牧野栖,因为他对牧野栖左右为难的尴尬环境有切肤之感。
天儒老人神色果断地道:“将黑教与儒门统一于黑白苑,消去了无数血腥征战,使无数生命免受涂炭。既然如此,为何不将这种方式推及整个战族?战族力量之强大,绝非常人所能想象,战族与四大隐世武门之战,无论孰胜孰负,都将带来血腥与死亡!”
牧野栖恭声道:“师父为黑教教主,武功盖世,相信世间再无一人能胜过师父,若师父欲成为战族血盟盟主,岂不是如同探囊取物、手到擒来?”
天儒老人不以为然地摇头道:“其实为师的武功固然甚高,却绝非无人匹敌。相信水族、三藏宗之主的武功都不会在为师之下。你父亲牧野静风虽极少亲自出手,但他的武功亦绝对不可小觑!在风宫、水族、黑教、三藏宗四大帮派中,谁都想完全压制其他三大门派,血盟盟主能否被为师所得亦难以确定。但若是你能以风宫少主的身分出现于战族血盟中,那么血盟的四席之位其实便有两席为你我所控制。如此一来,从形势上看,我们至少控制了半壁江山,已可立于不败之地!”
牧野栖黯然道:“但弟子已形同废人,只有让师父失望了。”
天儒老人沉声道:“你是为师期待了数十年才出现的适宜人选,为师怎会轻易放弃?为了让风宫信任你,进而重用你,可谓煞费苦心了。为师假意将你拘于留义庄是其一,设法让你成为洛阳剑会剑魁亦是其一。中原剑道衰弱,而你的剑法本已不俗,夺得剑魁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即使当时有更多的剑道高手,为师也会设法让你成为剑魁,因为如此一来,你在风宫的地位就会因此而上升。”
牧野栖默然不语。
天儒神色极为郑重地道:“纵是你武功被废,为师也要设法助你恢复功力。”
牧野栖不安地道:“师父莫再为栖儿费心思了,若要恢复功力,绝非一朝一夕可成,而且这么做对师父必有损伤,师父的养育教诲之恩栖儿无以回报,又怎敢再连累师父?”
天儒老人淡然道:“自从你武功被废之后,为师已暗中注意你多时,不知你性情将会变得如何。如今,为师心意已决,要以战族至高无上的绝学‘劫魔五行道’助你恢复武功!”
牧野栖大惊失色,愕然道:“战族至高无上的武学?莫非……莫非……”
“此武学乃为师的父亲所传,玄奥奇绝,与世人常见的武学大相径庭,它甚至与人世间本是被认为理所当然之物完全逆反。其中玄奥,绝非一言能尽。”
顿了顿,天儒老人的目光直视牧野栖,接道:“但愿你不要辜负了为师的一番苦心!这世间,已惟有你能使天下正邪两道的力量对比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能否让战族不战而灭,消灭这一笼罩世间千余年挥之不去的阴影,亦全在于你了。为了万无一失,为师对所有人隐瞒了此事,包括黑白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