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傍晚,此时天边的颜色越发红火,街道上的叫卖声越来越多,这是与以往不同的。
“小姐,今个儿好热闹啊!”玉珠的眼睛亮晶晶的,暖黄色的光倒映在她的眼里。
“是啊,今天可真热闹,那家卖果脯(fǔ)的铺子也有开,要不要买点零嘴回去?”聂缨娑心情也十分愉悦,说着便走向了卖果脯的那家商铺。
商铺不大,名字直接明了,叫明记小果,是林郊城的百年老字号,口碑极好,材料新鲜,品质极佳。
明记里面售卖的果脯很贴合聂缨娑的喜好,甜软而不腻人,太腻的果脯进嘴几口便会让她感到头脑发昏。
这样的敏感算是她长久克制导致的。久而不食甜,过重则过满,身体适应不了,自然就会感到不太舒适。
哪怕已经快到及笄之年,在饮食仍需保持克制这件事,她也是无可奈何的。
正常来说,聂缨娑的身体现在是较为康健的了。
而,原来救治过她的人嘱咐过若是没有好的法子,就算是康健许多,但身体已经有先天亏损,所以需要维持长久的饮食和生活习惯,还要一直保持心情平稳,不易受到过度惊吓或者外界刺激,好生调养。
或许是聂前清太过珍惜这来之不易而脆弱的孩子,于是,对聂缨娑的教养上就有些过于小心与溺爱了。
而在她本人的视角里,儿时被娇养过度,但在各种方面又受到各种限制,自己会当上逆反不懂事的孩童也是一种在所难免的事。
但,叛逆的结果和代价对于年幼的聂缨娑而言,有些太过惨痛,历时长达三周的高烧不断换来了如今的克制与淡欲。
这样的前车之鉴,她确实很难再去折磨自己的身体和心灵,病痛折磨带来的难受远大于被限制的。
……
一个穿着土棕棉麻,皮肤黝黑,但看起来精明能干的中年男子见到聂缨娑进了店,喜气洋洋地迎了上去。
“聂小姐,还是老样子吗?”中年男子脸上挂着笑,看到聂缨娑走近便上前询问着。
“是的,麻烦你了。”聂缨娑点了点头。
“福顺!聂家小姐来了,老样子!不太腻的各抓点,总二两重就够了。”
“好嘞!老钱!马上就好。”
对话结束,钱声转过身笑着对聂缨娑说:“聂小姐稍等片刻。”
话毕,他便抄起手的账本,边夹着算盘走到福顺的位置,给其他已经买好的客人算着账。
聂缨娑走到果脯摊面前,看着福顺娴熟的动作,还有那些可口的果脯。
福顺拿着长长的木筷麻利地夹进竹编的竹盘,竹盘边缘系着四根细线,在上面放着打包的油纸,福顺提着杆子称了称,确认了重量无误后便将油纸折叠起来,缠上麻绳,递给了钱声。
钱声在算好价钱之后,又用新油纸包了一小点从未见过的新品果脯,随后不紧不慢地走到聂缨娑二人面前,将果脯递给了聂缨娑身后的玉珠,随后钱货两清。
“感谢聂小姐长期来照顾小店生意,这些新种类就当我老钱的感谢,如果喜欢,下次可以多选几样。”钱声说着。
“钱先生真是客气了,这些吃完不错我肯定会再来。”聂缨娑莞尔,笑着回复道。
在短暂的客套之后,主仆二人转身离去。
……
回府的路不算长,再多走半刻钟的路程就到了。但,街上越发热闹的景象让主仆二人的脚步变缓。
她们边走边聊,突然意识到再过段日子便是林郊城的华灯节,不少前往外地的人陆陆续续回到了这里。
城里的人多了起来,自然而然便热闹了起来。
每到五月六便是筹备华灯节的日子,六月七的华灯节是林郊城流传百年的传统节日,每家每户都会在挂上自制的瑞兽灯以祈求家宅平安,将晦气和灾兽挡在家门外。
正当走到途径河沿边的路口时,突得,一阵惊叫声从某个角落响起。
“快来人啊!走水了!”
“救命啊!救命!走水了!”
聂缨娑和玉珠原本正在往前继续走着,被这一阵阵呼救声惊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当她们循声望去时,便看见正前方一个转角处的房屋内部发出火红的光,一股股浓烟不断从窗中吐出,火焰照亮了四周。
两个灰扑扑的人从里面慌乱地爬出来,听声音就知道是刚才求救的人。
原本平静的人群见此瞬间炸开了锅,开始四散逃离。
去灭火的仅仅只有五人,灭火的速度比不上火焰蔓延的速度,发红的火舌不断上卷,已经将整个房间吞噬,向外延伸。
顿时,房檐被火焰烧得七零八落,被烧断的木块砸向地面。还在燃烧的断木砸到留在原地的推车上,不一会儿,推车被火焰逐渐将其吞没。
然后,一群身着黑衣劲装的人提着大桶跑去燃烧的位置,是衙门的官兵,他们身后还跟着拖着水的牛车。
原本热闹的街道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变得纷乱,而,这条路因为还在蔓延的大火而封闭,这下是无法通过了。
“小姐,这……”玉珠拉了拉聂缨娑的衣角。
“……”聂缨娑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没有任何反应。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玉珠看见聂缨娑的额头正在冒出细密的汗珠,立刻上前要拉住这个呆楞住的人的手。突然,一个乱跑的人把她撞倒。
“哎哟!”玉珠摔得有些疼,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聂缨娑的身影已经从她的眼前消失。
“小姐?”
“小姐?!!!!!”
……
聂缨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这场大火会突然感到害怕,害怕得想要破口惊叫,可她只是愣在原地,浑身泛着冷汗。
[我这是……怎么了……?]她想着。
这种事,按照常理,她都不该出现这种情况。她自小生活在府中,也并未经历过这种事情。
可现在,她就像被束缚住手脚,呼吸变得急促,感觉像是梦魇了般,实在过于怪异。
[这种情景……好像……我,见过?]
她脑海里浮现出熟悉感。
随后,聂缨娑的眼前突然一黑。
再次恢复清明的时候,她已经到了郎河桥边的一条巷子口旁,四周空无一人,而她大口喘着粗气。
“到底是怎么……”不等她继续深究,悉悉索索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自问自答。
在离她不远处的树下出现了几个身着黑袍的人。
聂缨娑不疑有他,马上将自己的身影藏在黑暗的阴影当中,开始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老四,你说——那个人到底在哪里?”说话的男人声音稍微有些尖锐,像吊着嗓子。
“三哥,这个我没有摸出来……老七,你找到没?”这个开口的男人声音稍微有些浑厚,在几人里排第四。
“没有,这个该死的……大哥,你说那个人到底在哪?”老七声音有些沙哑,声带应是受过伤。
“暂且不用急,刚才摸进那栋楼里也没有痕迹,但,这么大的火势,我不信他这种人还敢藏起来。”黑袍人的老大语气里带着几分自信。
“艹,这小子真他娘能藏。”老三破口大骂,本就尖锐的声音变得刺耳。
聂缨娑在暗处听到这些人毫不避讳的商讨,而其中透露出惊人的信息。
[这火竟然是——]
一个答案在聂缨娑的心口呼之欲出。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或者是情绪已经反应过度。
聂缨娑第一反应并不是趁着没被发现前转身离去,而是想冒出一点点的头,看清这群穷凶恶极的人究竟是何种面目。
脑子是这样想的,身体也跟着行动了起来。
在她的头即将探出时,一只修长的手拉住她的手,顺势将她带入怀中。
而被人抱在怀中的聂缨娑下意识要叫出声,身后的人“嘘”了一声。
当察觉到身后人是名男子,她立刻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顿了几秒。
浓郁的清竹香逐渐围拢在她周围,不断入侵鼻中的香味和身后带着热气的温度,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措和慌张。
更多是回过神的害怕。
“……你是,何人?”聂缨娑的声音被身后的人吓得有些颤抖。
“姑娘得罪了,莫要出声,这群人十分凶险,我且送你离开此处。”男子并未回答,只是小声地在聂缨娑的耳边说着,声音清越温软。
她的耳朵因为触碰到喷出的热气而阵阵犯痒,整个人显得更加呆愣。
话毕,男子放开了已经僵住的聂缨娑,手卷了卷袍子,隔着厚厚的布料抱起聂缨娑,消失在了巷口。
……
与此同时,玉珠在街上疯狂拦人询问:“你有看到我家小姐吗?戴着面纱,发髻上簪着山茶花……”
聂缨娑丢了多久,她就慌了多久,眼泪止不住地流。
就在她彻底绝望时,聂缨娑和神秘男子到达了距离玉珠不远的街角。
聂缨娑一路上都不敢吱声,被外男抱着羞得、怕得只能紧紧闭着眼。
她内心的不安随着回到人群中而慢慢消散,在看到哭得不上不下的玉珠时,难受又瞬间占据了心头。
她匆忙回眸向这个陌生的男子道谢,同样遮掩住下半张脸的男子也看着她,二人目光接触。
这偶然的一眼让对视的二人在彼此心头留下淡淡的痕迹,很快便消失不见。
聂缨娑转身离去,奔向无助的玉珠。
转眼的瞬间,男子注视着远去的背影,后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消失在阴影所在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