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冷眼看着后车门,那女的始终没下来,男人们挨个排在汽车的尾巴上,全力以赴,车灯投射的地方,观音的手背上青筋凸起。
无边无际的冷空气涌灌进她的五脏六腑,顾清忽然觉得一上午的沉郁之气一扫而空,头脑空明了不少,这片刻的活动筋骨,感觉周身也舒泰了很多。
她望着铺天盖地的雪花飞舞,黑沉沉的天幕是背景,车灯照耀下,漫天的小精灵翩然起舞,落在她的身上,脸上,睫毛上,扑闪扑闪的,亮晶晶,明晃晃,沁凉凉。
她闭上眼睛用力呼吸一口,再睁开眼,觉得这暴风雪似乎也没那么糟糕了,甚至可以说很可爱。
冲锋衣隔绝严寒,柔软的绒毛覆盖在她的身体上,一点也不觉得冷。
灯光下,密密层层的小精灵,继续跟她打着招呼,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致!
车子在她身后怒号,男人们与它拧成一股劲儿,“一二……”,油管冒出浓浓的黑烟,她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力气,
两步上前去,贴着孙尧的方向,一只手覆上汽车的后尾盖,用尽全力,
车身抖擞几下,下一秒,掌心的力气被卸去了大半,车子向前开出去了。
惯性作用下,顾清身体还在向前倾斜,为了保持平衡,她不得不快速向前两步,一只脚穿进杂草,就要踏空,然后跌进泥土里。
后脖颈猛然间一股大力,她被抓着衣领提了回去,有惊无险。
是孙尧抓住了她……两人的目光在风雪里对接,耳边传来观音和陆呈祥的声音,“小心!”
陆呈祥哈哈一笑,对观音表了谢意,两人在风中对话,顾清没听进耳朵里去。
陆呈祥车技不差,几人站在路边帮他指挥,一把完成,大家脸上都露出了轻松的笑。
车子再次前后排开,这一次,换了位置,首先是观音跑去陆呈祥车上,刚刚两人说了几句,竟然聊的很投机,陆呈祥就邀请他同坐,观音爽快答应。
前车换孙尧开,借陆呈祥过车的空档,大明下来抽了一支烟,他从昨天开到现在,不可能的是不疲惫的。
等他抽完烟回去,正碰上顾清从另一侧走过来,看到他,用眼神飞一下车尾:“后面去。”
大明了然,会心一笑的折身,成人之美。
孙尧把车子开的很稳,速度适中,前排的视线一览无余,顾清靠在副驾位上,一动不动的看着前方的视界。
太美了,她要把这一切,一分一毫的用眼睛记录下来,放入记忆深处。
大明在后座打盹,一脸疲惫的样子,成遇始终缩在角落,没有在说一句话,反正谁也懒得理会。
一路上,沉默又安静,顾清感觉这个下午,静谧又美好,她盯着窗前漫无边际的风雪,内心里却是欢喜,仿佛这世界上,只剩下两个人。
不知道走了多久,车子忽然一打方向,拐进了另一个方向,视线变得宽阔了,然后出现在顾清眼里的是一栋与其说古朴,不如说老旧的陈年建筑——干栏式吊脚楼,只不过做工并不精致,并且有明显的翻修痕迹,融合了少数民族民居风格和汉族传统建筑特色的阁楼。
大明自带生物钟似的,车停他也醒了,先一步表示赞叹:“到了!”欸……他在后排伸一下懒腰,呻唤声拉的很长。
顾清打量着周遭的环境,整个视线里依旧是黑沉沉的,两户有些破落的人家依着这栋老旧阁楼而建,这样的天气,看不到有人的迹象,也没有一丝灯光,没来由的让人心生警惕。
孙尧已经先一步下车,暴风雪中,他的背影依旧昂然挺拔,无数的霜花像他拥抱而去,
但最终只有极少数,留在他如春日山峦一般的肩背上,免遭零落入尘土的宿命。
顾清坐了一天的车,全身的骨头都感觉要散架了,她伸一伸腿脚,推开车门,扶着车窗跳入这一片混乱到极致美丽的浮华尘世中。
当双脚踏到地面,她才发现脚下的土地已经下冻了,硬邦邦,滑溜溜的。
不远处有吾吾惘惘的树木,隐匿在模模糊糊的天光里,虽晦暗不明,但看得出叶片枝桠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霜雪,封冻的地平面上,也隐隐约约一层白朦朦的颜色,远远望去,似乎天色都被耀亮了几分。
顾清在原地活动一下筋骨,清凉透心,血脉加速流动,疲倦被退却一二,迈开脚,跟上孙尧的背影,大明和观音已经走在她前面了。
身后陆呈祥也已经走进前车,现在车门边,对成遇说些什么,顾清无感,追逐前面三个男人的脚步。
孙尧拍了好一会,阁楼的老旧大门依旧是毫无反应,
门廊上挂着两个看不清颜色的灯笼,被风带着向四面八方摇摆,
孙尧三人在原地等候片刻,依旧没有人应门,
遂回过身和大明,观音说了几句,然后从门廊的一头,向旁边的一所小屋走去。
等顾清走上前去,孙尧已经在门廊尽头一闪身,不见了。
大明和观音像两尊门神一样,立在门口,大明抱着胳膊打呵欠,观音见顾清,招手示意她过去,站在门廊里的避风口。
顾清这才看清,这个口上方还挂着一块匾额,借着雪光,大约可以辨认出石南驿三个字,
虽然是木楼建筑,但宽大的木门门框边缘,还能看见走的电路明线,暗黄色的胶皮线套,最普通寻常的那种,
沿着高大的木门门框向上,从匾额下方木板的缝隙里伸进屋内,是通电的,但是整栋阁楼看不到一星半点光。
顾清的目光沿着门楼继续往上,就听到陆呈祥和成遇的声音近了,
她依旧没兴趣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只不过陆呈祥那一股子讨好的意味,显而易见,那女的又不自在了。
这时,一直站在原地的两尊“门神”,忽的转过身了,顾清迎着他们看过去,
透过门缝,似乎有闪烁的光亮,这让大家的心头一喜。
紧接着,老旧的木板门传来一阵拔动栓销的声响,咿咿呀呀的,听上去有些扭曲,但这丝毫不影响大家期待的眼神。
顾清听着大概有三段声响,各不一样。然后阻隔他们已久的大木门,再次发出吱~呀~的一长串音符,门开了,孙尧站在他们面前。
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举着一个油灯,门开后风雪夹裹涌入,一瞬间那如豆的灯火快速跳跃,扭来扭去着就要熄灭。
举灯的人捂住灯芯,慢悠悠的背过身去,光线更加黯淡了,观音和大明已经一脚跨进门槛,并招呼后面三人进来。
大门被重新阖上,黑暗和风雪都被阻隔在外,除了孙尧三人以外,其余三人都是似有似无的打量着周围。
顾清这才看见,刚刚站在孙尧身后的是一位老婆婆,身材不高不胖,头上被一块黑黄主色相间的头巾绕包着垂在脑后,胸前挂着一大串沉甸甸的银饰,下身围着某个少数民族风情的裙摆,黑色和花纹镶边的,很繁琐,顾清认不出是哪个民族。
老奶奶看上去表情有些木纳,又很善良。油灯还在她手里举着,只不过此刻的火苗乖巧了不少,油黄的灯光打在老奶奶脸上,看上去很慈祥,像一幅古老的油画。
见众人进了门,她将油灯递到孙尧手上,又用听不懂的方言叽咕叽咕和孙尧说了一大堆什么,
观音和大明也凑上去听,然后是大明,用同样叽咕叽咕的语言和老婆婆回答着,
顾清听不懂,也对这如天书一样的方言不感冒,遂又将目光投到这将为他们遮风挡雪的阁楼之内,今晚怕是要在这里歇下了。
成遇已经在一旁的大方桌前坐下来了,陆呈祥正半蹲在她身前低声说些什么,女人一脸沉寂,对陆呈祥爱搭不理的。
顾清在心里轻哼一下,目光越过他们和大方桌,看像更深处。
这是一件开放式的正屋,分为两个区域,一边沿着墙壁是一圈木质楼梯,虽然都是木头做的,但看得出,工匠们在施工时都很用心,木料看上去,虽然有些年月了,但丝毫没有腐朽的痕迹,每一根木条木板,都很厚实耐用,打造的工艺虽然粗放,但细节方面十分精细,排列有序,木板与木板之间的缝隙几乎不见。
楼梯上端的尽头黑漆漆的,看不清有什么,楼梯口旁边,正是陆呈祥两人所在的地方,中间空出来的位置,放了一张厚重的方木桌子,刚好利用了这一块地方,既可以吃饭也可以他用,
另一边,靠着墙角有一个大灶台,不常用的样子,用一层灰白色的塑胶纸罩着,大概是为了防止尘灰。
灶台的旁边堆放着几捆劈好的柴火,紧挨着的地上,堆放着一些土豆,地瓜什么的,光线太暗,顾清分不出来。
最外面靠着大木门的地方,用土砖在墙角垒起一圈,是一个火龙,里面还有之前烧过的灰烬。
火龙的一侧放着一大一小的两个罐子,不知道做什么用处。
顶端还吊着一圈木架搭的支架,从楼顶的门板上掉下来,上面还挂着些什么,只是黑糊糊的,分辨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