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计划,雅文和乐乐今晚本来要下榻保山,但因为路上发生的插曲,等他们抵达大理,时间已经超过七点,两人决定在洱海边的双廊古镇过一夜。
乐乐在网上订的是洱海边一家叫做双廊望月的民俗酒店,虽是民宿,却非常舒适,因为是初一,酒店客人不多,乐乐挑选的海景房外面有一个大大的木质阳台,一直延伸到洱海深处。
听到阳台传来的声音,乐乐探头一望,却见阳台的躺椅里有个男人,他似乎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正在大声讲电话,一口云南口音的京片子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要打电话怎么不回自己房间去打,偏要在公用阳台大呼小叫,这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些人,心里只有自己,根本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乐乐本来想要过去提醒他一声,想想又觉得没有必要,她关上房门对雅文说:“你今天开车辛苦了,要不你先洗个澡,咱们再出去找点东西吃?”
“你先洗吧,我想先休息一下,看看风景。”雅文伸了个懒腰,四平八稳地往床上一躺,舒服地摆出一个大字。
等乐乐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雅文却不在房间里,乐乐听到她的声音从阳台上传来:
“先生,您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如果摆不平的话,需不需要我们为你出头?”这是雅文半调侃半认真的声音:“我听您打了这么久的电话,又那么大声,反正我在房间也休息不好,干脆出来问问看能不能帮上您的忙。”
乐乐噗嗤笑出声来,这就是雅文的处世智慧,她永远可以想到最合适的方式表达她的立场,这些方式常常出人预料的稀奇古怪,却又往往莫名其妙地出奇制胜。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顾着讲电话,没注意到这酒店又住进了人,打扰你们休息真是不好意思。”男人一连串的道歉,听声音倒知书识礼。
“没关系,我能理解,人活一辈子,谁还能没遇到个难事?”雅文说:“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到了咱们这年纪,谁还能没有两件烦心事。”
“是啊,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却不失风度:“我在这里已经住了快一个礼拜,没有见过你们,你们是刚住进来的吗?”
“我们刚到,这不连晚饭还没有吃呢。”雅文说:“这大年初一,也不知道附近有没有饭店还在营业。”
“我也还没有吃饭,要不一起吧,我请客。”男人沉吟地说:“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本地人开的餐厅,哪里的酸木瓜砂锅鱼味道一绝。”
“肖雅文你神经病,你连他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答应跟他去吃饭。”雅文刚进房间乐乐就冲过去作势踢了她一脚,不可思议地说:“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
“怕什么,夏乐乐你就是想太多,他一看就是个好人,而且是个有品的老男人,再说我们是两个人,他才一个,就算他真是坏人打起架来也是二比一。”雅文嬉皮笑脸:“如果今天你不去,万一他劫色劫财最后先奸后杀再把我往洱海里一丢,我就真的永垂不朽了,如果真是那样,你到时候该有多后悔啊,谁要你今天见死不救。”
“呸呸呸,肖雅文你这个二货乌鸦嘴。”乐乐两手一摊无可奈何。
男人说的饭店就在马路边,白墙青瓦的传统建筑,四个屋角飞檐下各有一只小瓦猫,墙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紫气东来”,门外挂着一溜大红色的灯笼。
“两位小姐从哪里来?你们是……”男人看着雅文和乐乐,有些疑惑地欲言又止。
“我们从昆明来,您别想歪了,我们可不是同性恋。”雅文笑得花枝乱颤:“我朋友是不堪母上大人高压逼婚无奈出逃,我呢是好闺蜜两肋插刀仗义相陪。”
男人抬头深有意味地看了乐乐一眼,没有说话。
这是个50出头的男人,身材高大,曾经英俊的面孔让岁月刻出满脸风霜,头发有些花白了,但岁月留下的这一切却让他显得更加的沉着稳重,他的穿着虽然休闲,但一看就品质不俗价值不菲。
乐乐隐约觉得他有些面熟,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
“大哥,我敬你一杯,领导干杯我随意。”雅文豪气干云。
“领导干杯我随意。”也是肖雅文的梗,有一次公司领导视察绿化科,肖雅文敬酒时一紧张把“领导随意我干杯”说成“领导干杯我随意”,在公司广为流传,成为肖雅文犯二的又一个有力佐证,雅文却全不以为然,还时不时地把它挂在嘴上黑自己一把。
鱼是洱海的鱼,水是洱海的水,加上大理酸木瓜一煮,满锅酸香,再配上大理特有的杨梅酒,临洱望月,把酒言欢,确是人间乐事,原来美食美酒美景是可以拉近人与人的距离的。
“与君初识洱海畔,卿若仙子我亦骄,如今岁月催人老,却觅佳人在何方。”几杯酒下肚,男人也有些醉了,他点燃一根烟,望着远处的洱海喃喃自语,一阵穿堂风吹过,男人的脸在烟雾中明明灭灭,说不出的落寞。
“老板,再给我们来瓶红酒。”雅文冲着在厨房忙碌的老板娘喊,她烟视媚行地回过头冲男人一眨眼:“先生,我有红酒,你有故事吗?”
这是一个老掉牙却又不得不让人再度唏嘘的故事。
五十年前,男人在洱海边的渔村出生,很小的时候,母亲为了救一只小猪掉进了沼气池,而男孩的父亲为了救母亲也中毒身亡,跟着奶奶长大的男孩高中时情窦初开,爱上了同班一个女孩,女孩出生高贵,她的父母不允许她和当时一穷二白的男孩来往,于是高考后的他们无奈地在洱海边分离,相约十年后再续前缘,可是十年后,事业小有成就的男孩回到洱海边,却得知心爱的女孩在他离开后不久就得了忧郁症,她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跳进了洱海,尸骨无存。
“刚才和我通电话的,是我现在的老婆。”男人又燃上一支烟:“那么多年了,我老婆老是为了这个跟我吵,她总是说我心里住着别人,说她终其一生是在和一个死人争宠,可我能怎么办呢,我的心已经死了,和我心爱的女孩一起死了。”
男人无奈地微微一笑:“也许人生就是周而复始的轮回,等到有一天轮回结束,我一转身她一回头,我和她还能再见面,又是一次美丽的邂逅。”
夜深了,远处近处的灯火已经逐渐熄灭,万籁俱寂,只有海浪追逐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特别空灵,海风吹来些许的凉意。
雅文和乐乐裹着披肩,坐在阳台上遥望着洱海,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就那么沉默着,心里都有些说不出的东西,和着海浪的哗哗声起起落落。
“乐乐,我曾经以为一个人有钱有势,名利双收,他的人生一定就会完美无缺,可谁知道原来他们也和我们一样,也有自己的难处,也不像外人想象的那么幸福。”雅文忽然开口,她悠悠地叹了口气。
“是呀。虽然我知道一个人的幸福并不和他所拥有的财富和名望成正比,可是如果不是今天碰到他,谁会想到在他光鲜亮丽的外表下竟有着如此痛苦的过往,有着和普通人一样的纠结和遗憾呢。”乐乐摇了摇头:“要知道,他可是中国富豪榜排行前十名,维康纳利的老总马健诚啊。”
“前几天我还在网上看见关于他们夫妻的报道,说他们伉俪和谐二十几年相濡以沫恩爱美满,谁知道原来也只是个假象。”雅文感叹:“咱俩在洱海边遇到这位传奇富豪,也真算得上是千古奇遇,说出去恐怕没人会相信。”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夏乐乐也叹息一声:“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寂静中乐乐的手机滴滴响起,Valley发来微信:“到哪里了,逃婚的路走得还顺利吧?”
“一切顺利,正在临洱望月,感叹人生。”乐乐回答,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相亲的康庄大道,走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也被放鸽子了,而且是很大一只煮熟的鸽子。” Valley回答。
“valley,告诉我,40几岁了,你还相信爱情是永恒的吗?”乐乐问。
“我信。”valley回答:“我相信一切源自内心的美好情感和远离名利的爱情,他们也许可遇而不可求,但也一定真实存在。”
“Valley,你说人生是不是总有遗憾?”过了很久,乐乐再问。
Valley没有马上回答,几分钟以后,微信提示声再次响起:“所欲,不得,已失,是谓遗憾。直面,争取,祝福,功德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