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妈,我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肖雅文就开始讨厌过年了,她觉得年就像是年初悬在铁路尽头的红灯,而自己就是坐在火车上的乘客,远看着红灯还很远却不知不觉就近了,咔嚓咔嚓越来越近,咔嚓咔嚓越来越近,然后伴随着凄厉的警报声呼的一声就过去了,红灯不知不觉一个一个过去,而自己也越来越老,不知不觉都已经被岁月给埋了半截黄土。

“肖雅文你这个孤老太太,全身满满负能量,去去,离我远点,看你这老花眼都传染给我了。”说这话的时候,乐乐正把雅文的老花眼镜拿在手上,一会儿戴一会儿脱地试,她这几天觉得自己也有点老花眼了,看远处的东西贼清晰,连蚊子大腿上几根毛都看得一清二楚,但近处的英文字却像是些扭来扭去的小蚯蚓,翻来覆去也看不清:“你可真是盲目乐观,40岁以前咱们坐的确实是火车,可40一过,咱们坐的明明就是高铁,而且还是悬浮磁的,呼的一下奔五了,再呼的一下,马上就要奔六了。”

肖雅文今年的除夕之夜整个就是一场撕逼大戏。

春节联欢晚会刚开始,姐姐肖雅书就走进厨房,对还在洗碗的肖雅文说:“你快点,妈说要开家庭会议。”

“开会,开会,又是开会,单位里开不够回家还要开,每年过年都不得安生。”肖雅文暗暗抱怨。

她慢吞吞地收拾好厨房走进客厅,刚在饭桌前坐下,母亲张秀珍就把桌上厚厚的合同往她面前一推,简单明了地说:“肖老二,肖老三,你们俩今天给我把这合同签了。”

家里只有母女三人,嫂子带着肖童回了娘家,姐夫带着儿子在院子里放鞭炮。

肖雅文根本不去碰哪合同,她死猪不怕开水烫地往椅背上一靠:“不签,您这分明是不平等条约。”

“对啊,妈,您这那里是赡养合同,完全是卖身契。”肖雅书一边翻看着合同一边说:“您把所有房产存款都留给肖童,让我和雅文负责您的养老送终,有点说不过去吧。”

她把合同往回翻了一页,重新细细看了一遍,难以置信地说:“您把医保卡都留给嫂子和肖童,那您以后生病住个院什么的可怎么办啊?难道您让嫂子和肖童拿着您的医保去买药,倒让我和雅文凑钱给您看病啊?”

“对,我就是把房子存款全留给肖童,你们姐妹俩就是得给我养老送终。”肖妈妈张秀珍四平八稳地坐在肖雅书对面,老太太今年74岁,虽然头发全白了,但精神却好得很,说话中气十足:“你哥走得早,你嫂子又没工作,肖童是咱们肖家的血脉,我不护着他护着谁啊?现在我还活着,她们娘儿俩还能有吃有住,过几年我走了,你让他们娘儿俩怎么活?难道住在庙里喝西北风去?”

“妈,我知道您心疼肖童,哥走了我们也很难过,但您也不能偏心成这样。”肖雅书边说边看了看肖雅文:“我跟雅文不同,雅文工资高又是一个人,我可是有家的人,我们夫妻工资不高还得养孩子,哪儿负担得起,这合同我不签。”

“今天你们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老太太的声音陡然高了八度:“你们要是不签,我就从这楼上跳下去。”

“妈,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您,”一直静静坐着消极抵抗的肖雅文开口了:“这么些年我一直就想问问您,我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啊?”

“肖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听雅文这么一说,老太太愣住了,肖雅书也愕然抬起头,看着自己这个半辈子逆来顺受童养媳似的妹妹。

“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肖雅文慢条理斯:“我从一记事起就觉得这个家不待见我,吃你们剩下的,穿姐姐穿剩的,就连照全家福都不让我照,你们看看家里这些全家福,那张有我肖雅文?。”

肖老太太难得地没有打断肖雅文,听她慢慢往下说:“从出生到长大,只有爸爸在我十岁生日的时候买过一件新衣服给我,就为这个你跟爸爸吵了好几架,最后还把衣服拿去退了。”

“我记得小时候写作文《我的生日》,同学们过生日吃的都是奶油蛋糕,我写的是昨天过生日好开心,因为妈妈给我吃了一勺白糖。”雅文越说越伤感,却越伤感越平静:“前几年你让我出钱修家里的老房子,房子刚修好你就把房产证改成了肖童的名字,今天我就是想问问您,妈,我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

肖雅书看看自己的妹妹又看看自己的妈,雅文说的是实话,肖雅书对这个问题也一直充满了疑问,不过既然自己是母亲排斥妹妹的既得利益者,她也早就习惯了在行动上和老太太保持高度一致。

“雅文你想多了,我们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只能是小的穿大的穿过的衣服,用大的用过的东西。”肖雅书打着圆场:“你看我读高中时候用的书包,还不是大哥高中时用过的。”

她起身从冰箱里拿出水果:“来来吃水果,这是你姐夫单位过年发的库尔勒香梨,可甜了。”

没人接肖雅书的话,气氛冷得有些尴尬,肖家一直以来的悬案终于在这个万家团圆的除夕之夜摆到了桌面上。

“肖老三,你听我说。”肖老太太终于发话了。

肖家有三个孩子,肖雅书老二,肖雅文老三,老大肖雅歌十年前出车祸去世了,车祸发生的时候雅文也在大哥车上,那桩祸事改变了她的一生,是她逃也逃不掉的人生拐点。

“肖老三我知道你觉得从小我就虐待你讨厌你,可你千真万确就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去厂办医院问,虽然那时候还没有出生证,但给你接生的大夫现在还活着,就是咱们小区门卫施老大的妈,你不信可以去问。”肖老太太年轻时候是厂里的生产标兵,报告做得多,说起话来条是条理是理,还有点不怒自威。

雅文神情木然地坐在椅子上,肖雅书手上拿着一个梨貌似翻来覆去地给它做体检,耳朵却竖得老尖,生怕听漏一个字。

“你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就有人跟我说,你命里带煞,会克夫克兄克子克母,我刚怀上你,你哥就得了脑膜炎差点病死,我生你的时候又难产,羊水都破了你还没入盆,害得我差点难产而死,到现在身体还是不好,一下雨就浑身酸痛,医生说这是难产落下的病根,你说你是不是命里带克?”肖老太太拍着桌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妈,你说的这些是封建迷信,你可是老共产党员,怎么也相信这些。”肖雅书大惊失色脱口而出。

因为母亲的关系,肖雅书也从小不待见雅文这个妹妹,但此时听到母亲这么说,也不由得为自己一直以来讨厌的妹妹鸣不平。

“肖老二你闭嘴。”肖老太太瞪了肖雅书一眼,肖雅书赶紧乖乖闭上了嘴。

雅文神情意外地平静,就好像肖老太太说的是别人,压根不关自己的事,只是一阵阵的寒意就在此刻开始从她的脚底嗖嗖往上爬,让她觉得越来越冷。

“我原本也觉得这是封建迷信,可自从有了肖老三,家里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不由得我不相信。”肖老太太的话像一根根的钢针,肆无忌惮地深深插进雅文的心里:“你结婚的那一年,你爸死了,你离婚的那一年,你哥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死了,你自己说,你是不是个克星,你还敢说你哥和你儿子不是你克死的?”

“妈,你这话说得不公平。”雅文全身发冷,冷得上下牙直打架,但心里却又一团火在燃烧,烧得她手心里全是冷冰冰的汗:“我是因为坐了哥哥的车才出了车祸,因为出了车祸才流产,也是因为车祸受了伤这辈子不能再生孩子陈荣才跟我离的婚。”

“肖老三,你这话说得轻巧。你哥已经死了,你还这么说他,你心里过得去吗?”肖老太太继续发飙:“你怎么不想想,如果不是你命里带煞,你哥他能出车祸吗?”

雅文实在听不下去了,全身发抖地站起来往外走,肖老太太还是不依不饶:“肖老三你回来给我把合同签了,你要敢不签,我就去法院告你,告你遗弃老人。”。

“我不签。”雅文一边瑟瑟发抖地穿鞋一边冷冷地说:“您如果要跳楼我陪您一起跳,您要是想告我也随您大小便,我肖雅文从今天开始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