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镜花水月 往事如烟

星期六,乐乐难得地起了个大早,余一男出差了,没人给她煮好喝的咖啡,她在永和简单地吃完豆浆油条,便打车来到城郊的南陵公墓,这是离市区最近的一座公墓,虽然规模不大却风景如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个小小的公园,中间一条弯弯的小路将墓园分成了左右两边,每边各有几百块小小的墓碑,在斑驳的树影中闪闪烁烁。

“林可,你的小桃子来看你了。”在这片静静的墓园里,时光好像只是一个凝固了的数字,一样冰冷的大理石砌成的小小墓室,一样万古流芳的小小墓碑,只是两边的岩柏却长大了很多,乐乐还记得二十年前,伤心欲绝的自己是如何将这两株小小的树苗种在林可的墓前。

“我们曾经约定,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开心地生活,一直没有敢来看你,是因为不想让你看见不快乐的我,不想让你担心。”风还是一样的风,还是那么清清凉凉地吹过乐乐的脸颊:“今天来是想要告诉你一件事,我有男朋友了,他叫余一男。从今往后我会好好生活,就像你希望的那样。”

离开墓园,乐乐来到了黄浦江的另一边,林可的家就在这里,一座红墙白瓦的小小院落,二十年前,这里还鲜有高楼,乐乐与林可曾经无数次在夜晚从这里遥望外滩,哪里霓虹闪耀犹如天上的街市,而今天的小院,却在周围拔地而起的高楼中显得有些单薄和零落,小院的一隅探出几枝紫色的牵牛,和二十年前一色一样。

看着眼前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小院,不禁惊叹物是人非,原来时光,并不是可以改变所有事物,在人类的记忆面前,有时时光也显得苍白无力,二十多年的回忆就在这一瞬间就那么铺天盖地的呼啸而来,乐乐的脚像生了根,痴痴地看着眼前这小小的院子。

就在这个时候,小院的木门竟然猝不及防地打开了,紧接着,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推着自行车走了出来,就在门的一开一合间,乐乐觉得自己一定不是死了就是疯了,或者,或者她看到的一切终究只是海市蜃楼,因为就在那一瞬的电光火石间她竟然看到,她竟然看到就在在小院里竟然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可,林可。”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敲打那已经关闭的院门,她想喊却没办法发出声音,只觉得喉咙火烧火燎地痛。

院门再一次在乐乐的面前打开,院里的男人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看着乐乐,脸上是同样的惊愕,震动和痛楚。

“乐乐,没想到整整二十年,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四目相对中,时间仿佛过了一千年,最终院中的男人还是开了口,四十几岁的他已头发已然花白,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写满了大大小小的坎坷和忧伤,他的语气虽然平淡,却难掩内心的矛盾与激荡:“二十年的时光,你竟没有大变,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别理我。”乐乐双手捧着脑袋蹲下来,没有语言可以形容她此刻的感受,愤怒、惊惧、痛苦夹杂着铺天盖地的回忆骤然涌上心头,二十年了,这个她深爱的男人竟然还活着,二十年的痛苦、自责、回忆和思念难道只是一个一厢情愿的笑话?她想要仰天长呼,想要撕碎眼前这个男人,或者在这个当下就那么义无反顾地死去。

“你先冷静一下,喝点水。”男人拉乐乐进院坐下,又递给她一杯水。

“你的腿......”过了好久,乐乐才抬起头嗫嚅地说,脸上是肆意奔流的泪:“二十年了,你竟然还活着,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请原原本本告诉我,我有权知道真相。”

男人一笑,风轻云淡却难言苦涩:“那次车祸我醒过来的时候,两条腿已经没有了,手术后伤口感染,又做了第二次手术,其实我能活到今天,已经是个医学奇迹。”

“我后来到过你家,见了叔叔阿姨很多次,他们亲口对我说你死了,而且南陵园里也有你的墓地。”乐乐几乎崩溃:“你们是合起伙来骗我吗?你们怎么能这么对我?”

“你不要怪我父母,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那时候你也受了伤,等你一星期后到我家的时候我已经做完了第一次手术。”林可无奈地苦笑:“南陵园的墓地也是我自己挑的,那个时候我万念俱灰只想亲手埋葬我自己,我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要成为你的负担,起码让我们中间有一个人还可以正常地生活。”

“林可,你觉得你可以替我决定一切,你觉得可以替我决定以后的生活,你觉得可以把自己从我的生活里彻底抹去,你以为没有了你我还是可以活得很开心?”乐乐依旧泪流满面:“你这样做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

“我没有觉得自己很伟大,只是觉得或许时光可以磨平一切伤痕。我向学校打听过你的去向,知道你毕业后回了云南。”男人说:“我也辗转打听过,知道你回云南后就再也没有回过上海,也没有和任何人联络过,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乐乐没有回答男人的问题。她眯着眼睛看着这个记忆中的小院,阳光把梧桐树的影子摇摇曳曳地洒在地上,花盆里栽种的辣椒开花了,而满院晾晒的衣服更给它增添了很多烟火气息,岁月依然静好而往事已然如烟:“林可,你,你结婚了吗?”

“结了,就是刚刚出门的那个,她叫淑娟,这些年一直是她在照顾我,她是个聋哑人,我们的生活主要靠我做些出国中介和翻译工作来维持,虽然不富裕但也还过得去。”林可顿了顿:“你呢,先生做什么的,孩子几岁了?”

“是的,我也结婚了,他叫余一男。”乐乐回答。

从林可家回来,乐乐把自己关在房里昏睡了一天一夜,醒过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终于理解了雅文,原来当一个人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睡觉才是唯一的解决方式,因为睡梦里的疼不是疼,睡梦里的的伤不是伤,而当你最终从梦里醒来,过去种种都已经成为曾经的梦,只有这样你才可以在新的梦境里继续生活,既然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你又何必执着?

“Echo,我晚上八点抵达上海机场,不知可否一聚?”Valley发来消息。

乐乐有些惊奇,从与Valley认识到成为心灵好友,两人都心照不宣从未提过见面的事,她想了想,给Valley回信息:“好的,本应与一男同往,但他出差未归,只能我一人前往接机了。”

吃过晚饭,乐乐便赶往机场,她在闸口等了很久,也没有看见Valley的影子:“我在闸口等你,你出来了吗?”她害怕与Valley因为不认识而错过,便给Valley发消息。

“在等行李,马上就出来了。”Valley回答。

不久一个手推行李箱的男人出现在通道口,因为背光,乐乐看不清他的面容,等他慢慢走近,乐乐才发现那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竟然,竟然是余一男。

“一男,你不是明天才回来?你怎么会刚好坐这班飞机,而且你回来也没有通知我。”乐乐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下午开完会,我看时间还早就提前回来了。”余一男笑得开心,他低下身子靠近乐乐,在她脸上轻轻一吻:“倒是你,怎么就知道我回来?还那么好来接机?”

“没有啊,我是来接一个认识很多年的朋友,他叫Valley。”乐乐傻傻地一边说一边探头往闸口里看。

“喔,原来你是接的是Valley,不是我啊?亏我还是你的男朋友。”余一男看着乐乐一直笑,看乐乐还是没有反应,只好把两手一摊投降缴械:“你不是接到了么,我就是Valley啊!”

乐乐还是傻傻地抬头看余一男,脑子还是一团浆糊,人也是钝炖的,都怪这些天发生太多事了。

余一男无可奈何地上前一步,把乐乐揽进怀里:“傻瓜,我就是Valley啊,当初知道你就是Echo的时候,我也是吓了天大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