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魂被拉了出来,半身都已被灰雾浸染成黑,周身戾气几可成云。
那灰雾似有自己的灵识,苏崇察觉仿佛有一道目光自那雾团中落到自己身上。
他眼神一凛,额间法光敛去,挥手一甩袖,张开袖口将其罩住。
刺啦一声,那雾团左突右撞还是把苏崇的袖子撕了个口子逃了出来。几个阴差急忙纵身跃起,想要拦上一拦,却被那雾气冲撞开来,个个惊叫着落下地来。
等他再想施展手段,那雾团却已在眨眼之间撕破结界,遁逃冥冥,不见踪影。
既然逃了,苏崇也就未多加理会,且将眼前事了再说。
结界被破,城隍收了结界,但依然警惕还在池面上的阴魂。
那灰雾已逃,他嘱咐几个已经起身的阴差追过去,告知能追到踪迹就好,不要妄动。
阴魂的周身墨云般的戾气在汹涌,魂体的神情变得凶狠,嘴中不断发出嘶吼。
“这戾气怎么……简直可以比拟阴间一些不服管的鬼王了!”
城隍惊讶出声。
“那灰雾到底为何物,竟能在短短时间内将一普通厉鬼炼成鬼王吗?”
苏崇并未搭话,他自己对那团诡异的雾气同样缺乏了解与认知。
那东西十分不祥,让他很不舒服。
眼前的厉鬼已经变作了妇人形象,三十少许,姣好的面容表情凶厉异常。
鬼体阴气已经开始涣散,戾气虽然依旧但维持不了鬼体,开始变得虚幻。
苏崇虚空点出一指,逸散开来的阴气被强行缩回鬼体,让她的鬼体稳定在凝实的状态下。
旋即,苏崇双手结印,怀抱阴阳,眼睑微垂,口中念诵真经:
“天道朗朗,鬼道蒙蒙,人道杳杳;舍弃俗欲,悟觉自省,不坠鬼道;三界诸幻,皆气所生……”
阵阵祥和之音自苏崇口中飘出,那妇人开始变得平和起来,缓缓闭上眸子,专心闻听经文。
浸染的半身黑色在退却,墨云般的戾气被净化。
这时,那已平复稳定下来的妇人眼角落下一滴泪来,滴入池面。
“咚”
小小的涟漪一圈一圈撑开,诵经的苏崇眼皮微动,眼前有些断续的片段如走马观花一般在他眼中一一闪过。
苏崇猝然睁眼,口中停止念诵。
那阴魂魂体已经稳定,但仍旧有些虚幻,面色青紫,颈部有道细细的勒痕。
飘在水面,见苏崇睁眼,朝他躬身行礼道谢。
城隍见一切恢复正常,踏上水面,向苏崇躬身行礼道:
“多谢先生相助!”
立在一旁的妇人见城隍过来,脸色忐忑不安向他行礼。
城隍不理。
苏崇虚扶了一把,道:“应有之事,城隍客气。”
看了看站立一旁的妇人,苏崇道:“有些疑惑想要问问这位夫人,不知可否?”
城隍赶忙道:“自无不可,先生请问就是了。那妇人你唤她严祁氏就好。”
“好。”苏崇点头,问道:“苏某方才诵经为你之时,冥冥中自有觉察。严祁氏,我且问你,在那鬼门关前,是何人相助,此人为何助你?你可识得此人?”
城隍在一旁闻听苏崇话语,不禁皱眉抚须。
严祁氏螓首微低,轻摇着,微咬着唇,“未曾识得。那日入鬼门关前,那人声音是直接在妾身心头响起的,周围只有几位阴差大人在,再无他者在场。”
城隍捋着自己的长须手一停,道:“难怪,想来这几日也是助你之人设法替你遮掩,我等阴差才无法发觉,好大的本事呀!”
严祁氏跪下,惊惶道:“城隍爷恕罪!”
城隍捋须冷哼一声,“这些事容后再算,你跑不掉!且先应了先生问话吧!”
严祁氏颔首答是。
苏崇再问:“这雾团你可了解?”
严祁氏想了一会,才低声道:“妾身不知。那日妾身将人吓死以后,恍恍惚惚,在这府中徘徊,不知去往何处。直到几位阴差大人来寻我,这才心下回转,本已被锁拿,那雾团就不知自何而来了……”
苏崇听闻严祁氏这般回答,沉默不语。严祁氏跪倒在池面之上,微低着头,身子微微颤抖。
城隍眼中有厉色,喝道:“所言皆真?无丝毫隐瞒?”
“妾身不敢撒谎,所言皆真,不敢欺瞒仙长和城隍爷!”
“哼,你这妇人,既已受我阴司指引,安心入地府就是,即使有所怨尤,到了堂前自可向阎君告状,将各种恩怨剖析明白。偏要受人蛊惑,自阴间逃出,受此磨难,承其罪责,愚昧!”
严祁氏体若筛糠,将头深深埋住,只是嘤嘤哭泣。
苏崇眼中思绪闪过,看了眼严祁氏,叹了口气,对城隍道:“在下要问的都问完了,自知逾越,请城隍见谅。”
言罢,向城隍欠身行礼。
城隍侧身避开,道:
“先生多礼了,此乃小事。”
说完,指了指跪着的严祁氏,“先生既已问完这妇人话语,本官就差人将她拿回了。”
苏崇退后一步,“城隍自便就是。”
城隍答应一声,挥手打出一道令符,不过片刻便有两个阴差自岸边地底冒了出来,向着这边行礼。
城隍示意了一下,两个阴差上前便将严祁氏锁了,双双再向城隍苏崇行礼后跨过阴阳界限,往地府而去。
“也算是个可怜人。”城隍感叹一句,拱手向苏崇告辞。
只是脚步刚迈,就被苏崇拦住。
“城隍大人何以出言?”
城隍解释道:“盖因这严祁氏是因自己丈夫与挚友的玩笑,才叫她寻了短见。”
苏崇奇异地道:“何种玩笑,竟酿成如此祸事?”
那城隍叹了口气,道:“先生有所不知呀,即便本官做了这么多年城隍,各种荒唐也都见过,却也没见过这样的玩笑事……”
然后将此事娓娓道来。
……
严祁氏夫家严某,打小就跟曾府的曾某一块儿长起来的,是发小。
这曾严两家都是做生意起家的,只是侧重不同,所以也没什么生意上的冲突。两家离的比较近,也算是邻居。
这曾某的娘和严某的娘是同天生产,就是在时辰上稍有间隔。二者的出生时间只差了几个时辰,巧的是两家请的稳婆是同一人,是这附近最好的稳婆。严某先一步出生,替他接生的稳婆没多久就又跑去了曾府把曾某抱了出来,顺嘴就跟他爹提了下严家夫人今日也产下了一位公子。
曾爹一寻思,平时两家虽然离得近,但都没什么来往,恰好今日两家都喜得麒麟儿,这就是缘分啊。严家也是大门大户,指不定以后还会有机会在生意上有合作,就上门去恭喜了。
这两个人就此结了缘,成了童年的玩伴,时常串门一起玩耍,随着年岁渐长,两个人都喜欢互相开开玩笑,斗斗嘴,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严家做生意让人给坑了,一下子没缓过来就逐渐没落下去,严老爷忧虑成疾,不久就撒手人寰,夫人没过多久也随着去了。
曾家倒是越做越红火,曾某也早早的从家里接了份产业帮忙打理。两家境遇虽然逐渐拉开了,曾、严二人之间的友情却没变。
再说严家虽然没落了,但所剩产业也足够严某过活温饱。
两人都已成年,也都早早结了亲,却时常做些叫人觉得幼稚,啼笑皆非的趣事。
曾府有家邻居,就是从前给他们两个接生的稳婆家。
当年的稳婆早就老的走不动道了,自家的儿媳妇就从婆婆手里接了这差使,替左邻右舍接生,同时也做给一些人家做些针线活贴补家用。
这儿媳妇曾给严祁氏接过生,知道她私处的一些小秘密,然后有回在曾府做活时,与曾妻闲聊的时候把这事偶然透露给她。曾妻偶然又把这事告诉了自己的丈夫。
曾某记在心里,也没出去乱说。
有回突然记起此事,突发奇想。便与其他几个与严某都熟识之人谋划了一番,想与他开个玩笑。
他们组织了一场聚会,故意把时间延后一些告知给严某。这曾某估计着他到的时间,故意小声的跟众人说他与严妻私通,众人皆嘘,不信他所言。
他便煞有其事解释一番,然后道:“你们可知,严兄之妻私处长有两个赘疣……”
恰时,严某正走过窗前听见了,如遭雷击,返身而回,到家质问严祁氏何时与曾明睿私通的,严祁氏说没有,严某便拷打她,愈打愈凶,愈打愈狠。
“我亲耳听见,你还否认。我打死你个贱人!”
严祁氏的惨叫左近人家都听得见。
曾某第二日知晓了,知道自己这玩笑开大了,但又不敢去告知严某真相,就这样闷着。
之后接连几日,严某都辱骂拷打严祁氏,严祁氏不堪其苦,不堪其辱,随即寻了根梁自尽了。
曾某知道此事后,追悔莫及,但也更吓得不敢将真相说出来了。
之后不久,严祁氏便化作厉鬼整夜在曾府哭闹,曾府上下苦不堪言。曾某心中愧疚,也不敢叫人来驱鬼,一家子就这么挺着。
过了两日,曾某便死了。
又过了两日,曾妻带着儿子给丈夫夜间守灵,不小心睡了过去,结果在睡梦之中,见到了严祁氏,当夜就猝死在了自己丈夫的灵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