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宫闱寂Ⅲ】

夜，很静。扁圆的月亮光辉极淡，却刚好能照亮一小方天。

穿着单薄睡衣的男孩，坐在院子里，抬着头，似乎在看月，又似乎在看天。

“殿下，夜里风大，当心着凉了。”燕洋从屋里抱来一件披风，轻轻地将静静坐着的男孩裹起，又从前面将领绳仔细地系好，打上一个蝴蝶结，对上男孩看过来的柔和的眼，微微地笑开。

“说了很多次了，不要唤我殿下，叫我的名字便好。”

“毕竟是规矩，宫里人多眼杂，叫什么都是一样的。”

“没人敢说什么的。”

“他们会偷偷地议论啊，不当着我们的面，偷偷地。”

“随他们去好了。”

“若是传到圣上那里，对你影响不好。”

“他们敢!本宫砍了他们!”

“好啦，念黎，”燕洋无奈地妥协，自称本宫，说明他开始生气了呢。她安抚地摸摸他的头，柔软的发丝散着，手感极好，“小孩子家的，不要总把打打杀杀挂在嘴边。”

“我才不是小孩子呢，我都11岁了，”北念黎拍开她的手，一时没控制好力度，在燕洋白皙的手背上留下了一块红印，他歉意地拉过那只手，心疼地吹了吹，“呼呼——不痛哦……阿洋也不过比我大4岁而已。”

“已经大很多了呀，念黎的周岁宴，我还跟爹爹去过呢。”燕洋笑着，似乎回想起了十分久远的事情，语气中带了点怀念，“那个时候，娘亲还在，她拉着我去摸了摸你的手，小小软软的，还把我吓了一跳呢……”

“……对不起。”念黎突然放开她的手，低下了头。

燕洋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说什么呢，那不关你的事，也怪不得圣上。爹爹是贪官，他早就该料到自己的结局。”

“毕竟是父皇害的你……”

“怎么能是‘害‘呢，”燕洋抓住他的手握在手心，“若是不进宫，燕洋也就碰不上念黎了。”

“阿洋……”北念黎深深地看着眼前这张清秀的脸庞，忽然扑进她的怀里，“还好有你，谢谢。”

“不客气的，能够陪在念黎身边，阿洋深以为幸。”燕洋搂住男孩微微颤抖的身子，温柔地呢喃。

晚风轻吟，浅浅低唱，寂寞的灵魂有了依伴，从此冷月非冷，寒夜无寒。

——————

即使换了个地，记日子的习惯燕洋仍旧改不掉。只是软塌上没有地方给她划小细线，只好偷偷在墙上划，已经有密密麻麻两百多条，加上之前在宫女院的，已有两百六十多条了。

那日，念黎没有食言，上午便派了人来接她。她在宫女们羡慕的眼神下，简单收拾了衣物，搬离那湿冷的小屋。念黎待她很好，给她了一间单独的小屋，温暖干燥，只是她很少回去。她白日寸步不离地跟着念黎，晚上就在看着他睡下后，自己跑到他寝宫外室的软塌上，听着卧房中传来的浅浅的呼吸，安然睡去。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离不开他了。

念黎作为太子，是辛苦并且孤独的，总要摆出成熟严肃的模样，以至于没有任何玩伴，下人或恭敬或谄媚，却没有人真正将他放在心上。圣上日理万机，见他懂事便不怎么管他，至于他的母后皇后娘娘……不提也罢。

皇后仅生了两子，一个如果活着已经20岁，一个便是念黎。她花了极大心思培养大儿子，一心想着有朝一日坐上太后的位置，小儿子生得晚，她惧其将来成为大儿子的障碍，从来不理会他，任凭他嗷嗷地哭泣也不肯抱哪怕一下，念黎一直是奶娘带大的。后来，皇后的大儿子终于做上了太子，皇后还没来得及高兴，便收到他在一次狩猎活动中意外身亡的消息，当即晕了过去。整整三天后醒来，才想起还有个小儿子。可那时不过6岁的念黎却冷冷地看着做出百般宠溺模样的母后，不置一词。再后来，念黎越来越出色，能文会武，甚至在国家大事上有着常人没有的长远目光，根本不像个孩子，圣上甚为喜爱，不顾他年幼，坚持封了太子。念黎趁机提出搬离凤仪宫，单独居住，圣上本着让其独立的念头，欣然应允，赏了风水最好的一处院落，赐名朝念殿，念黎拒绝了大部分侍仆，仅留下几个机灵的，低调入住。

她刚进来时，念黎没吩咐她做任何事，只命令她陪着她，每时每刻。他偶尔会和她说话，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看风景，然后，她渐渐渐渐地发现，这个看起来老成冷漠的太子，不过是个寂寞的孩子。她开始主动找他说话，坦白了曾经的身份，给他讲很多有意思的事。念黎不上课的早上常常赖床，早餐从来不吃，燕洋总是顶着他的起床气，不厌其烦地日日叫他起来吃饭，念黎困极时气得咬牙切齿，也从没轰她走，只是乖乖地爬起来洗漱。

她陪他玩的同时，也知道他是要做一国之君的，时常督促他的功课……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好，宫里很快起了流言蜚语，对她指指点点，说她不要脸，勾搭“年幼无知”的太子，想飞上枝头做凤凰。要说完全不在意是假的，但她也无计可施，只能当做听不见。念黎听后震怒，斩了几个嚼舌根的宫女，从此再没人敢说什么——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他们一起过了一段极温暖的时光，燕洋觉得，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幸福过。

她曾问过念黎，当初为什么选她来相伴身侧，念黎想了想，道：

“感觉罢。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喜欢你干净的眼睛，或许是因为，你那日为我拭去污渍时，专注平和的神情。那个时候，我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就是她了‘。”

她大为触动，红了眼眶，他手忙脚乱地来安慰，“唉你别哭啊——这有什么好哭的——乖，不哭啊……”

……

“唔。”卧房传出一声轻喃，接着是一阵翻身的声音，燕洋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捡起落在地上的被子，温柔地盖在蜷成一团的念黎身上，目光落在那安详的小脸上，心忽然满满的。

长夜漫漫，因为有你，所以我不怕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