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鸿雁在云鱼在水（一）

靖国女子一旦进宫为妃，即便再得圣宠，想见上一面家中亲人也是极难的，更别说是离宫回乡省亲。

然，媚生才过封妃典礼，圣昭帝便一纸诏书允其回阑月祭拜祖坟，更遣幕王护送，一时之间，惹起天下数波暗涌。

媚生正风头盛极，回阑月祭拜免不了一番浩荡。离云城之时，更有数以千计百姓立街头观送。

萧朗将戏做足，站在护城高墙上，一直目送她在浩荡队伍的护送下，缓缓远去。

观送的百姓嗟叹，帝王情深，不知道是福是祸兮。

杜嫣也露了面，侧立萧朗身旁，看着萧朗一直目送媚生所坐的车辇远走，面色怔愣，不知想些什么。

萧朗见状，将她揽过来，笑了笑，“嫣儿，这么出神，在想什么？”

杜嫣低下眉眼，抿唇婉约笑道，“臣妾在想媚夫人什么时候回来。”

萧朗以为她在吃味，轻轻拍了拍她肩膀，“嫣儿，无人可以代替你。”顿了顿，一双凤眼四溅星点笑意，“所以，你的神情不用这么的黯然。”

杜嫣一怔，随即嗔道，“圣上。”便低了眉眼，似是害羞，实则暗藏讥诮。

她不是愚笨的女人，萧朗这一番实在太异常举动已经让她猜到，萧朗与媚生之间显然不止帝王与宠妃的关系，说不定又是一场相互利用的交易。一如她当初入宫。

临下城墙前，她探头再望一眼在城外渐远的车辇，心里嗤笑的同时竟有些兔死狐悲的凄惶。

帝王心深似海，谁敢保证今日恩宠不会尽褪，落个凄凉下场？

杜嫣心里似喜似悲，神色却敛成从容优雅，随着萧朗款款离去。

离云城已经是数里之外。

媚生端坐车辇里，颠簸摇晃间随手挑起车帘，不防瞥见萧闲幕一袭明蓝锦服骑马相随的飒飒身姿，面上原本无懈可击的笑容蓦地一裂，不觉染了些许涩意。

眼角未曾漏过，眉目间坚毅而不失温柔的杨红颖一身劲装远远地追了上来。

笑，渐入了伤。

原以为，一旦入那侯门深宫难相见便可断了念想。哪知，世事总弄人，偏让心里那人活生生地出现你眼前，让他笑或忧，任凭你再痴想，都与你无关。

放下帘子，媚生闭目又睁，方才的恍惚凄然全无，只剩下满满地清冷之气。

萧闲幕自然也看到了杨红颖，缚了缰绳力道，渐渐慢了身下马儿步子。等到杨红颖追上来，不由微蹙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但见杨红颖抿唇，不掩傲然地笑答，“古人言，出嫁从夫。我虽未嫁于你，但总归是你的人，我自是要跟着你，一并护送媚夫人回阑月的。”

杨红颖性子很倔，一旦认定便难改其意。

萧闲幕心知多言也无用，便由了她，不再言语。只是甩手一挣，加快了马儿步伐。

杨红颖微垂眼，望着前边不远的车辇，忆起媚生那张世间难有的脸，嘴上挑起一抹苦笑。

聪明如她，又怎会不察他们之间情愫已生。只是如若再任由发展下去，只怕再圈不住萧闲幕那颗向来就不受拘束的心，更怕萧闲幕会不计一切后果带了媚生远走高飞。

萧闲幕是她认定的夫，是她此生绝不放手的人，她断断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哪怕这只有一分的可能性她也须得防范于未然。

这一方人，各自沉思着，却不觉那方温余眯眼看着媚生挑起帘子又放下的神态转变，那颗七窍玲珑心便已猜得其中缘故。

不过又是红尘俗世的一场爱恨纠葛，痴怨生恨，恰好可以利用一番。

无人察觉，他温雅面容一丝冷笑，倏现，消失。

只是，怎么看都觉得那张精致的面容十分熟悉，搜寻记忆却又那么肯定地告知他，他着实未见过这媚夫人。

温余眼里难掩的迷茫与疑惑，被辇里的媚生收尽眼底。温余，你竟还未想起我是谁？才过八年就忘得这般彻底，是因为这八年过于漫长，还是因为你从未记心里？！

如若真是记不起，她不介意帮他一把，让他此生难忘！

媚生指甲掐进肉里，恨极而笑。

队伍渐离了云城繁华。

渐行而远，回头望着云城，只见城中炊烟已起，暮色四合，闹得倦极的鸟雀扑飞回窝，只待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