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元惇将我领上了车,亲自做车夫,带我回江南省亲。因我怕见人,他只带了明月一个丫头,皇上赐我的礼物,王府给我家的礼物,及后补的聘礼都另外着人押送先行送去慕容府。元惇换下遍身罗绮,穿上王府巧手匠人精心缝制的布衣,坐在车辕之上,扬鞭打马,赶着车去江南。
沿途的春末之景让我渐渐走出阴霾,加上元惇读书甚多,涉猎极广,常常吟诗谈词,讲个笑话,说个典故,宽慰着我,逗我开心,明月每日里精心照料,我入得江苏地界时,心情已是好了许多,想到不几日就可见到家人,我又高兴有有点紧张,不知父兄可安好?云天哥哥……心中不由发酸,我是再也配不上他了,我已不是清白之躯,就算回了家,他……他也再不会理我了,我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对他说,我要问他,还要不要如今的我?我的心仍是他的,可是人却……
“小夫人,快看。”明月叫,掀着车帘,指着不远处的一处池塘,池塘上,点点白鹅浮在水面上,更有几只彩蝶在低低飞翔,青山,碧水,白鹅,彩蝶,稻田,真象一幅画。我轻唱道:“奴耕婢织足生涯,随分村瞳人情,赛强如完台风化,趁一溪溪水浮鸥鸭,小桥掩映蒹葭,芦花千顷雪,红树一村霞,长江落日牛羊下,山中闲宰相,林外野人家。”元惇听罢长笑,道:“好,唱得好,夫人既爱野人家,我们便去寻个村户借个宿,明日再行吧。”我道:“别,你少爷脾气,别吓着人家,还是赶早走吧。”“大少爷?”他呵呵笑道:“这一路上,我可是侍候夫人的仆役,小夫人但有吩咐,我有不遵从的吗?好,你说不去便不去吧,驾——”我道:“小侯爷,我一直想问,为什么你一路上要以仆佣自居?”他道:“我以待罪之身,侍候小夫南归,又怎敢忝居主人之位?”我笑道:“你骗人!你以侯爷之尊,却轻装简从,明查暗访的,那可与我无关吧?”他回头看我一眼,扑哧一笑,道:“偏你就那么机灵,我还当你病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呢。你既已得窥天机,当知天机不可泄露之理,别问那么多了,总之,我为你的仆役是心甘情愿的,你就安心当回主子吧。”我笑笑,道:“好啊,我不问了。你把马儿赶得稳当些,别颠着我。”“是,夫人——”他笑应,一甩鞭子,“叭”地一声脆响,道:“小夫人请坐稳了,待小的催马送小夫人还乡!”明月听得有趣,咯咯直笑,道:“奴婢在府里这些年,从没见过小侯爷这个样子,真新鲜!”新鲜么?只怕新鲜的还在后头呢。元惇葫芦里卖的什么样药,他知道,我也并非全然懵懂,不过爹爹一向说:糊涂是福。我只作不知好了。这一路上,觊觎这辆马车上大宛良驹的人不是一个两个,却都不了了之,个中情由小侯爷自是心知肚明。小侯爷虽是粗衣布衫,那身天生的豪侠富贵之气却是掩不住遮不了的,江湖上眼尖的人非止一个两个,一路平安到江南,顺当得出人意料,为了什么只怕也只有他清楚。我乐得不知道不过问。他的江南之行,虽是公务官差,但多少也有一半儿是为了我,我又何必再去深究?他是小侯爷,堂堂御弟之子,正牌的皇侄,当朝太子密友,能亲跑这一趟已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我也不能不识眼色。我放下帘子,靠在车厢里,再过几天就到家了,家——会不会象以前一样呢?
在悦朋客栈住院下,元惇叫来店小二闲聊,打听风俗。店小二信口开河,从为官作宰说到民生疾苦,从漕运粮道说到商家大户。提到江南名商,自不免说到我家。元惇有意,小二无心,谈到慕容家之富,“方圆百里,能跑累死马,还见不到所耕之田地的边界”,“金银如铁,珍珠当弹珠儿给小姐少爷耍着玩儿”,“绸缎绫罗,自己家穿不完舍了给叫化子”,越说越不成话,我忍不住道:“你说的仿佛比皇上家里还有钱,你是左眼看到还是右耳听到?以讹传讹!”小二赔笑道:“人们都这么说呗,小的也就是听听,白说说闲嗑牙罢了。”哼,闲嗑牙?他是说说不当回事儿,可弄不好就会给我家招来祸事。元惇笑着圆场:“我们是外乡人,你白说说,我们也白听听,当个趣闻轶事听听罢了,谁还当真不成?这不是消夜来着么,你说,没关系,我家小夫人讲究,却不沉心的,过耳即忘。听说那慕容家的几位公子小姐都很出息是不是?”“哎哟,这您可说着了,”小二一听又来了劲,道:“岂止出息,那都是顶儿尖儿的人物,虽说生在商户之家,可比许多官宦之子还出挑儿呢。”元惇丢过了一小锭约措半两的银子,道:“噢?是么?说说看怎么个出挑儿法?”“谢大爷赏!”小二接银子在手,更是乐开了花儿,擦了擦塞进怀里,提壶续了茶水,道:“就说那大公子,二月二出生的,龙抬头的日子,已是大富之命,平生第一次做买卖,十五岁,就赚了一千多两银子,长的更不用说,满金陵的小姐夫人争着瞧的,二公子读书中了举,拔了乡贡头筹,却弃文经商,第一桩生意说是跟父亲借钱子开了一家钱庄,如今江南有字号的钱庄一半都是他开的,三公子更好,读书不学圣人之道,学的是夷语,跟外番洋人西域打交道,说的话人都听不懂,就知道他能拿一篓子茶叶换人家一筐子外国金洋来,十足真金的,用金洋给妹子做压裙袋子,键子板儿。四公子是开饭庄了,人家说得好:民以食为天,天下只要有人吃饭,就只赚不赔。五公子刚出道儿,听说还在跟老爷子走江湖学生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