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人儿看着面前倒在地上的长者,脑中却不自觉浮现,平日所见的长者老人,要么儒雅严肃,要么洒脱随和,但都身着整洁,举手投足间挥斥方遒,气度非凡。
何曾见过这样披头散发,满身泥水的老者,而且他还呆呆地看着自己,不知道从泥水中起身。
二者冲击之下,小人儿不自觉的笑了出来,却似漫天乌云散去,一方大日照进人间,顿时天地变得亮堂起来,人间自此多了生气。
但随之陈棋想到平日里父亲教导,不可轻视世人,亦不可对长者不敬,便收拢笑意,看着面前甚是狼狈的老人,心中不禁多出许多愧疚,连声道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难道说看到老先生如此狼狈,与我平时所见差之甚远,故忍不住笑了出来,这虽是实话,但此时说出却显得对人很不尊重。
“我...我...我刚...”愈是心急,陈棋越是解释不出来,只得不停说到,“小童无礼在先,还请老先生见谅”。只听童音在雨中回荡,却久久未听得回复。
陈棋并未看到随着刚刚自己的笑容收去,面前的老者眼睛中原本刚隐约出现的几分生气,随之消散,双眼仍是一片木然。
看面前老先生并未回应,且人坐在雨水中,不曾起身,便忙驱赶轮椅向前滑去,双手搀扶着老者,脆声说到:“老先生快快起来,地上泥水多冷气大,再不起来,不等雨停恐生重病”。
说来奇怪,虽不见老者回应,但陈棋很是轻松的把老者从地上搀扶起来,陈棋自己暗自称奇,却也只认为自己心急之下,凭空多几分气力出来。
大雨愈发急促,风也逐渐大了起来,头顶的雨伞在风雨之中愈发显得脆薄,陈棋担心再等下去,雨伞无法庇护二人,便向老者提议随同一起回家。
“老先生,现在雨势越来越大,你和我一起回家吧。”
说着陈棋一手拉着老者,一手掌着轮椅前进,本自小不喜与人接触过近的陈棋,此时也不知道怎的,面对这个衣衫褴褛,不做回复的老者,心中似有说不完的话语,问不完的疑惑。
“老先生,你看我的轮椅厉害不厉害?”,“老先生,你靠我轮椅近一点,我雨伞太小,而且插在轮椅上面不方便拿动,你离得远了雨伞无法罩住你”,“不过也没关系”陈棋歪头看着老者,不禁又不自觉的咯咯笑了出来“哈哈,你一身泥,正好当做洗澡了”
“老先生,你冷不冷,要不你在靠我近点,我穿的厚”
老者随着小人儿,一步一步先前走着,没有回答,但步伐却越来越稳,他距离轮椅也越来越近,好让牵着自己袖角的小人儿,手臂可以放下来些,不必苦苦的挂在半空中,没有支撑。
大滴大滴的雨滴从万米高空砸下,落到青石板上,砸出大大的水花,一个接着一个,一朵连着一朵,哗哗哗的响个不停,耳旁随雨刮来的秋风,呼呼的,赶着满天的雨滴往雨伞下挤进去,好似把那小小的人儿从轮椅中赶出来,随风给吹走。
陈棋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老者侧了侧身体,风小了许多,陈棋不觉奇怪,继续兴致勃勃与老者交谈着,说是交谈,实际是陈棋一人自问自答,不时被自己的回答给逗乐,咯咯的笑出声来。
“老先生,你从山外来吗?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还不带雨伞呢”“哈哈,是不是你也不想和他们在一起”
“老先生,你也没有朋友吗?”“我也没有朋友哦,他们虽从没有嘲笑过我,但我知道他们害怕我和他们一起,拖了他们后腿,所以我也从不硬拉着让他们带我出去转转。”
“我阿父今年年岁已大,已经51岁了,去年刚迁至浔阳担任县令,平日公务烦劳,我也不想多去打扰他,免得让他伤神。”
“哦对了,我阿父在一二十里外的一个村子里值办了家宅,说以后辞官了就去那生活,那边人简单”“搬过去就没人笑我了”陈棋说着说着有些低沉,眼睛不觉有些发红。
老者蠕动了两下嘴角,最终什么也没说,就那样静静地听着这个小人儿自言自语。
不多会儿,陈棋又开心的说起自己平时一个人看书逗乐的事情,还说自己其实看书,一遍就记得了,但想让阿母有点事做,不至于动不动愧疚伤心流泪,就装作很艰难的识字读书,每次看到阿母很努力的教会自己几个字开心的样子,他也开心不已。
说到这里陈棋不免觉得心虚,讪讪的问道“老先生,我是不是很坏,这样看阿母笑话”但又很苦恼的解释道“可是不这样,阿母又会动不动流泪,看着我不停的说苦命的儿,老天不公之类的怪话”
天上仿佛开了个口子,致使天河的水止不住的流向人间,雷公电母开始上场,风婆的风袋放出大风呼啸人间,街上的行人愈发的少。
近在耳边的咕噜噜噜的车轮声,在雷霆大雨狂风作用下,也变得细不可闻。但不知为什么,陈棋并不觉得害怕,反而希望雨再下大点更好,他们好走的更慢点。
不知道什么时候,陈棋放开了老者的袖角,也放开了驱动轮椅,老者站在轮椅后面,轻轻的推着陈棋前进,陈棋觉得很安心,老者也觉得很安心。
陈棋又憧憬的说“书里面讲了好多好多的东西,有妖怪,有神仙”,接着突然间兴奋的说到“最重要的是书里面讲了,远处有好多好看的景色,有好多不一样的人,他们走到哪里,就写哪里的景色,而且写的太美了”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啊,太美了”随之而来的身坐轮椅的现实,却让陈棋不免有些低落“可惜我却去不了哎”,但很快有很是充满斗气的说到:“但是老先生,你相信我,以后我一定会滑着我的轮椅去的”。
一声声幼稚的言语,与雨声风声雷霆声交杂在一起,在空旷的街道上不停回荡着,而原本有些凄寒的秋雨,此时却显得让人不觉有几分暖意。
“先生”,忽然陈棋停下了嘴巴,舔舔嘴唇有些紧张的说到“我能叫你先生吗?”。久久未能听到应允回答声,虽早有心理准备,但陈棋难免心生失望,一张红润的小脸不免耷拉下来。
却未看到而身后的老先生,眼中有了光彩,轻轻的回答“可以”,许是许久未曾开口,嗓音甚是沙哑干涩,然而陈棋却如同听到仙音,不由自主的大声,又叫了句“先生”,这次先生很快就回答了,“嗯”。
不知为什么,这一大一小两人同时流下了眼泪,眼泪无声的在脸上流动,还未至嘴角,一阵风吹来,吹起雨水拂过二人的脸,带走了苦涩,留下甘甜进入嘴中,许也是进入了心中,小童与老先生嘴角都翘了,勾了上来。
骤雨来得急,却慢慢也在停了,风慢慢小了,雷电不知什么时候也停止了。陈棋看着不远处的家,兴奋的说到“先生,你看我们到家了”,随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到“先生,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也许觉得说了这么多,先生也叫了,还不知道先生叫什么,太有意思了,小人儿一只手捂住嘴巴,咯咯地笑起来,小身体一抖一抖的,却从此是个人,再也不是木偶了。
“我姓岑,他们都叫我岑夫子”先生温声说到“但以后就是先生了,你的先生”
“先生,以后不走了吗”
“不走了,以后要看着你,给你推着轮椅,让你滑着轮椅,走很远很远的路”
“太好了哈哈哈”陈棋兴奋的大笑着,清脆的笑声冲进了大门进入屋内,又从屋子里冲了出来。
先生温和的看着这小人儿在兴奋的大笑。这回太阳真的出来了,漫天乌云散去。
“哈哈先生”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