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仍在人间

随着世界在眼中逐渐放大，陈棋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昏迷过去。

一缕清风不知从何处而来，带着这丝灵魂，在此方世界中游荡。

只见高的是山，峻的是岭，陡的是崖，深的是壑，响的是泉，鲜的是花。

那山高，顶上如连青霄；那涧深，底中似接幽冥。

放眼望去，只见烟霞散彩，日月摇光，其下万山拔地而起，直冲云霄，其中一山，气势磅砣，横跨万里，远望此山峰顶，依旧白雪皑皑、云雾缭绕，如擎天玉柱般直刺天穹。

细看山中千株老柏，带雨半空青冉冉，万节修篁，含烟一壑色苍苍，石崖突兀青苔润，悬壁高张翠藓长。

时闻仙鹤唳，每见凤凰翔。仙鹤唳时，声振九皋霄汉远，凤凰翔起，翎毛五色彩云光。玄猿白鹿随隐见，金狮玉象任行藏。

而在那茫茫大地，穿山越岭是为玉龙，恍惚间似有腾飞之势。再细看，只见阡陌纵横，勾连八方城池村落，如群星嵌于青冥。

不似人间，恰是人间。

随后这缕清风带着这丝灵魂，落入了人间，从街头巷尾穿过。

带走了人们眉间的急躁，融入了悠闲而有韵味的叫卖声，游人的嬉笑怒骂声，对小儿顽皮的呵斥声，夹杂着糖葫芦的香甜，刚出笼热腾腾的包子香。

还有那风声、雨声、波涛翻滚，竹海起伏的声音，而后一转眼的功夫，又来到了一处山林内的石崖上。

立于石崖，四周环顾，只见千峰开戟，万仞开屏，日映岚光轻锁翠，雨收黛色冷含青。枯藤缠老树，古渡界幽程。

奇花瑞草，修竹乔松。修竹乔松，万载常青欺福地；奇花瑞草，四时不谢赛蓬瀛。幽鸟啼声近，源泉响溜清。

重重谷壑芝兰绕，处处巉崖苔藓生，起伏峦头龙脉好，必有高人隐姓名。

石崖之上有一老松，松立石上而显苍劲挺拔，松皮被岁月蚀刻而龟裂，形似龙鳞，正可谓：烟叶葱茏苍麈尾，霜皮剥落紫龙鳞。

苍松树之下有一书生，其身着青衫躺于石板之上，头发乌润而别有青玉石簪，细看其面容俊俏，身姿挺拔，而眉疏目朗。

书生头部上方，有五六只蝴蝶，正在不停地扑打着翅膀，上下纷飞，为书生送来一袭凉风。

有三四只画眉互相鸣叫，合力衔来一片树叶，树叶上有清水，稳稳地送入书生嘴中。

正可谓是古树为其遮阴，画眉为其喂水，蝴蝶为其送风，就连那缕清风也怕惊了书生，轻轻的带着人世间，入了书生的梦。

书生睁开了眼，似是从梦中回到了真正的人间。

只见星眸如电，似藏有宇宙在其眼中，但再看却发现红尘翻滚，自有人间烟火蕴于其中。

原来书生本就是人间物。

……

陈棋醒来，看了着眼前啾啾轻啼的画眉，上下纷飞的蝴蝶，正在向自己邀功，虽刚刚被清风挟裹之下看到这一幕，仍不禁感到有些惊奇。

定了定神，陈棋向眼前的画眉和蝴蝶，躬了躬身，双手作揖，轻声道谢。

只见蝴蝶落于自己肩上，触须轻轻碰触陈棋脸庞，画眉落于头顶，用嘴轻啄头发，以示回应，随后便向不远处的小潭飞去。

却不想身边的古树枝叶哗哗作响，似是表示不满，陈棋错愕，然后笑了笑，同样躬身作揖，清声说到“树兄勿怪，却是小子疏忽，多谢树兄遮阴，以免我暴晒之苦”。

古树再次哗哗作响，恰巧又是一阵风吹来，不知是其回应，还是风吹树动，陈棋并不在乎。

陈棋端坐于石板上，陷入了沉思，久久未动。

回想这刚刚的那一幕，陈棋仍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到了另一个世界。

想想自己化作一缕风，上探青冥下入深渊，遍览千万里江河，穿山过林惊起无数鸟鸣，而后掠过了庙堂，穿过街头巷市，最后融入那人间烟火，带着那人间烟火入了自己的梦。

正如倦鸟归巢，魂归肉身，而后自己便如此醒来。

只是不曾想自己从小的愿景，竟以此等意想不到方式所达成。

陈棋环顾看了一看，并未找到自己的轮椅，随即想起自己已身处异域，且最后的记忆告诉自己，轮椅已粉身碎骨，只能无奈的笑了笑。

自己侥幸未死已是滔天之幸，更别提初入此间，便身化清风，遍览了异域风采，还在奢想更多，却是贪心了。

只是陈棋心底，隐隐有几分失落，有几分心痛，毕竟那是夫子所留之物。

要知道除却那万余册书籍之外，岑夫子所留下物品本就少的可怜，更别提那轮椅为岑夫子与陈棋一同制作，陪伴陈棋多年不曾离身，此时骤然失去，陈棋不免会心生失落。

好在自己心思手巧，只要有适当的材料，很快便可以制作出简易的代步器具，陈棋心想。

恰好不远处的小潭周围，树木丛生，多有藤木隐于其间，且有数不清的卵石洒落在周围，看其大小也是合适，正是理想的场所。

陈棋便手扶身旁草木石头，想要把自己挪移至水潭边，还未移动，便突然间“啊”的一声叫了起来，双手从腿侧抽出一根树枝出来，树枝尖锐处带有血迹，隐约还能看到肉丝。

原来是陈棋在无意间碰到树枝上，树枝断口处甚是尖锐，便狠狠的扎在腿上，造成不小伤口，血流不止。

但陈棋并没有忙着止血，而是不敢相信的用手戳了戳伤口，又拿起树枝刺了几下自己另一条腿。

痛

自己似乎没有出现幻觉，真的感觉到痛了，应该不是做梦吧，刚刚不已经梦醒了吗？拿到还是梦中梦不成？陈棋一边自言自语，又动手戳了戳伤口，似乎不是虚假的。

此时如有熟人看到这一幕，绝对会怀疑这哪是风姿卓著，儒雅懒散的小夫子呢，分明就是一个疯子。

陈棋惊喜之间，尤不敢相信自己的腿有了感觉，毕竟在过去的二十二年里，陈棋从来只有在看到那双腿时，才能察觉到腿的存在，但凡不看时，只感觉下身宛如空荡荡无有一物。

一次又一次的用树枝刺扎双腿，从上到下几乎每一寸地方，都被陈棋用树枝戳了一下，许久才确信自己的腿真的有知觉了。

陈棋想亲自感受一下，凭借自己双腿站起来的感觉。

只见他双手扶住崖壁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咬起牙关向上拉，额头两侧青筋凸起，满口牙齿似欲咬碎，脖颈筋肉分明，而腰部以下努力摆动双腿，想要支撑住身体。

砰的一声，一松手，陈棋立刻又摔倒在地，并未如设想那般站立起来。

但陈棋并没有失望，反而更加兴奋起来，他感觉到腿在使劲了，脚接触地面硬硬的，石头顶的脚掌痛痛的，他感受到了。

陈棋一边又一遍的尝试着站起来，摔倒就继续把自己拉起来，刚拉起来很快便又摔倒在地，然后继续。

身上腿上，摔伤的，刚刚用树枝刺的，青一块紫一块，头发也散落开来，一袭青衫也变得衣衫不整、破破烂烂。

但陈棋并未感觉到疼痛，他只感觉到自己腿立于地面，越来越有劲了，支撑自己的时间也原来越长。

陈棋坚信自己很快便能凭借自己的双腿，亲自感受大地的脉搏了。

终于过了许久，陈棋真的站起来了，他放开双手，不再扶着石头，双腿颤颤巍巍的，身体摇摇晃晃的，但却真的什么也不靠的站了起来。

他慢慢的挪动着双腿，感受着每一步脚踏实地的感觉。

一步、一步、又一步。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终于连风也追不上他了。

陈棋眼望着那锦绣山河，热闹人间，不觉流下了眼泪，大笑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