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风止于草莽之间

第二天,两人起了个早,今天要去爬山。天气一如昨天般的阴沉沉,好在并没有下雨。虽然昨晚睡得并不是很好,但是呼吸着清晨山间的空气,感觉心旷神怡,精神也为之一振。由于时间尚早,上山的路上并没有很多人,有着一丝深山隐士的味道。这座山位于江南一带,不算很高,一路上树木掩映,间或有清澈的小溪流过,据说这是山上的山泉流下的,泉水中富含矿物质,附近居民常来取水,甚至有游客慕名前来取水。不知走了多久,过了著名的横索桥,似乎已到了半山腰,前代留下的一座小小寺庙即屹立于此,走近寺庙前空地上的木栏杆向下眺望,只见一切都那么渺小,宋佚舟的思绪不禁飘向那个问题,“那种时刻为什么会想到她呢,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发什么呆呢?”秦嘉卉在前方回头说道,招呼着宋佚舟继续前行。

宋佚舟笑着回答:“好的,马上来”,可心里却泛起一股内疚的情绪,而那天接下来的时间,宋佚舟始终带着这种情绪。

如果没有高超的演技,那么你的表情将是你的叛徒。秦嘉卉当然察觉了宋佚舟情绪的转变,面对秦嘉卉的疑问,宋佚舟就用“累”来搪塞,于是两人便走走停停,就这样到了山顶。山顶的风光更胜一筹,视野更加宽广,可以望见远山如黛,隐藏于云雾之中,也可以一览山下景色。

“我是一个爱冒险的人。”看着眼前的画面,秦嘉卉说道。

“嗯?”宋佚舟不解秦嘉卉突然冒出这句话的意义。

“就是我喜欢不停的尝试,不停的突破自己,不管是爬山还是什么,我希望做我没做过的事。”

“哦,这是你的价值观吗?”

“嗯,也许这跟我学英语,接触西方文化较多有关。我觉得人生就该不停尝试,这样的人生才是有意义的。”

宋佚舟陷入思考,这的确是西方文化的特点之一,那些伟大航海家不就需要冒险精神吗?那些近代科学家不就需要不断尝试质疑的精神吗?虽然今时不同往日,可历史在某种程度上还是能影响未来的,但是自己呢?

“我看的出来你不爱冒险。”秦嘉卉继续说道。

自己到底爱不爱冒险,从日常表现来说确实不爱,但凡事没有绝对,从这个层面来说,宋佚舟自己也不清楚,想到这里,宋佚舟感到一阵悲哀,回想这20几年来,自己似乎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不停的随波逐流。

“我也不知道。”

“好吧,你总是这样。”

讨论没有继续下去,因为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山中温泉舒适的水温让宋佚舟倍感放松,整天的疲惫也似乎一点一点的在消失。秦嘉卉正在不远处的池子中泡着温泉,那池子听说有美肤的功效。而宋佚舟所在的这个三米见方的小池只有他一个人,宋佚舟将整个身子埋进水里,只露出头部,靠着墙壁。他在思考一些早已现出端倪的问题,比如自己与秦嘉卉价值观不符,接下来该如何?比如秦嘉卉已经为了自己放弃了去支教的机会,她以后还会因为自己的原因放弃本想去做的事吗?还有,关于夏清猗又怎么解释,自己为何会频繁想起她,特别是还在那种时候?这些问题萦绕在宋佚舟脑海中,他无法解答。不,与其说是无法解答,倒不如说是不愿解答,因为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这是解决其他问题的钥匙,那就是自己到底爱不爱秦嘉卉,起初的那份爱意发生了何种变化?甚者自己连什么是爱都不知道。宋佚舟不想再想下去,闭上了眼睛。

回到酒店,宋佚舟便往柔软的床上躺去,温泉带来的舒适感还未褪去,因而整个人感到巨大的满足,宋佚舟此刻只想沉沉的睡去。

“泡温泉舒服吧?”正在涂抹护肤品的秦嘉卉问道。

“啊,舒服。终于知道日本人为什么那么爱泡温泉了。”

“你一直待在那个池子。那边有很多功能不同的温泉池的,叫你你也不来。”

“我是不信它真有这功能,换来换去都一样。而且我那池子就我一人,没人打扰。”

“可你不试试怎么知道都一样呢?”秦嘉卉转头说道。

“呃,就因为不信所以不试呀!”

“好吧,跟你说不通。”秦嘉卉放弃了争辩。

打理完毕,秦嘉卉脱去了毛衣与外裤,只剩紧身的棉衣棉裤,钻进了被窝。

“要睡了吗?”宋佚舟见状问道。

“嗯,关灯吧。”

宋佚舟说了声“好”,随即关上了灯,房间陷入一片漆黑。良久,两人默契般的都没睡着。

“喂,你今晚怎么这么老实?”黑暗中传来秦嘉卉的说话声。

“什么?”宋佚舟有点措手不及,他隐约知道秦嘉卉此话的含义,只是不敢确认,因而假装没有听清。

“没听到就算了。”

宋佚舟原本因为今天思考的问题而烦恼,只想早早睡觉。可这一下秦嘉卉主动发出表示,作为一个年轻的男子,任谁也无法无动于衷,宋佚舟也不例外。

宋佚舟没有回答,起身跨越到秦嘉卉的床沿,嘴里说着“你看我听到没,”双手已捧起秦嘉卉的脸颊,这扫了他的兴致。

宋佚舟看了看时间,时间走到了晚间十一点。“呃,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秦嘉卉微微晃动脑袋,注视着宋佚舟问道。

“嗯,你说吧。”

“就是你有没有想过未来的事,譬如什么时候结婚之类的?”

宋佚舟听了一怔,这问题自己的确从没想过,或者说潜意识里还不愿去思考,因为宋佚舟觉得自己还很年轻。

“我也没仔细想过。”宋佚舟说出存在于心中却未经严肃思考的答案。

“为什么呢?”

“怎么说呢,我想可能是我还没准备好。”

其实宋佚舟并非没有想过结婚这件事,只是一来自己对目前的生活状态感到很轻松惬意,并且始终不成熟的认为结婚就意味着要放弃自由,承担更多的责任,自己还无法下定决心。二来自己刚参加工作,也没有多少积蓄,虽说父母两方曾提到过会给予他结婚费用等方面的资助,但他们各有新的生活,也不能奢求太多,因而下意识的不去考虑。

“……嗯,这样啊!”秦嘉卉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了解你的想法而已。”

“好吧,那你怎么打算的?”

“呃……这我也没有想过。”秦嘉卉撒了谎。

“嗯,我们还年轻呢,现在没必要想这么远。”宋佚舟认为秦嘉卉与自己看法相同。

“嗯,不早了,睡吧。”秦嘉卉说着将身子埋进被窝,似乎更用力的紧紧抱住了对方。

宋佚舟于是也合上双眼,很快入睡。但这一觉睡的很累,梦一个接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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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短信的通知声扰乱了睡眠,宋佚舟依旧闭着眼睛,右手在床头柜上摸索着手机,今天是旅行归来的第三天。宋佚舟眯着眼打开手机短信,心里不觉“咦”了一声,短信是夏清猗发来的。

短信内容只有短短几个字。“嗨,你最近有空吗?”

宋佚舟输入回复内容:“有空的”。心里边嘀咕着“会有什么事呢”,思绪还未展开,短信声又响了起来。仍然是简短的两行字,“这周末你能出来吗?我请你吃饭。”

宋佚舟当然没有拒绝。

两人约好在夏清猗家附近的商业中心内一家颇有人气的火锅店见面。宋佚舟早早的到了,将近中午十分,可难得的是今天顾客并不多,宋佚舟心想也许是因为天气太过寒冷的缘故,人们宁愿窝在家里。宋佚舟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喝着店内免费的热茶,一边观察着窗外。路上行走的人们都裹得严严实实,虽然已经过了最寒冷的时节,但南方的冬天不到三四月份,依然是湿冷如旧。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宋佚舟视线里,正是夏清猗,她穿着上次那件粉色羽绒服,戴着浅黄针织帽,围着一根淡蓝色围巾,脸上少女气十足,只是似乎近来平添了几分成年人的愁色。见夏清猗推门而入,宋佚舟连忙举手招呼,夏清猗一眼便望见,缓缓走来。

“嗨,好久不见。”宋佚舟寒暄道。

“这不前几天才见过嘛。”

“啊,对哦,我还真是健忘。”宋佚舟心里清楚,自己并没有忘记。“你怎么想到找我出来吃饭?”宋佚舟开门见山的询问。

“呃,这个……其实也没什么事。”夏清猗的言下之意是有事。

“那不其实呢?”

夏清猗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缓缓说道:“不其实的话,也没有什么事,只是单纯想找人聊聊天。”

“找人聊天?”

“嗯。”

“难道你有什么只能对我说的事嘛!”宋佚舟打趣道。

夏清猗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显然表明宋佚舟竟然说对了。

“哈哈,被我说中了。那到底是什么事呢?”

夏清猗咽了咽口水,喝了一口热茶。“你这么聪明,猜猜看吧!”话是俏皮的话,说出来却不俏皮,难掩悲伤。

“就别卖关子了,我可猜不出。”宋佚舟摆摆手。

“不行吗?”

“嗯,真的没有头绪。”

“是关于我爸的事,我曾对你说起过。”夏清猗提醒道。

“你爸?”宋佚舟在记忆库中搜索着关于夏瑜的信息,又仔细看了看夏清猗脸上的神色。

“嗯。”

“是那件事?”宋佚舟谨慎的打探,他知道不用多说夏清猗便会明了自己的意思。

“对,终究还是没有猜错。”夏清猗又喝了口水。

之后,夏清猗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原来夏清猗当时的猜测并没有错,父亲的确出轨了。夏瑜的外遇对象也已成家,是一个有夫之妇,只是两人结婚多年,却始终没有生下孩子。经过检查,发现是丈夫方面的问题,自此夫妻之间便开始貌合神离,少有夫妻之实。后来女子经友人介绍去夏瑜的健身房健身时,双方便以此相识。此后不久,就开始了地下幽会,地点一般都在女子被闲置的一处住所。那女子名叫张燕婉,年纪轻轻已是当地政府某部门的一名副科级干部,据说这得益于她不一般的家庭背景。其丈夫则继承父业,掌管着一家小型儿童课外补习机构,这是他父亲退休后办起来的,他父亲退休前曾是中学校长,所以两家可谓是门当户对。那天,夏瑜和张燕婉约好晚上在老地方见面,夜晚两人相继抵达,正享受鱼水之欢,没想到女子的丈夫为了寻找一份文件,也突然出现,事情就此暴露。结果便是两人协议和平离婚,毕竟事情闹大对谁都没好处。另一方面,夏瑜也只好向妻子摊牌,同样是协议离婚,最终留下了房屋与女儿,这是最近一个多月前才发生的。

听完夏清猗的讲述,宋佚舟突生怜悯之情,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久久才挤出半句安慰的话:“这你也别太难过……呃……”

“哈哈哈!”夏清猗突然不按常理的笑了起来。

“不会是受刺激了吧,可看样子一点不像。”宋佚舟心里思忖着。“你笑什么?”

“说实话我没有那么悲伤难过,早就看开了,还记得我之前对你说过我宁愿他们离婚吗?所以我不怎么难过。”

宋佚舟回想起当时在公园的那个夜晚,夏清猗的确说过类似的话。

“真的看的开,没问题?”宋佚舟还是想确认一下。

“嗯,没问题,放心。”

“那就好,因为很多父母离异的家庭,孩子是最大的受害者,有些甚至从此一蹶不振。”

“我只会越来越好,不会一蹶不振的。”夏清猗凝视着某一方向说道,似乎在下决心。

“对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话出口宋佚舟便觉得多余。

夏清猗挠了挠头,说道:“没有理由,这个理由可以吗?”

“当然可以。”

饭毕。两人又一起去唱歌,直到傍晚方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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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生理上来说,相比女人,男人占据绝对优势。但从心理上来说,女人相比粗糙的男人,无疑进化的更加高级。所以年纪相同的男女之间,女人普遍比男人要成熟,特别是在情感问题上,男人愈加后知后觉,往往等到女人的忍耐达到极限,男人方才幡然醒悟。

与夏清猗相见的第二天,宋佚舟早早的醒了。忽然想起,快三天没和秦嘉卉联系了,考虑到时间还早,于是便发了简讯给她,可直到下午都没有回音,打了电话也无人接听。不知怎的,宋佚舟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悸,这是一种不好的感觉。

在焦虑的等待中手机铃声终于响起,却不是秦嘉卉,而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宋佚舟还是接了电话。

“我是××快递,你有快递。”电话那头浑厚的男低音说道,显然对方是快递员。

“有快递?”宋佚舟心想自己最近没买什么东西啊。

“对,你在家吗,我五分钟内到你家楼下,你下来拿一下。”快递员不耐烦的回答。

“哦。”

所谓的快递是一个三四十厘米高的纸箱,纸箱外也没有透露寄件人的信息,宋佚舟不明所以的抱着它上楼,出人意料的是并不重。“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呢,”宋佚舟心里思考着,“谁送的呢,难道是夏清猗。”宋佚舟略显期待的拿来水果刀,将纸箱表面的胶带割断。打开箱子的一刻,宋佚舟吃了一惊,箱子里的物品自己件件熟悉,都是曾送给秦嘉卉的礼物,一股不安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在所有的物品中还有一个信封,宋佚舟揣揣不安的打开,读了起来,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佚舟,你应该收到我寄的快递了吧,我想当你看到这些东西时,你也应该知道我想告诉你什么了吧。如果你想知道原因,那就继续往下看。首先我要声明的是,我之所以把所有你送我的东西还给你,是因为我不想保留关于你的任何记忆,虽然这样做很伤人心,但我更怕自己会心软,也因为我曾经真的很喜欢你。你肯定会感到奇怪,既然我喜欢你,为什么我还要离开呢?我想说的是,我喜欢你是真的,可你却不是我想找的人,对你来说,估计也是如此吧!我不知道。经过长时间的相处,我发现我要的你现在做不到,你还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我相信你必定会长大,然而我有着自己的人生安排表,我不想没有目标的等下去。而且最关键的问题还不仅如此,有时与你在一起时,我会觉得我们就像熟悉的陌生人,如果比作广播的频率,我们不在一个频道上。所以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我做出了这个对我对你来说都十分艰难的决定,请你原谅!我只能说也许是我们没有在一个对的时间遇到,如果再晚一点遇到,大家经历的更多,结果必定有所不同。最后,我希望你能够理解我,让我们为彼此在心里留一个位置,然后关上门。你也不要再试图来找我了,就像情歌里唱的那样,让我们分手快乐,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要求。

曾经爱你的嘉卉!”

看完信,不,应该是还没看完信的时候,宋佚舟眼眶已经湿润,眼泪忍不住的滴下来,在信纸上,在手臂上,在地上。事实上宋佚舟完全理解秦嘉卉所说的,甚至感同身受,可接受又是另一回事。这是一种悄无声息的悲伤,任由泪水在脸颊肆虐,却发不出一点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