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河弯弯曲曲从八百里秦川流过,两岸种植着小麦、玉米、花生、黄豆,千百年来,人们在这块土地上繁洐生息,形成了许多自然村落。靠近下游入黄河口处有一个村子,被菊花环绕,村民多为菊姓,六百多年前,他们的祖先从晋南移民到这里。玉华姓张,但也住在这个村。
那年春天,枣花开了,成群的蜜蜂在枣林间飞来飞去,愁坏了海堂。儿子玉华二十出头,在BJ当兵,母亲一心想给他找个媳妇,托人介绍了一个又一个,儿子就是不作声,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妈,你叫人给我把信梅介绍上吧!"母亲明白,原来儿子心有所属。信梅家在邻村,她以前见过,是个好姑娘。
结婚这天,天气晴好,玉华骑着自行车带着自己的新妇到舅舅家。“看,把女人领回来了!”他骄傲地说。舅舅准备了一桌饭菜招待他们——结婚就这么简单。阳光洒满了回家的路,玉华感觉未来的生活一片光明。
玉华婚后几天就回部队了,留下信梅一个人在家务农。婆婆对儿媳妇不管不问。春侠跟他们有点老亲戚,对这家的情况很了解。海堂有四个儿子,老大和老三都娶妻了,老二上了人家的门,老四从小就送了人。三个女儿嫁出去两个,还有一个最小的在家里。海堂每天坐在门口的躺椅上,看着两个媳妇在前面的厦子房里进进出出。大儿媳干农活做家务都手脚利索,农忙时把孩子送给奶奶照看。三儿媳信梅不爱说话,一个人要么去地里,要么呆在房间里不出门。娘家离得近,她喜欢回娘家。“女人都爱娘家人。”海堂心想,“她跟我没话说,跟她母亲就有说不完的话。”信梅娘家有姊妹四个,信梅排行老三。她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玉华要娶信梅,海堂不反对,孩子们长大成家,她不影响婚姻,也不提供帮助——孩子太多了,都管管不过来。“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想,“管那么多干啥!”
春天,青翠欲滴的麦苗在春风里呼啦啦地往上长,没过了膝盖。信梅拿着锄头,一边给麦苗松土,一边锄去长在行子里的杂草。麦缝中间的草很难发现,她仔细观察,不时弯腰拔去。河滩上风吹日晒,除下的草,一上午时间就蔫儿了,在她身后,铺成长长一溜。锄过的地,麦苗显得格外精神,一簇族在春风中快活地摇晃着脑袋。“一个种田,另一个上班,这日子一言难尽!”现在,玉华从部队复转安置在省城的建筑公司工作,她还是一个人在家里。每天一大早就起床,下地去劳动。别人家有两个人,两个人一起干活,这样有个照应。她是一个人,什么都要靠自己。在她眼里,地里有干不完的活:锄草、浇水、施肥、喷药等等,她每天除过吃饭睡觉,就是在地里劳动。农村有很多重体力活,她干起来很吃力。一个人干活累了,就坐在地头休息一会,看着自家地里长势喜人的庄稼,心情愉悦。
这天晚上,明月高照,家家户户的窗子都透出了灯光。信梅收拾停当,线纺完了,布也织好了,今晚可以歇歇了,刚好去看看母亲。沿着村子中间的巷道路,她往西走去。两个村子相邻,这使得她回娘家很方便。母亲不常来,她还没有单独居住,不过也挺好的呢,弟弟在上大学。他在最困难的时候考上大学,媳妇年轻,两个孩子年幼,父母都年纪大了,当时弟弟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去上大学?这时,姐夫玉华说,一定要去上学!人要有知识有文化,受人尊重。花多少钱,都是他的!就这样,弟弟去了杨凌农科大,成了这地方有名的大学生。
家里出了这样的人才,姐姐们都骄傲。大姐信真嫁在另外一个村,她有两个儿子,丈夫曾经在外流亡十年,后来终于回到了家。长子精明能干,加之结婚早,媳妇很贤惠,所以尽管没有丈夫在家,日子也能过得去。二姐夫有经济头脑,尽管家里孩子多,却生活富裕。——就这样,弟弟信录,在姐姐们的帮助下,一步步走了出去。
想到这里,信梅感觉很幸福。嫁给一个责任心强、又有工作的男人,自己还有什么不知足呢!她来到娘家门前,窗户黑着,门虚掩着,她从外面叫了一声“妈”,里面传来老母亲微弱的一声问话:“谁呀?”她推开门,说:“妈,是我!”
微弱的煤油灯下,母亲靠在炕头上,快睡着了。信梅说:“我从外面看是黑的,还以为你不在家。”她看看南面的窗户,上面糊着纸,透不过光,问:“把窗户糊上干啥?”母亲说:“你爸说,糊上屋子暖和。”“能暖和多少呀!”信梅被逗笑了,觉得人老了真有意思。母亲看到女儿,倦意顿消,说:“快,到炕上来,下面冷!”“妈,我不冷,走路走得热!”母亲年岁大了,没有人直呼她的姓名,人们只知道她姓刘,娘家在北刘村。
“玉华给家里写信了吗?”母亲问。“没有,”女儿显得无所谓,“要他写信干什么!”“噢!”母亲笑了笑,不再追问了。外孙子总会有的,这不,她最近好像都发现了什么。“注意身体,不要太累着,地里要有重活了,叫你大哥给帮个忙!”这话说得女儿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明白,这事瞒不了母亲。孩子的事,她都准备好了,他的小衣裳,齐齐整整地摞在箱子里,有棉的,有单的,这是她一个人时悄悄做的呢。
母女俩唠着闲,突然院子传来了脚步声,门“哐”地一声被推开了,信梅的婆婆和小姑子爱芳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信梅很奇怪,问婆婆:“妈,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婆婆单刀直入,问:“你把我的布证偷到哪里去了?”“妈,你说什么呢?”信梅不解地问。“我的布证,你偷走了!就是你!”“不是我,我真的没偷,我怎么会去偷你的东西呢?”婆婆解释说:“平时家里只有两个外人——你和你大嫂,就你们俩我不放心。她我已经问过了,她说她没拿,所以现在只能是你偷了!”当着娘家妈的面,信梅受此羞辱,又不甘心受气,说:“这怎么可能呢?我什么时候偷过你的东西,偷过别人的东西!你也不打听打听我的为人!”
娘家妈相信自己的女儿,不会手脚不干净,说:“亲家母,你再找找看,是不是放在什么地方,你记错了。我女儿从来不拿别人的东西!”“不要把你女儿说得那样好听!你女儿把我偷了,你还向着她说话。这真是什么娘养什么闺女!你跟她一样,都是贼!”“你怎么骂人,不讲道理!你骂人还骂到我门上了?你儿子不在家,你就这样欺负媳妇?!你说她偷你,有没有证据?谁看见了?你凭什么这么说?”海堂意识到自己的不对,但她仍然不肯放下做婆婆的架子,于是说:“我先回去了!等你回来再算账!”拉着小女儿转身离去。
屋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信梅从小到大,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她难过地说不上话。“孩子,你要真拿了你婆婆的布证,就还给她吧!她孩子多,定是用得上!”“妈,我真的没拿也没见她的东西呀!”母亲叹了口气,说:“那就把玉华叫回来,他跟他妈好说话。”信梅想了想,没给丈夫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