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带刺的仙人球。
- 连生锁
- 苏颜格
- 2301字
- 2008-08-17 18:46:43
人可以不相信情爱的存在，却病态的奢求着被爱。雅索曾认真思考继父和母亲的关系，是责任，是相互需要，是为了躲避蜚语而将一段并不存在的感情延续。母亲清醒的时候，继父对她非常好，仿佛真有爱情来过。而一旦母亲病发，他将毫不怜惜的制造着那些淤青和伤痕以发泄自己心中的怨恨。感情并不会因为他爱你而停止对你的伤害，也许伤害建立在深爱的基础上，他才能神情快慰。
那些能够接触到的病态而决绝的感情，颠覆了雅索心里的坚持。她把自己包裹成一棵仙人球，带刺的冷漠刺痛自己也扎伤别人。躲避伤害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拒绝别人走入自己的世界，冷笑旁观于故事之外。
打碎那个汤碗是因为雅索实在无法忍受继父的再次将烟灰弹入母亲的汤里，她一直以为自己能够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在那烟蒂掉入汤碗里时，雅索突然强烈的恶心起来。她恶心的不是食物，而是肮脏丑陋的人性。她知道吃不干净的食物，承受殴打与谩骂还要在她翅膀长硬前延续很多年。可她真的不甘心,出生不是为了承受羞辱和折磨。可没人教她该怎样去反抗，她本能的阻挡。力不从心。
雅索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路途好象永远没有终点。她把鞋子挂在脖子上，赤足行走。每一次奔跑，脚尖都像是踩在碎玻璃上，剧烈而深刻的疼痛。年少的不妥协和倔强，一直带给她无穷尽的苦难。怎么可能对那样一个男人撒娇，问他要钱，哄他给自己买好看的裙子，要求他去参加学校的家长会。她做不到，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不去怨恨。如果他能再对母亲好一点，稍微好一点，她就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路过茂盛的紫花槐，无法割舍的芬芳与年少在树下悼念昨天。路过围满篱笆的菜园子，曾偷过黄瓜和豌豆的田间长满枯黄的杂草。路过反复骑车走过的街道，不卫生的小吃摊还没有打烊。路过郊外破旧的铁轨，空旷的站台上飘扬着谁的眼泪和塑料袋。随处可见的寂寞，孤独的影子，四处奔波。
直到路过他。白色的球鞋才能安稳的踩在地上，真实的觉察到自己的存在。每个脚趾都在不安的张望，脸上流下好看的泪水。雅索是知道的，如果这次路过是一个终点，她愿意义无返顾的斩断双脚。从此安定下来。
你什么时候才能够停下来。
已经没有办法停下来。你告诉我那里是终点。
雅索。我真想带你离开。可是我还没有独立，成长需要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我知道。所以我不敢奢望。
坐在槐树上的两个孩子也许都不知道未来将要面临怎的苦痛，他们心怀各自的猜想，等待着结局。雅索掩着脸，她的眼泪从指缝里流了出来。她知道这些脆弱不属于自己，可真的没有办法阻止情绪失控。压抑得太久，无法得到释放，只能纵容自己卸下伪装不堪下去。
那是持续十四年之久的纠结，每天醒来睁眼就能观望到的痛楚。她穿着肮脏的布鞋，被推倒在泥泞里。那个男人指着她说，吃白食的杂种。母亲发病的时候追到学校去打她，撕扯着她的头发，在学校的操场里，那些耻笑一度让她产生幻听。她的手臂被掐得发青，她不敢失声哭喊，她害怕饥饿或是失学的惩罚。生命里无法承受的种种折磨，变得那样真实，如刀剐般撕心裂肺。
身傍坐着的少年，是永远不敢奢望也得不到的奇迹。他纯白的衬衫，他深邃的眼眸，他修长苍白的五指。爱情是谎言和物质组成的奢侈品，少年以为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给不起爱人承诺。他美好的站在雅索的世界之外，不能帮她擦眼泪，也不能搂她入怀，只有观望，仅能观望。年少的他们，无法承担起所谓感情的重荷。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带她回家，因为她无路可去。路上他握紧她的手，他身上淡淡的皂香一直萦绕在身侧。雅索以为那就是希冀中的爱情，她以为自己不撒手就不会失去。她佯装平静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抹净了脸，她天真的以为就此可以有一个美好的开端。
因为他说，别在意那些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他是她虔诚的信仰，她毫无置疑的坚信。
日光灯罩上红布，房间会呈现很迷离的红。窗帘上是她深喜的灰色，绣着大朵不朽的波斯菊。素净的天花板雕刻着旖旎浮雕，吊灯奢华的摸样。他家好看的墙壁和地板让她不敢踏入，她惟恐打扰到另一个世界的安宁。雅索看到他所说的那台很大很值钱的电视机，他曾答应她带来看这台值钱的电视机和他喜爱的旧电影。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离他这样近，仿佛触手可得。
他刚介绍完那个可怜的孩子，就被他修养很高的母亲叫出去问话。没有出现任何争执和混乱的局面。几分钟后，他的母亲进来很严肃的训斥她。雅索面朝那电视机的方向，她不曾眨眼。她知道如果眨了眼睛，自己连最后的自尊都要被人踩在地上辗碎。
你们分手吧，你们不合适不会幸福的。你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女孩你也知道，我出门一打听就知道。邹哲是我儿子，我比谁都清楚他的为人与个性。他对你是同情而不是感情。你们都还年纪小，你不要害了他。
你不要害了他。
她觉得日光灯的昏天暗地的闪烁。她自始至终没有眨过眼，她的姿势已经僵硬到无法动弹。
雅索突然笑起来。少年曾告诉她，他母亲对他多么好，曾在家里很穷的时候炖肉汤给他喝，自己宁可去拣菜叶煮了吃。
她说，阿姨，我知道该怎么做。
她嫉妒他有宽大温暖的床，嫉妒他明亮朝阳的房间，嫉妒他有个那么好的母亲，嫉妒他养尊处优的生活。她彻头彻尾的厌恶自己，她不明白为什么苦痛会被捆绑到灵魂里，腐朽进血肉。那是两个世界的人呐，像两条直线经过短暂的交集后，终奔赴万劫不复的结局。她躲在窗帘后面，蜷缩成一团。她觉得自己真的不能承受，无法忍受。她的身体不停的颤抖，她听到自己歇斯底里的哽咽声。
十四岁的黎明，她从他家二楼的窗台跳了下来。
最后一眼。他房间窗台上那棵带刺的仙人球，那是易存活，却浑身是痛的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