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生生世世，唱与谁听。
- 连生锁
- 苏颜格
- 1717字
- 2008-08-17 18:46:43
许默生的左侧脸是隐藏在森林里的火山。她一直希望自己的头发能足够长足够厚，足够淹没那些嘲弄和惋惜的声音。他们说，哟，这孩子命怎么这么苦啊，幸好没烧伤脸，否则谁敢娶她啊。她把脸都埋进长发里，她闻到自己的发香，她头皮一阵阵发麻，她无数次告诉自己不必在乎。
是呵，谁在乎呢。
她记得小学的时候流行给同学取绰号，坐在她后面的小胖子发现她被头发遮掩的伤痕后就开始用一种恐怖的语气四处宣扬，仿佛默生是瘟疫的源头。他们给她取了“疤子脸”、“丑八怪”的绰号，一到下课就跟在她身后起哄，推倒她的课本和椅子，以取笑和欺辱她为乐趣。
那时候的默生每天夜里都做噩梦。她梦到自己站在一条长长的铁轨上，她脏兮兮的脸上挂满泪水，身后是一望无际的荒草和黑幕。有人朝她身上丢石子，他们喊“疤子脸”“丑八怪”，那些声音被风吹得很远，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生生的疼。许默生抱紧自己单薄的身体，一度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母亲一直对许默生脸上的伤口守口如瓶。她对默生说，那些伤口不是她的责任。她说许家并不富裕拿不出来钱给她做植皮手术。她让默生好好读书，不要怨她。早在那次偷听到父母的谈话，得知自己是领养的孩子，她就学会不再怨天尤人了。那是命，她完全无力反抗的宿命。她的未来，除了读书没有其他方法能够逃脱。她需要很多很多钱，她需要很多很多温暖，她需要很多很多关注的目光。她害怕被孤立，害怕被人耻笑，害怕睁着眼睛撑到天亮。她甚至害怕起风，害怕风会吹乱头发露出伤疤，她是那么渴望自己能有一屋子的帽子，隐藏住所有的疼痛和表情。
有那么一种人，活在自己的伤口里。如果你撒上盐她没有知觉，不是她不痛，而是已经麻木。她的脸朝向阴霾，烟雾永远消散不出她的绝世容颜。
随着弟弟的长大，许家的房子明显变得拥挤起来。许默生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弟弟，然后开始了在学校的住宿生涯。
那是一所以花园式的贵族全住宿制学校，学生来自全国各地，有优异的成绩或者雄厚的家产。学校制定了一些不成文的规定，比如为了保护环境不准带零食来学校，为了防止学生相互攀比只准穿校服，不准家长用私家车接送孩子上学……
这些规定都是给那些顽劣的富孩子定的。不准带零食的后果是整天拿着保温桶给孩子送饭的家长越来多，大家穿着校服开始攀比鞋子的价格和品牌，校门口的大道长年堵塞公交车都开不进来。
许默生永远都是顶着光环的好孩子。老师时常把她作为例子当模范表扬，一张张红艳艳的证书和奖状，无数次模拟考试后被当作范文阅读的作文，类似标准答案的作业本总是同学抄袭的对象……只是，他们谈论着某个默生都未听说过的名牌服饰时，她会自觉的躲得很远。
她有一双洗得发白的鞋子，她不懂专卖店的衣服和货摊上的有什么区别。她没看过欧美大片，不认识那些高鼻子黄头发的美女明星。她看到的那些名胜古迹都是在电视和照片上，她从未离开过这座城市。她觉得无所适从。
初中那三年，许默生的身体开始发育。她总是觉得饥饿，胃是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她是惧怕去食堂吃饭的，食堂离教室很远，每次排队都有无数人插队，轮到许默生时经常只剩下冷饭剩菜。那时候，班里的女同学都很娇气，从不来食堂吃饭。她们天天要减肥，她们有父母送的煲汤，她们称学校的饭菜为猪食物。
许默生害怕别的女孩三三两两相携去宿舍的时候，自己独自一人拿着碗去食堂。那条路，她走得异常艰难。她有很严重的胃病，她吃再多食物也不觉得饱。她不能让学校撤除不准带零食的规定，也不能要求父母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给她送饭，不能奢望现实能给予她更多。那怕，她的渴望如此的微不足道。
直到和雅仁的相识，许默生才觉得去食堂吃饭不是一种煎熬。雅仁是一个极容易相处的人，她家世显赫却从不显摆自己，几乎所有人都不会把她当做敌人。她每天放学都提前几分钟在默生班门口等着，她的手中从不会空着，有时候是一个橘子，有时候是两个大白兔奶糖，一根树枝或者一只纸飞机，总之她从不会让自己觉得无聊。她每天陪许默生去吃饭，她吃的很少，总是先把好菜扒给默生，偶尔她家送来煲汤，她也会让默生先喝。
她是唯一让默生感觉到温暖的人。那种温暖不是给予、同情、怜悯、义务，是真实可触摸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