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红尘(上)
- 繁花落陌
- xuyue89
- 3677字
- 2012-08-17 14:58:50
红尘(一)
蓝澈在一阵阵连绵不绝的颠簸中醒来,四处围坐着足以一口吞噬她的浓黑。她感到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吐着麻痹的泡泡,桑眼也干得冒烟,依依呀呀凑不出一个完好的字眼。她晕得迷糊的眼睛一张一翕,想拿指尖揉一揉太阳穴,才发现自己被反手缚着,嘴边咬着布条系在脑袋后边,已勒出了多道红痕。她惊慌失措地试着蹬了蹬腿,果不其然地叫麻绳牢牢咬住,纹丝未动。
蓝澈急促的呼吸撞碎在车壁上,弹出还没散绝的香味,早已不如刚上车时那般浓烈。
犹能追忆起来的,只有黎伯潦草的解释,”二少爷说姑娘喜欢熏香,之前就吩咐我们要在车壁上拢上一些香味,我们这些粗人哪懂这些啊,笨手笨脚地就给弄多了,还请姑娘多担待些。“
蓝澈还客客气气地让他不用自责,”不过是弄巧成拙罢了,这车上的香味虽说真是有些重,大抵也不碍事。从这到爱晚亭要走多长时间。”
“半个时辰足矣。”
“不知怎么的,我的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蓝澈不自主地找到可以依靠的车壁窝起来,“我就浅浅地睡会,到地方了你喊我起来罢。”
“姑娘放心。”
哪知睁眼后会是始料未及的捆绑和空无一人的死寂。蓝澈瞪大了眼睛,红色的血丝一条一条地爬上眸子,她卯足了劲儿想喊出声来,落入自己耳中的却只有含糊不清又断断续续的吱唔声。再后来,她滚圆了身子,在车驾周而复始的摇晃中,把自己从座上抛到地下,造成“咣”的一声沉闷的一击。
驾车的人没有勒住缰绳,但也撩开了帘子朝里恶狠狠地吐了一句,“老实点。”就又匆匆地目不转睛地往前奔波了。
马车还是上车时的马车,蓝澈六神无主地思量,怎么驾车人换成凶神恶煞的粗狂男子了?文锦在哪?这里是哪?这车要去哪?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注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声。马蹄踏在闹市的街道上不再意气风发,不得已走走停停。车厢内依旧黑稠得认不清南北。蓝澈举着被缚的双手孤注一掷地不断捶打着车壁,直到手背上的淤青由小转大再到惨不忍睹。可惜小小的声响只是沧海一粟,很快就没入了此消彼长的吆喝声,脚步声,打闹声的洪流,销声匿迹了。
蓝澈感到车身轻快地一颠,转了一个大弯,与各类响动南辕北辙,渐渐又清冷了,马儿撒开欢地跑了一段,接着一声长嘶,静了下来。
驾车男子跳下马车,刻不容缓地扯下遮住光线的罪魁祸首,三块墨黑厚布丑恶地成群扭曲在地上,蓝澈下意识地眯了眼。
待她在失而复得的光亮前小心翼翼地启眼时,一位衣着艳丽,满头珠钗,描眉画唇的中年女子正与她四目相对。
“就是她了?”中年女子询问驾车男子。
“没错,她可是我们大名府的头号美人。”
“唔,姿色倒是有几分,不过尚未经雕琢,狐媚劲稍显不足。好吧,我收了,就按之前谈好的三百两。福全,拿银子来。”
“哎呦,丽姨果然是说话办事一点也不含糊,小的,先谢过丽姨了。”
“诶,”被叫做丽姨的女子一摆手,“先别急着谢,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这女子要是不服训,太要强,三个月内死在我这了,你得过来收尸,退给我一半的银子。这醉香楼的规矩,你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知道。”驾车男子捧着银子,眼里此刻被白晃晃地填了个满,头也没抬地敷衍应道。
“德全,福全,去把那个女的带进楼里来。”
丽姨一声令下,两个粗壮的男子一前一后挤进了车厢,伸出的巴掌能盖住蓝澈的大半张脸,缠在她的细胳膊上,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拎了起来,德全见福全一人足矣,便先下了车,立在丽姨边。
蓝澈叫一个手劲甩在地上,顺起眼眸往上游走,死死盯住那个叫丽姨的女子。身后,送她来的马车丁丁当当地驶远了。
“福全,别那么不怜香惜玉。”丽姨蹲至与她齐平,手心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别把这如花似玉的姑娘吓着了。”
接着她猛地站起,抬腿往里走,只留下句嘱咐,“把这姑娘带进去,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沐浴更衣了,再送到我房里来。”
换上新装的蓝澈一洗纤尘,静候在不大的房里四处打量。几案上燃着檀香,轻烟撩拨。香案边是一把古筝,做工精巧,像是上乘货色,轻纱笼起的红木床架在最边上,隔了好几层纱帐,颇有几分迷离的味道。
蓝澈还欲往里看去,却听闻几缕不重的脚步声,赶紧收了眼神,垂在自己脚边。“抬起头来,”那个声音对她说,“在我醉香楼里,永远记住要抬起头。”
蓝澈依着她的话,碰着她笑盈盈的脸,她就近择了一把椅子坐下,说,“我知道姑娘有不少的话想问我,问吧。”
蓝澈轻启丹唇,犹豫再三,还是没问出口。
倒是丽姨通情达理地回说,“送你来的是大名府的地痞刘二黑,专干这不要钱的买卖。他说你是从刘府出来的小姐,我看你冰雪聪明,倒不像别的一些蠢货,只做些无济于事的挣扎。”
“我怎么会在他的车上?”蓝澈忍不住问。
“姑娘可真是问住我了,我只知道三日前他来我这,说刘府要卖一个小姐,是一个叫刘文锦的少爷张罗的,要瞒住他爹,所以卖到临近的州府来,还不能声张。起初我顾念刘家在大名府权大势大不好招惹,也没敢应。他好说歹说,把你捧上天,说你将来准是花魁,我心一横,也就应了。”
“刘,文锦?”蓝澈张着嘴,默默地念着,“真的,是刘文锦吗?”
“是。”斩钉截铁的回答。
蓝澈的眼泪随着丽姨的话音而落。
“接下来,该我问姑娘了。”丽姨收拾出利落的口吻,“姑娘芳名为何?”
“蓝澈,蓝色的蓝,清澈的澈。”
呵,丽姨一声冷笑,“我可是在醉香楼头一回听见有人管自个儿叫清澈的,这名儿不好,得改。”
“丽姨,”蓝澈听罢,失魂落魄地叫住她,“这名儿是我娘留给我的,求丽姨别为我改名。”
哼,丽姨喷出一层冷霜,“刚刚对你客气点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吗?我丽姨说出来的话什么时候收回去过?我看你身娇体轻,有几分西汉末年赵皇后的意思,不如叫了飞燕,不知是否可堪比拟。”
蓝澈默不作声,悄悄然低了头,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嚷惊得差点从座上一跃而起。
“刚刚教过你的,又忘了吗?在这儿,你永远不允许低头。”
蓝澈立即竖起了脖子,“是。”她说。
“琴棋书画会些什么?”
“都略懂。”
“哦,”丽姨挑起眉毛,“歌舞弹唱呢?”
“自小也学过些。”
“几案上有古筝,拿来弹一曲我听听。”
蓝澈抱了琴,展在自己膝前,苦涩夹携着痛楚席卷了她全身,一一化作了音符,在她指尖潺潺流出。
丽姨压着心里拍案叫绝的冲动,不露声色地说,“不错,为我省了不少事儿呢,只需要两个月,我便叫你从蓝澈变成飞燕。你最好给我乖乖听话,少受些皮肉之苦,否则,丽姨的鞭子可不长眼睛,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是。”
“出去吧。”
蓝澈踏出房门,跟在彪形大汉福全身后,眼珠子骨碌碌地一会转向楼梯,一会转往侧门,不动声色地默识在心。
在一间挂着天香房牌的阁间前,蓝澈被推了进去,然后就是淅淅沥沥落锁的声音。蓝澈去探了探窗户,就如意料中的那样,是封死的。幸而阳光并不吝啬,爬过木条的封锁,映了一地斑驳的温暖。
蓝澈背着阳光而坐,双脚也踏到椅子上来,双臂紧紧环着自己,下巴磕碎在两只膝盖间,仿佛要蜷成球,滚出混沌天地。
“我不相信是文锦。”她自言自语,“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不相信。”
“可是,”她同自己争辩,“小茵是他的人,除了他还会是谁?”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她询问着自个儿,“为什么他要这样做?为了钱吗?”
“或许,”她还在寻找借口,“他也是被人骗了。”
“或许,”她不依不挠,“他也是被逼的,一定是,一定是。”
蓝澈嗤嗤地笑了,咧开的嘴中淌进咸咸的泪水,竟尝出一些苦的味道。她把脑袋埋起,贪婪地蹭着地上还未抽离干净的暖。
直到隔壁房里哭天抢地的声响钻进她的耳朵,她才倦懒地举了举眼眸,房里已然漆黑透彻,她起身去点燃烛火,顺道听了听震耳发聩的动静。只听一个年轻女子哀求的声音飘来,“啊,丽姨饶命啊~奕奴再也不敢了,啊~”
接着是丽姨的回应,“再也不敢了。呦,我怎么记得上回你说的也是这个话,啊?别以为你以前是个大宅中的小姐,就有理由扭扭捏捏,赵爷摸你一下怎么了?赵爷早就有心要你了,我怜惜你刚来,可能放不开,一直帮你挡了,你倒好,上来就给人耳光,你当你还在李府哪。”
更多的是鞭子的怒吼,蓝澈堵住了耳朵,不忍猝听。
可丽姨的骂骂咧咧依然见缝插针地落进耳际,“你以为你还是小姐啊,进了我醉香楼就是要听我的,别还想着立牌坊。”
蓝澈攥紧了拳头,手上的青筋若隐若现。她冲至门边,使劲拍打着门扉,振着铁锁一跃一跃地起哄,“开门,开门。”她声嘶力竭地喊。
隔壁的抽打声渐渐平息,蓝澈听见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缓缓地舒了口气。
门“唰”地一声被踹开,丽姨叉着腰立在她跟前,虎视眈眈地盯住她,问,“你发什么疯?”
蓝澈毕恭毕敬地双膝跪下,“飞燕求丽姨饶了奕奴吧。”
“不是不愿意改名的嘛,”丽姨探出食指,勾着蓝澈的下巴,“这么快就改啦,好!识时务,那你说说我为什么,凭什么饶了她?”
“一来,”蓝澈略略思索,“奕奴已经知错,你这样打她还不如让她去向赵爷赔礼道歉来得实在,赵爷怒气可消,奕奴也免再受苦。二来,丽姨把奕奴打得遍体鳞伤,少说又要休整几天,少接几天的客,丽姨您还得吃喝供应,这一来一去不都是丽姨您的损失吗?”
“哈哈,你果然有胆识,起来吧,”丽姨厉声说,“现在你还没体会到这鞭子的厉害,以后,若是你也敢反抗,叫疼的可就是你自个儿了,别多管闲事,还是好自为之吧。”
“那奕奴......”蓝澈咽下半句,楚楚地翘首望着丽姨。
“今日且饶了她,再有下次,打死也是活该。”
蓝澈松了口气,道了谢,退回房里,继续沉溺在无休无尽的迷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