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解春风（上）

渭水桥那端，凌非竹早已看得呆住了。武者大多目力过人，可是凌非竹再三揉着眼睛，却还是不敢相信——前面那个一杯一杯痛饮求醉的俊雅男子，真的就是疆场上横刀立马、万夫莫敌的铁血将军么？传闻中所向披靡的地狱修罗，此刻竟会是柔软哀切如斯。

细细风声从耳边掠过去，冰冷的铁器随之抵住了凤城胸口。凤城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抬手轻轻挡开：“别闹了，酒都被你弄洒了。”

凌非竹半是兴奋半是担忧，收了他的暗器——并未出鞘的落星宝剑之后，向凤城道：“君侯只顾饮酒，竟连一点儿防备之心都没有了么？若方才偷袭你的人不是我，那君侯岂不危险？”

“怎么会呢。”凤城笑笑，看着凌非竹一脸得意的可爱模样：“你是因为成功‘偷袭’了我而沾沾自喜么？”

凌非竹毫不犹豫地应声：“当然是啊。能近君侯之身，那就说明我也绝非凡人了。”虽然担心凤城此刻的消沉落寞，但自问普天之下，又有几个人能如他方才一般，以手中剑指住凤城胸前？那种成就所带来的豪情干云，并不亚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荣光。

凤城仍然轻笑，那笑容却颇有几分同情无奈的意味：“羽林中郎将，你就为这个高兴啊？——可惜了我那杯酒，那可是我好容易才从翁主房里偷出来的呢。”

呃……凌非竹终于发觉有点儿不对劲：“酒杯呢？”今天是他陪凤城一起出来的，他记得很清楚，凤城明明带了一只雕花金酒杯的。

凤城指了指自己的胸膛，用一种“你总算是反应过来了”的眼神，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的随身侍从。

一刹那，凌非竹脸都绿了，探手摸入自己怀里。半晌，颤抖着把那只酒杯掏出来：“君侯，这，这怎么可能……你什么时候……”

“若我没记错的话，你总共往前挪动了十二步，然后解剑出手，直取我胸前……”凤城的声音里，透出一股不同于先前的慵懒闲适，“我在你走到第四步的时候举杯，第六步的时候掷杯，待你的剑鞘终于抵住我的时候，杯里的酒恐怕早就渗透你衣衫了罢。”

凌非竹悲凉凄郁的神色，更胜凤城方才：“可是，可是……我为什么一点儿都没感觉出来……”

“我也很奇怪，你怎么能一点儿都感觉不出来呢？”凤城也是一脸的严肃不解，看着目瞪口呆的凌非竹，他又无比同情地找补了一句：“若方才偷袭我的人不是你，那他现在必然已经是个死人了。”

一瞬间，凌非竹连自裁的心都有了。——堂堂中郎将啊，也算是刀锋饮血的人，却竟然……

倒是凤城慢条斯理，接过酒杯重新斟满，笑容淡淡：“不必伤心，这些杀人于无形的招数，以后我自会慢慢教你。”

凌非竹哽了半天，终于冲出来一句：“咱们回府罢。”

“嗯。”凤城咽下杯中酒，目光落在凌非竹胸口。看似诚恳的语气，却是十足的调侃：“是得回去了，天气太冷，你该回去换身衣服……好罢，是我不对，我当时应该先把酒喝了，再把杯子扔你怀里的……”

凌非竹勉强忍住跳起来的冲动，却总是没想到，原来一向端雅温润、不苟言笑的凤城，一旦玩笑起来，竟会是这种孩童般的模样：“换衣服倒是小事，我只怕回去晚了，翁主又该担心。——况且临走的时候，她不是还叮嘱过君侯，说有事要找君侯商量的么？”

闻言，凤城方才玩闹时的愉悦轻松渐渐消散，脸色复又变得沉郁冰寒。凌非竹却不察觉，先行一步备好车马，等候凤城上车回府。

“君侯，你说这壶酒是你从翁主那里偷来的？”凌非竹一边驾车，一边随意问着，也是多少带了几分好奇的心思。传说轩辕皇朝的骠骑大将军、靖远侯凤城独步风云宛如谪仙，放眼天下，能够收服他的也只有两个人：一为轩辕皇帝独孤玄武，一为他的嫡亲胞妹凤亦柔。

皇帝以权势，妹妹以亲情。所以相形之下，还是凤亦柔更胜一筹——毕竟，凤城虽然效忠皇帝，为轩辕江山奔走驱驰，但他却从未屈服过任何强权威仪。然而对待妹妹，他却一贯都是长兄如父的温柔细致，绝不曾委屈她一星半点。语笑情深，宽厚和婉、疼爱娇宠非常。

坐在华丽舒适的罗帐七香车里，凤城掀开锦缎帷帘看了看天光，漫声应道：“是啊。是她为冬至日的宫宴而特意酿制的‘蕊珠仙子饮’，却不知为何藏下了一小坛，还再三叮嘱我不许偷尝。我倒偏要看看这小女孩的酿酒手法如何高明，于是借来一试……嗯，果然绝胜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