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碧云深（下）

及风微微垂了眼睫，沉默不语。——贵人毕竟是如兄心尖上的女子，他定然是不舍得她去冒险的。而这般举动，也算是逼不得已了罢？酸楚的感觉渐渐自心底升起来，却不知是为了水云寒的求不得，还是为了他自己的不得求……

意识到自己正在想什么，及风连忙甩了甩头，压下心底的欲念。水云寒并没有看出他的异样，只接着说道：“无伤公子复国一事，我本应尽力为先锋。可我终究不愿看到，这天下因而生乱……”

略作停顿之后，温雅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份狠然与无奈：“所以，我不能眼看着贵人冒此奇险，行刺上林苑而被俘被诛；我更不能眼看着整个天下冒此奇险，因了一人得失而令苍生遭蒙战乱。”

及风仍然迷惘，却也多少听懂了一些：“如兄不肯因无伤公子而涂炭生灵，而是想让他兵不血刃地坐回江山么？可惜大将军并不肯玉成……况且，我听闻贵人行事，向来如有神助。如兄虽有防备，而一旦她此行遂愿，那后果不还是天下大乱么？”

见水云寒听得认真，及风想了想，便又接着说：“设法混入九重，我们落霞别苑并不是做不到的。至时，凭如兄医毒之术，暗中便可更迭了江山。而大将军纵然惊怒，到时候木已成舟、逼不得已，就算是为了天下苍生大义，想来他也还是要出面收拾残局的……”

“这倒是个好主意呢……”水云寒笑着，那笑意却缥缈虚浮，“以如此之术，仅送皇帝一人宾天，便不至于激生大乱。若再有手握重权、威信极高的城来安抚三军……独立扬新令，千营共一呼。看似，无伤公子竟是真的可以兵不血刃，而坐拥江山如画了。”

清楚地听到了“看似”二字，及风一时不解：“如兄是认为，便是我们把大将军逼到那样的风口浪尖上去，他也仍然不会支持无伤公子复位么？然则，他与无伤公子，毕竟有着一脉相承的血缘……况且还有隐妃殿下，况且大将军，又那么疼爱着隐妃……”

水云寒依然笑着，伸手抚了抚及风乌滑的鬓发，也似触摸到了自己遥远的记忆：“真是个天真的孩子……就像当年的清儿一样。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城归国不过两年，皇帝却为何敢那么爱重于他？独孤玄武亦是深沉肃密的人君之质，他所宠信的臣子，恐怕屈之不易啊。”

而就算他变了轩辕皇朝这一片天，被逼出面“收拾残局”的凤城，也未必是会无奈支持他，还是干脆举兵讨伐。独孤玄武虽然子嗣尚幼，亦不曾册立皇储，但他却有一个同母的胞弟齐鲁王……到时候，凤城究竟会拥戴无伤公子，还是扶立齐鲁王，这本身也是个很大的变数。

况且，这么多年的岁月蹉跎过了，曾经有着“隐妃殿下”名号的凤亦柔，如今也未必就是一心只向着无伤公子的。

——她都已经是未来皇后了呢。更何况，她可能从来都没有真正爱过无伤……她对他，有的也只是亲情和悲念而已。忽然就联想到了自己和素衣女子的情形，水云寒便以一笑作掩饰：“及风，顺势而为罢。我不想天下生乱，可我也不能把无伤公子的命运都押在城身上。”

及风仍然沉浸在那句“就像清儿一样”当中，直至此刻，听水云寒带笑唤他，这才勉强回过神来：“那么如兄……你就放心把贵人的命运押在大将军身上么？”

“确实是冒险了一点……”水云寒始终微笑，忽然话题一转，挑眉浅声问道：“及风，你觉得贵人的眼睛美么？”

及风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很美呀。有时候我都觉得，贵人的眼睛，与她的容貌实在不相称……”说到这里，似乎觉得不妥，便又忙忙更正道：“那个，如兄，你别伤心，我并不是说贵人长得不好看……我的意思是，啊，我是说贵人的眼睛的确生得太美了。真的。”

看着如玉小人儿染了霞的面容，水云寒不觉失笑：“及风想什么呢，贵人本就不如隐妃殿下那般红颜绝代啊。可是我伤什么心？”顿了顿，眸子里却渐渐带了一丝促狭意味：“及风，你知不知道……以城的清雅端直，却为什么会耽于烟花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