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玲珑玉(下)

宣室殿门外,凤城解了佩剑交到内侍手里,又弯身除去足上所穿的锦缎轻罗靴。行将举步之际,与他素日相熟的一个黄门监却悄然递了个眼色过来,又指了指里面,几乎是用口型说道:“车骑将军也在。”

凤城微笑颔首,经过那黄门监身边时,轻轻往他袖里塞了一枚银锭。转过脸来,他的目色却是冷的,隐约也有几分得色和悲悯,如同他看着那些入他彀中而尚不自知的猎物一般。

天子席前,参拜已毕,凤城轻敛衣裾,在对面锦垫上施施然坐下。独孤玄武手边的白玉缠双龙云纹三珥茶盏中,茶香已冷,可见皇帝坐在这里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凤城心里微微一哂:如此看来,沈平应是把话都说得清楚了罢。倒省了自己不少口舌……

独孤玄武并不绕弯子,几乎是开门见山地质问道:“凤城,你明明是在春巡之前就已经知道将有刺客来袭了,却为何隐瞒不报,眼看着那刺客惊了朕的銮驾?”

皇帝向来心思缜密、言语深沉,便是对待凤城这样的爱重之臣,也少有这般直来直往的时候。方才一番苛责却率直若此,中间更有明显的怒意,凤城便已了然独孤玄武的用心。

瞥了一眼皇帝身后微微飘漾的帐幔,凤城却还是忍了笑意,配合着做出诚惶诚恐的表情:“当日是臣护驾不力,果然罪该万死。但臣确实不知道陛下此言何意,望乞陛下明示。”

独孤玄武玩味似地看着凤城,眼眸幽邃。凤城乍一碰触那样的目光,不觉后背一凉:皇帝既然有心回护自己,便不该对自己起疑才是,却为何会有如此神色?

独孤玄武很快便将一幅帛书抛在凤城面前的漆案上,正是凤城受伤后的遗失之物。他不觉谨慎了一些,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而后道:“陛下,臣之前从未见过此物,这必定是居心叵测之人伪造了,用来构陷臣的。还求陛下明鉴!”

“明鉴么……朕自然是要明鉴的。”独孤玄武似笑非笑,脸上神情却已淡静如平常,仿佛刚才的探究审视,都不过是凤城的错觉一般。回头望着绣了飞龙走凤的软烟罗帷帐,皇帝漫不经心道:“安之,出来和大将军聊一会儿罢。”

沈平从帷幔后面走出来时,显然已经有些气急。勉强同凤城见礼之后,便直奔主题道:“这幅帛书可是我亲手从大将军怀里拽出来的,大将军怎么竟说是自己从未见过此物呢?”

因为心怀芥蒂的缘故,凤城之前也只在军中和沈平有过一些接触。见他治军打仗都还算是个人才,却不承想,一旦用起心计来,他竟会是这般鲁莽。一时心下放松,却也不免好笑:“从我怀里拽出来的?车骑将军的意思是,你趁我昏迷的时候搜了我的身么?”

如此行事自然不算是正大光明,沈平微微低头,脸上也跟着有些发热起来。但转念一想,这可是拉凤城下马的绝佳时机,心里便又有了几分底气:“大行不顾细谨,我虽无意对大将军无礼,奈何大将军心怀不正,一朝被发觉也是情理之中的。”

凤城端起碧玉茶盏轻啜数口,从容反问道:“你从我怀里拽出这幅帛书的时候……可有旁人见证么?我那时早已力不能挣,想来也不过是任你为所欲为罢了。倘或你当时是将传国玉玺塞入了我怀里,然后再拽出来的话,那我今日,恐怕就得是个谋反的罪名了罢?”

沈平只知道战场上的大将军冷酷铁血、平时的靖远侯端雅清贵,虽然判若两人,却都是一样的不苟言笑。他还从没想到过,原来持重寡言的凤城,竟也会有这般好口才。无奈情急,他只能横下心来应道:“我如何就没有证人?当时凌非竹在场,他应该也见到了。”

凌非竹当时的确在场,但沈平无意中从凤城身上拿到帛书之后,立刻便藏起来了,他并不敢确定凌非竹究竟看到了没有。原本也只是说来搪塞一下的,不想凤城听后,竟真的微微变色。沈平心下不觉大喜,立刻奏请独孤玄武,坚持让凌非竹入宫对质。

素日极有主见的皇帝,此刻却难得显出了轻松之意。仿佛是在哄劝两个闹别扭的小孩子一般,独孤玄武宽容地笑了笑,随后向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贴身内侍道:“寿喜,着人去传凌非竹来一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