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翠华引(下)

凌非竹领命退下,转过回廊时,正好遇见凤亦柔朝着他款款走来:“非竹,不过是区区一幅帛书而已,这等不足挂齿的小事,想来你也不必特地上报天听的,对么?”

凌非竹稍一愣神,旋即向凤亦柔施礼道:“非竹职责所在,定当护持君侯与翁主安危无虞。还请翁主放心。”

凤亦柔浅浅扬起了唇角,直到走进凤城房里时,她的唇畔尚有冷涩的笑意。看着哥哥以血参汤书写的,隐约残留在桌面上的字迹,她取了一条布巾细细擦拭着,一边回头轻声问:“哥哥,你在想什么呢?”

凤城不答,只静静地看着白色柔软的布巾上,沾染了血参的殷艳痕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兀然笑了笑,拉过凤亦柔的手,在她莹洁掌心里写道:“亦柔,我想起来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车骑将军沈平,好像颇工书法,尤善模仿他人笔迹……对不对?”

凤亦柔自是不解,挑眉道:“是有这么回事,这个很多人都知道啊。可这有什么有意思的?”

凤城笑而不语,眸色却渐渐深邃。——既是沈平长于临摹,那么,就算他认出了这幅帛书出自何人手笔,自己也可以从容否认,只说这是他故意临摹了,用来陷害自己的;倘或沈平不曾认出这些笔迹,那自己正可以利用这幅帛书,把他和吴越王牵在一起。

——如果父亲还在,一定会斥责他,说此举并非君子所为罢。凤城遐思片刻,微微苦笑。他以未及弱冠之年而看尽沧桑,当初那个逃家避难的孩子,如今已是扶摇青云,直至出将入相、宠贵无双的靖远侯。而他依旧善良的心里,也不免落了世事人情的霜尘。

因了凤亦柔精妙入神的医术,二十多天过去之后,凤城的伤虽然还未痊愈,却已经勉强可以开口说话了。这一日,趁凤亦柔入宫回话之机,凤城下床收拾了一番,瞒着所有人,悄无声息地独自出了府门。

大概是经年见不得阳光的缘故,那条狭长逼仄的甬道里阴暗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地面和墙壁的缝隙里,亦已长满了青苔。燃烧在青铜吊架里的火把,并不曾将这黑暗潮湿淡去几分,反而更加彰显了那种压抑在人心上的阴森狰狞。

也不知拐了多少个弯儿,前面带路的狱卒才终于在天牢最深处的一扇牢门前停下来,转身对着凤城施了一礼:“大将军,这里就是了。”

从踏入天牢的那一刻起,凤城便难免心生感怀,一路上都在想着前尘旧事。冷不防听到狱卒这一声提醒,他虽然回过神来,也还不由得微微一愣:“这里?”

“是啊,您要找的人就是在这里。”狱卒也愣了愣,心说这久病初愈的大将军……不会是迷路了罢?当下笑了笑,低声道:“您若怕回去的时候不方便,小的在这里候着您就是了。”

凤城乍听狱卒的这一番好心,只呛得差点没咳嗽起来。——想他名动轩辕威震八荒的少年将军、铁血战神靖远侯,风雪莽原中不见天日时都还不曾迷失了方向,如今不过是在天牢中多转了几个弯而已,倘若这样就把自己转迷糊了,传出去岂不有损声威……

当下果断地挥了挥手,婉谢了狱卒的美意,凤城艰难启齿道:“不劳你了,我自己能行的。”

那狱卒点了点头,把牢门钥匙交给凤城之后,躬身退下。而他自是不知道的,凤城刚才愣神的原因,并不为别的,只是这间关押着“他要找的人”的牢房,也正是当年曾经关押过独孤玄戬的那一间。

不知这只是个纯属无心的巧合呢,还是别有用心的设计?凤城偏了偏头,困惑的神情略有些孩子气。

——似乎也只能说明,关押在这间牢房里的,都是些重犯罢!凤城理了理思绪,开门举步走进牢房里,而后把铁锁重新锁上。转过身来,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那个黑发掩面、白衣褴褛的女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