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夜合花（上）

可是她仍然镇定，指尖甚至都不曾颤抖一下。不断地挤压止血，以药粉敷上哥哥的伤口，又用干净的棉纱反复拭去那些红紫青黑的血迹。她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一切，神色平静动作轻捷。自始至终，她不发一言，甚至连诸如“哥哥你疼么”这样的话都不曾问过。

凤城亦不需要这样的安慰。不到十岁便开始在疆场上征战厮杀，他最习惯、也最擅长忍受的感觉，从来都是疼痛。哪怕此刻，这种有些莫名的疼痛并不只是来自肩上的伤口，也不只是出于对凤亦柔的心疼。虽然鲜血横流、周身发冷，他的唇畔却渐渐漾开一抹如霜的笑痕。

——因为离开过如月居次，那种撕裂般的痛楚便如同亲手分离自己的血肉。挣扎过了锥心刺骨的疼痛如斯，而今他早已曾经沧海。便是一向见不得血，此刻伤口却有血流如注，他竟也并不如何苦痛。惟有静静地看着他的妹妹，一直以来，他都只是害怕她会害怕而已。

而凤亦柔手边的青铜盆子里，紫黑色的血已经盛满了小半盆。用过的棉纱堆积在旁边，上面也尽是触目惊心的颜色。凤城看着她灵巧地摆弄着红金木小箱子里各种各样的玉瓷小瓶子，神色如常，不由得微微叹息：“亦柔，你不怕血么？”

凤亦柔手上的动作稍一停滞，似乎是没料到凤城会有此问：“怕血？为什么要怕血？”说话间，凤城伤口的血流却已渐渐止住，凤亦柔便以研好的药粉敷在上面，又用柔软的棉纱将伤口仔细裹好。她的神色仍然平静如初，挑眉微笑：“那是哥哥的血，我有什么好怕的。”

她是真的不害怕，因为凤城的血，从来都只会让她心疼。而他却在担心着，以为她会因此而害怕么？垂了眼睫，凤亦柔只专注地调配着手中的药剂，心里却有瞬间的酸楚。——她真正害怕的，是自己会在哥哥和皇帝之间失去平衡；而这些，她却无法、也不能让凤城知道。

凤城沉默了片刻，又问：“那，倘若是别人的血呢？”

凤亦柔抬眸看着她的哥哥，慢慢领悟到了他真正的意思：“若是别人的血，那就更好说了。”

凤城讶然，却终于微笑起来：“亦柔，哥哥现在才相信，你是真的长大了。就算哥哥不在你身边，你也能保护好自己……可是你还要记住，有些时候，单单靠防御是不够的，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御。哥哥知你天性淳善悲悯，难以主动对人下手，但如果有这个必要的话……”

“哥哥！”凤亦柔出言打断了他，几乎有些惊慌失措。“哥哥，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今晚只是个意外，没关系的，这或许就是卦象上所谓的‘血光之灾’……可是你会在我身边，你会一直一直都保护我的，我不喜欢听你说：亦柔，以后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凤城浅浅蹙了眉。凤亦柔太过聪敏，这是他的骄傲，有时候却也令他颇为伤神：“亦柔，你何必这么清莹剔透，须知慧极必伤啊。我刚才所言，只不过是触景生情，随口教你些处世之道罢了，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再说，就算是为了你，哥哥也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话虽如此，他却到底还是不放心。杀人者，恒被杀之，就算他防得住夜半来袭的刺客，也未必能躲过马革裹尸的结局。于是放柔了语气，他尽量说得轻松：“但你终久要入宫，虽是皇后的身份，然而宫中水深，凡事都还要靠你自己小心应对。哥哥并不能帮你一世……”

说起入宫封后的话题，凤亦柔并不见有娇羞的神情，亦不见有分毫喜色：“皇后之尊，倒的确是万人之上。只不过后宫已有佳丽三千，再立我为后，对皇帝来说算是锦上添花，而对我来说，却徒然无故树敌、惹人嫉恨罢了。——此事还容过后再议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