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醉思凡（下）

凤城失神的眸子忽而盈亮，墨玉的色泽里，刹那闪过刀剑的影子。看得元栩无端而心惊，凤城却已启齿轻笑：“上大夫此言差矣。我有什么好惊喜的，静妃殿下品貌如何，与我有关系么？况且一个女子，便是生得再好一些，怕也还会有看不上她的人在罢。”

闻言，独孤玄武还是淡淡笑着，眉目俊朗，意态从容。在座众臣见此，却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狂风暴雨来临之前的天空。那种过分的平静，恰若独孤玄武此刻的神情。

席间气氛一时有些凝滞。便如元栩，值此也被凤城出人意料的疏狂吓了一跳，急忙压低声音，附在凤城耳边解劝道：“君侯向来温润通达，如今却为何这般执拗？你与舜华静妃一事早已内定，君侯也不是不知道其中利害。——就算为了柔翁主罢，君侯也该担当忍耐些。”

见凤城只是一味地垂眸不语，元栩便又扬声笑道：“天子面前，君侯怎可如此肆意玩笑？来，君侯这就向陛下认错领罚去，可别当真搅扰了陛下的兴致才好。”

说着，他亲自斟满了凤城面前的雕花镶翡翠双龙戏珠联耳金樽，轻声催促他去给独孤玄武敬酒谢罪。众臣也都知道，元栩方才的一番话却是说给皇帝听的了，于是也纷纷附和，替凤城打圆场。独孤玄武还是微笑不语，神色却已渐渐和缓下来。

凤城却并不肯领情退却。他虽是一向的温雅端和，骨子里却也流淌着宁为玉碎的铁血傲然。明知元栩等人的此番言举，是对他善意的维护；也知道颜舜华一事干系重大，牵扯了太皇太后与皇帝之间的权争，决不是他所能左右的。然而值此情境，凤城到底也还意气难平。

于是他举了酒杯，却并不饮，淡静柔和的浅笑里，便隐隐有了些桀骜的锋芒：“陛下所赐的美酒固然香醇，但城不敢再饮。适才已有不当之言，若再有什么醉酒放肆的举动，城的罪过怕就更不可赦了。”

“有道是‘酒后吐真言’么。大将军不妨趁此机会，将胸中真言一吐为快罢。”独孤玄武清泠泠启齿，声色里全无波澜，“舜华之出身德容都不亚于庞家贵姬，而大将军果然全不动心么？”

凤城仍旧不肯饮酒，亦不肯正面回答皇帝。看向独孤玄武的目光，却别有深意：“皇室公主，天下美姬，若能任城选取，而无人相强……”

闻言，独孤玄武不由得变了脸色。席间众臣虽不知此话有什么特殊之意，但言语间的桀骜疏狂却也都是听出来了的，一时间，众人只骇得各各噤声，垂眸不敢言。凤城却仍然定定地看着独孤玄武，带了些倔强和恳求的意味。任凭席间冷凝的气氛压在他心上，窒息般疼痛。

因了素日的恩遇尊荣，又是今夜华筵的主角，凤城便坐在独孤玄武下首。他看得清皇帝眼中的冷冽和悲悯，听得出他隐约的怒意和歉疚：“若大将军执意看不上这等贵家女子的话，那就如王孙所言，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了。然则，那个如月居次……”

“并不关沧海巫山的事，陛下。”听到“如月居次”的字眼，凤城忽而出言打断了独孤玄武。与他素日的仪范持重比起来，这一举止显得有些越礼，然而也另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真切庄肃，端然不可犯。

独孤玄武微微叹息，却还是容凤城说下去：“城此生最爱的女子，惟有亦柔一人而已。余者如静妃之流，全然不在城的心上。况且静妃殿下既连皇后之尊都不屑一顾，城又岂敢委屈她做区区吏人妇呢？”

一言未毕，众人皆已齐齐失色。独孤玄武盯着凤城，霍然大怒：“凤城！若朕果然将舜华指婚与你的话，你竟敢不依么？”

凤城默然片刻，而后从容饮尽杯中酒，音貌如常：“陛下，亦柔未嫁，我誓不娶，此外再无多言。”

淡淡道来，却由此尘埃落定。酒尚未过三巡，原本是庆功贺宴的主角却反而被治了罪，这大概也是轩辕皇朝开国以来头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