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风波起（二）

华兴街是邺城最繁华的商业街，走走看看逛完了贾大方去过的几家铺子，商铺没有异常，商铺的主人也没有什么异常，桑雾初一边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一边漫不经心地和米铺的掌柜聊着天，老板娘掐着手绢风情万种的走过来。

“这人比人啊，就是气死人。前几天还死乞白赖的跟咱们这赊米，今儿就不知打哪儿发了笔财，平时砍价都不让利的香料现在成包的往外送。”

桑雾初看着老板娘脸上拧成一条的眉毛，付了银两让老板娘称了二十斤米，“不知大姐说的是何人？”

这米铺老板娘看上去比桑雾初的娘还得老上几岁，这一声“大姐”叫得她脸上乐开了朵花，捏着帕子掩着笑手往斜对面的花香铺子随意一指，“喏，就是说他们咯。平时穷的不行，两个月前还差点让人抢了媳妇儿抵债，手给打的血肉模糊的，没想今天不只把跟我们几家赊的账都还上了，还送了这些香料，听说是家里那边发了财，要收拾收拾关铺子回家了呢！”

桑雾初让衙役接过米，低着头往外走，身后的衙役捧着米袋面面相觑，忍不住开口问道，“桑姑娘，这些米怎么办？”

“济贫。”

香料铺子离米铺不远，几句话的功夫就到，桑雾初撇了一眼掌柜手上缠的布条，指尖挑着香料闻了闻，“掌柜的，麻烦秤半两天竺葵。”

掌柜是个青年，估计扔到人群里要是能一眼找出来也是因为他黝黑的面色。青年右手不便，动作却仍是利落。

“掌柜的手是怎么了？烫伤了？”桑雾初递过银两，漫不经心的扫过他的手。

“没、没什么，前几天不小心给弄伤了，没什么的。”

“姑娘，天竺葵是用来提神的，我看姑娘脸色不太好，要不要买一些杏花回去，可以镇静安神的。”一只细白的手掀开后堂的帘子，女子腆着微隆的肚子走出来，脸上挂着柔和的笑，眉清目秀确实好看。

对着身后的衙役打了个手势，桑雾初看了看温柔的老板娘，又看了看一脸局促不安的掌柜，暗自叹了气。

在她看来那人也是死有余辜，若非此事关己……谁都有万不得已的时候。

府衙，桑雾初不卑不亢的在知府面前说出自己的推断，不时的皱眉。

“死者所住的房间里，犯人虽然小心翼翼，但还是在窗边的角落留下了脚印，民女在脚印里发现的栀子花的花瓣。栀子的味道很浓，如果经过大片的栀子花丛，身上是不可能不沾上香气的。”

桑雾初让衙役把她收藏在手帕里那瓣被踩烂半边的栀子花瓣呈给知府，知府让衙役先拿给温璟。

桑雾初一滞，低下头想了想，接着说道，“死者身上没有栀子的味道，生前和他的小厮去的几处地方都没有栀子花，那么，这片花瓣显然是犯人无意间踩在鞋底带进来的。犯人住在城郊，城郊的山上有一片野生的栀子花丛。民女去香料铺子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栀子的香气，但是香料中并没有栀子花。想来是犯人回家看见鞋底的花瓣后给收起来了。”

这时候一个之前跟着桑雾初调查的衙差手上端着几盒栀子花回来了。

“大人，这是从香料铺的后院搜出来的。”

桑雾初看了一眼，知府仍然让他把搜到的栀子拿给温璟，而温璟只是瞥了一眼便扬了扬手。

桑雾初让衙差把贾大方的尸首抬进来，看着围观的人窸窸窣窣的往后退着，她在心里冷笑一声，偏过头看了一眼温璟，对方细长的丹凤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桑雾初，做了个“继续”的口型。

桑雾初双手合十对着尸体鞠了一躬，上前拉开白布。

“死者的头部曾遭到重击，但是其死因其实是窒息，大人请看，死者脖子上的掐痕，食指的部位并不明显，甚至没有痕迹，这说明，凶手右手的手指，至少是受了重伤。”

桑雾初转身走到香料铺掌柜的面前，定了定神，“你右手上的伤，能让我们看一下吗？”

她以为这个案子对她是不公的，那么，对他就公平么，对他那个怀着身孕的娘子公平么。看着这个从被押起来到她说完推断的过程中没有喊过一声冤枉的汉子一脸释然的拆掉手上的布条，然后举起手让知府看到他右手残缺的食指，桑雾初有一瞬间觉得惶然，对着温璟弯腰行了一个大礼。

“温公子，雾初有一事相求。”

闻言，温璟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看着桑雾初的脸，“桑姑娘想必是求错人了，姑娘该找的是知府大人，而非在下。”

“雾初没找错人，这件事，想必只有温公子可以做主。”

一贯漠然的脸上有着摆明是装出来的顺从，温璟静静地望着她，狭长的眸子里有几分促狭。

“说来听听。”

“贾大方为富不仁，暗里对穷人放贷且利息颇高，还不上钱就上人家夺人家财打砸一番，雾初听闻贾大方垂涎犯人妻子已久，故意抬高利息抢其妻子抵债，更是纵容家仆对犯人施暴致其残废，况且我东陵律法确切声明禁止高利贷。”桑雾初说道这里，抬眼看了温璟，“雾初恳请，对犯人从轻发落。”

温璟看着师爷呈上来的随堂记录，敲着扶手，“理由呢？”

理由？她刚刚不是已经说了么？桑雾初咬了咬嘴唇，皱着眉开口，“我东陵国乃是礼仪之邦，当今圣上乃盛世明君，在圣上的统治下贤臣辈出，理当是公平公正不会出现冤案错案……”

桑雾初说到这里，声音弱了下来，指甲掐着手心，懊恼的偏过头。

“桑姑娘觉得，这桩案子是冤案，还是错案？”

温璟笑着摇摇头，站起来往外走。

上了年纪的知府大人又开始冒冷汗，从袖中掏出帕子一个劲的按着额头，“璟爷，这……”

“就按桑姑娘说的，从轻发落吧，”经过桑雾初身边的时候，温璟看见她咬得泛白的唇，轻声笑道，“相信知府大人，也是个清正廉明的贤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