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梼杌堂

武林同辈对桑雾初看法多是“冷漠”,是以,来见她前,霍天想了很多种说辞,此刻却都用不上了。

桑雾初随霍天一起到了峒山弟子落脚的宅院里看了贺九。

前些日子他太过招摇,引来那些人的注意,此刻只能苍白着一张脸倒在床榻上,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上前探了脉,桑雾初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轰了所有的女弟子出去,“金银花和甘草各一两,加一钱生大黄煎好,寻两碗羊血,再烧桶热水来。”

钩吻加上虞美人,“美人泪”这个名字也是取的够低俗,当然,她并没有指望幻灵殿这次会用上什么上等的毒。

毕竟只是用来找出她的引子。

“事不关己”与“祸及他人”的区别就是,后者让她再不能有高高挂起的心思,还不如直接让那些鼠辈找到头上。

霍天端了尚且冒着热气的羊血进来,屋里顿时一股腥膻,桑雾初皱了皱眉,“给他灌下去罢。”

不用她嘱咐什么,两碗羊血怄得贺九吐没了半条命,霍天倒了一海碗白水给他灌下去。

当然也是吐了个干净。

桑雾初在他的檀中、血海、内关三穴处各刺了三个血点,转身对霍天道,“药煎好了给他服下,水里溶了清络丹,泡上半个时辰即可。”

贺九此时意识是清醒的,谢意和愧疚交加在一起,让他一时不知道如何面对眼前的女子。

桑雾初瞥了他一眼,“碧落谷与贵派交情匪浅,若不救你,我怕回去要抄百遍清心咒。”

言毕,见他面色又白了一层,抿唇又道,“曾闻峒山派的贺九公子本是个不世之材,雾初也好奇,贺前辈若是还在,贺九公子会不会是另一番模样。”

这一番话确无虚言,一刀刀扎在贺九的心坎上。

贺长老的老来得子,对这个儿子却格外严厉,贺九在父亲的教导下出落成少年英才,一路顺风顺水,却在贺长老谢世后变得一蹶不振起来。

终是年少不堪一击。

这些话若是峒山派本门弟子说出来,贺九必然大怒,此刻被这个刚刚救了自己的少女点破,他却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羞愧难当,悔恨不已。

桑雾初站在院子里,右手下意识的抚着左手小指指骨。她知道自己的斤两,只想着幻灵殿这次来的人不要太弱,也不能太强。

然而剑气随着破风声嵌进她身后的树干中时,她便知道对方又高看自己了,甩出三枚银针打偏迎面而来的剑身,提气闪了开去。

对方招招狠厉,桑雾初手上的银针一根根打出去,只剩下闪躲的份儿,高来高去间渐渐脱了力,被对方用剑锋抵住了脖子,双手扣在胸前。

瞥见他腰间明晃晃的令牌,桑雾初嘴角扬起,似笑非笑的问道,“不知阁下是幻灵殿四堂中的哪位堂主?”

对方是谁并不重要,她只是需要点时间。

是以,当那人说出“梼杌”二字时,桑雾初摸到镯子上的暗扣狠狠按了下去,同时对方溢出口鲜血,错身跌至一旁。

一枚毫针显然没有这么大的威力,她抬眼,视线移到一身玄衣的温璟身上。

“他逃了。”

“逃便逃吧。”幻灵殿和碧落谷的仇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没了他也还会有别人。

梼杌堂堂主,她桑雾初真是好大的面子。

颈上的伤口浅且细,金疮药撒上去只有些刺痛,桑雾初抚平衣袖,对上温璟细长的眼,刚想问他“怎么在这”,又觉得这是句废话,便没问出口,只瞧见他肩上透出斑斑血迹。

霍天等人闻声出来时,院里只剩他们两人,瞧是贺九没什么问题了,桑雾初道了声“告辞”便要离开。

“姑娘且慢,”霍天唤住她,手上提着那把玄铁短刀,“这刀我峒山派保不住了,今后……还请姑娘好生保管。”

一路上温璟不时去看她别在腰间的短刀,桑雾初看不过眼,回了客栈后将刀摘下来递给他,“送你了。”

“霍少侠送给姑娘你的东西,在下可不敢觊觎。”温璟笑着推开。

桑雾初歪歪头,展开双手伸到他眼前,“你觉这是双提刀的手?”

他摇了摇头。

桑雾初唇角微扬,“我也不觉。”

温璟低下头,刀在手上掂了两下,“我以为,姑娘对他有意。”

取来药箱,桑雾初听了这句话后拿眼角睨着他,“你想得太多,”未了,她一面拆着温璟肩上的纱布一面道,“我只是觉得,若是霍兄接手掌门,峒山派或许能复百年前的辉煌。”

还不如不解释。温璟心下苦笑,伤口处又是一阵撕扯皮肉的疼。

握着匕首刮净伤口周围的腐肉,指尖的温度比草药更凉,一点点抹开在他肩上。桑雾初也知道他是为了救自己才出手,心里便一直过意不去,“其实你不必去的,我自己也能脱身。”

垂眼便能看见她如绢的青丝,是和她性子相反的柔顺,温璟点头,“桑姑娘当然厉害,是在下多事了。”

她抿着唇,换了新的纱布一圈圈缠好,打了个平整的结,半响才咬出两个字来,“多谢。”

她的谢意和她的温柔同样难得,温璟淡笑着送她出门。

想留下她,想带她回京,想把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犹如千尺寒潭的眸子在烛火的映衬下变得晦暗不明,温璟倚在窗前吹了半宿的风。

灰衣人悄无声息地进了屋,跪至一旁,“殿下。”

东方渐渐泛白,桑雾初如他所料的骑着匹白马扬长离去,温璟掩在袖下的手握了握,权当她是不愿见离别。许久才缓了情绪,低声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