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你是真的不要我了

胤禛不露痕迹地看了一眼我正在流血的手：“传太医。”

苏培盛赶紧吩咐一旁的小太间找太医去了。

“皇上万福金安。”我和丽嫔给他行礼。

胤禛冷冷地说：“丽嫔，你可知罪！”

张品如赶紧跪了下来：“皇上……”

“苏培盛，她刚进宫的时候是什么封号？”

“回皇上，是常在。”

“那就降为常在，搬去冷宫好好思过吧。”

浑身的血液顿时冰凉，这是他宠了大半年的女人，说废就废了，还废得这么彻底，贬去封号，打入冷宫，是为了我吗？我应该高兴的，可我为什么这么害怕呢？

“皇上，皇上饶命，臣妾错了，求皇上恕罪。”张品如吓得脸色苍白，话都说不利索了。

胤禛面无表情。

“娘娘，贵妃娘娘……”她爬到我脚下，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顿时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不由自主地说道：“皇上……”

胤禛瞄了我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怎么？贵妃连替人求情，都能求上瘾吗？”

我心里一痛，他还在记恨我上次替廉亲王求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的恨有这么深吗？

张品如见皇上不开恩，我也不说话，自知无力回天，索性不再求饶，破罐破摔起来：“皇上，臣妾奉命协理六宫，没有做错什么，为何要受罚？”

“朕给了你协理六宫的权力，却没有给你以下犯上的权力。”

“以下犯上？皇上您都没有问问臣妾为什么要这么做，便要处罚臣妾，怎知臣妾以下犯上了？”

“年妃是贵妃，不管朕来不来翊坤宫，朕既然没有废黜她的封号，她就是你的主子，你来翊坤宫闹事，还不是以下犯上？再者，即使年妃有错，那也是朕和年妃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插手，朕自会处理。”胤禛冠冕堂皇地说着，我呆呆地看着他，心里慢慢有了一丝暖意，我们之间的事只在我们之间，不容许第三人插手，有一种心痛的幸福。

“哈哈。”张品如疯狂地笑了起来：“皇上还会处理吗？皇上你根本就什么也不会做，这宫里的流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皇上做了什么？你冷落贵妃无非不过是不敢面对而已，说到头，你就是个戴了绿帽子还不敢吭声的胆小鬼！”

“拉下去。”胤禛脸色一沉：“张常在精神不正常，派人看着，免得她惹事。”

“哈哈……”张品如一路笑着被人拉走了，留给我的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皇上，崔太医来了。”苏培盛见这气氛冷到快要结冰，赶紧识实物地说。

胤禛这才回过神来，示意太医给我诊视。

伤口很深，崔太医给我清洗、上药、包扎，足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

胤禛静静地看着，等崔太医处理完伤口，他把所有人都赶出了翊坤宫，只把我和年羹尧拎进了门。我很庆幸他没有伤了那个砍伤我的侍卫，至少现在没有。

“亮工，朕听说你想带年妃离开紫禁城？”胤禛的话很冷，没有表情。

我的血液又结成了冰……

年羹尧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跪下淡定地说：“臣请皇上，允许臣带舍妹离宫，漓儿自小被我们宠坏了，得罪了皇上，实不配再居贵妃之位。”

他是存心的，故意在胤禛面前使用“漓儿”这样的称号，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如果皇上允诺，臣愿意辞去一切官职，带着漓儿远走高飞，今生今世，不再踏入京城半步。”这是诱.惑，赤.裸.裸的诱.惑，难怪他一直说他必须有权势，当权势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皇上也要忌惮三分，他才有了谈判的筹码。可是他并不了解胤禛，胤禛是个皇帝，而且是个小心眼的皇帝，这种被人要挟的事，如何能得逞？

果然，胤禛并没有给他一线希望，只是淡淡地说：“亮工不愿意留在京城，那去杭州当个将军吧，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将军一定喜欢得紧。”只一句简单的话，就表明了立场——直接就废了你，看你能掀起什么浪来！

年羹尧脸色苍白，也许他没想到，经营了这么多年，只一瞬便彻底瓦解。胤禛调他离开京城，把我留在这里做人质，他自然不敢枉动，如此简单的应对，却是十分有效的。听说年羹尧最后被赐死是因为谋反，在我死后谋反，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将军要是没有其他事情，就跪安吧。”胤禛下了逐客令。

年羹尧担忧地看着我，我赶紧冲他使了个眼色，让他速速闪人。

年羹尧却一动也不动。

“将军还想得个私闯后宫的罪名吗？或者要朕把你们俩一起关进大牢？”

我瞪了年羹尧一眼，他终于一言不发地走了。

我静静地立在一旁，屋里就剩我和胤禛两个人，气氛凝重得吓人，第六感告诉我，暴风雨就要来了。

不知沉默了多久，胤禛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问：“年妃，想离开朕是吗？”

我沉默是金，这种时候，为避免越描越黑，还是不说话的好。

胤禛在等我的回答，可我却一直没有反应，他终于生气了。

“年梦漓！”胤禛走到我面前，伸手仰起我的下巴，他眼里有怒火在燃烧：“朕警告你，你是贵妃，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这紫禁城就是你最后的归宿。这辈子，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不要有其他想法。否则，年家满门抄斩，你最好相信我的话。”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一刻的眼泪，叫感动。他还是在乎我的，我以为他已经把我给忘了，张品如说得对，他只是不敢面对，就像我一样。

胤禛看到我的眼泪，眼神更加黯沉，说道：“从今天开始，你不许踏出翊坤宫一步，朕会派侍卫守着，如果你敢走出去，不要怪朕不留情面。”

我没有说话，他看了我几秒，转身离开。

时间不多了，真的不多了，也许我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他今天一走，我又出不去，不知有生之年还有没有希望见面……

“胤禛……”以前我们争吵，总是他来打破僵局，这次，换我吧。我快步跑过去，还扭到了脚，这该死的花盆底！不过我没感觉到疼，我从背后紧紧抱住他：“胤禛，不要走，我们不吵了，好不好？”

胤禛顿住了身子，有些僵硬。

“我好想你。”我哭着说：“哥哥要带我离开，他说如果我们走了你就会宣布年妃已经薨逝。我在想如果这样是不是就可以逃开年妃的命运，是不是会有另外一片生机。但是我舍不得走，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你，一想到你要恨我一辈子，我就觉得不能呼吸了，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如果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梦漓心里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我对你的情，从来没有变过！”

好长时间的沉默，我不知道胤禛在想什么，我只是一直抱着他，不肯松手。

“你以为这么说，朕就会放过年羹尧吗？把朕当傻瓜？”过了几个世纪之后，胤禛冷冷地说，边说边掰开我的手：“松手，免得又碰到伤口。”

我麻木地把手缩了回来，眼泪无声地落下。

胤禛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睛里没有一丝情意，转身离开了翊坤宫。

我这才感觉到脚上钻心的疼，低头一看，已经肿了一个大包。

深情表白换来无情的冷漠，即使我再有阿Q精神，也无法继续强颜欢笑下去。崔太医每天都来给我换药，手上的伤、脚上的伤，大半个月就已经痊愈了，心里的伤，却不知还能不能愈合。

“娘娘怎么憔悴成这样了……”雨兰来看我，脸色十分苍白。

我淡淡地笑：“哪有什么憔悴，我又没生病，只是有些无聊罢了。别叫我娘娘了，这个称呼我听着别扭。”

雨兰握起我的手，轻声说：“妹妹，我不知道你和皇上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实在看不得你们这样互相折磨。在这紫禁城里，爱是最奢侈的，所以也最珍贵，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能忘的，就忘了吧，好好把握现在的幸福，才是真的。”

我无奈地说：“你以为是我在和皇上闹脾气吗？爱？也许曾经有过吧，但现在，他已经不爱我了。”

雨兰坚决地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说道：“你看，这是前几日中秋的时候，皇上和我一起看花时写的，这分明是在想你。”

我展开纸，上面写着一首小诗：《仲秋有怀》

翻飞挺落叶初开，怅怏难禁独倚栏。

两地西风人梦隔，一天凉雨雁声寒。

惊秋剪烛吟新句，把酒论文忆旧欢。

辜负此时曾有约，桂花香好不同看。

眼泪又开始蔓延，胤禛你是在想我吗？如果你想我，为什么不来看我？

“妹妹，别哭了，无论如何，你得到的是皇上的真心。”雨兰略带忧伤地说：“就算受些苦，也值得。”

我擦着眼睛说：“雨兰，你别对我这么好，你不生我的气吗？如果不是我，你也许会比现在幸福得多，但现在你却还来安慰我……”

雨兰微笑着说：“妹妹怎么这么说呢？当初我落难的时候，如果不是你，也没有现在的我。其实幸福不幸福又如何，我们身为女人，能够奢求的，也只是那么一点点的温暖罢了，只可惜，能够给我们温暖的，正巧是同一个男人，但这也不是你的错。”

我摇了摇头：“雨兰，是我的错！这一生，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

雨兰迷惑地看着我。

“如果不是我，皇上不会把你娶进王府，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失去孩子再也不能生育，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雨兰的脸色慢慢发青，她颤抖地问：“你在说什么？皇上娶我是德妃娘娘赐的婚，他早就对我有意，与你何干？孩子……孩子不是因为我身体不好才没有的吗？”

我哭着说：“皇上送你的香是我调的，我让他找一个德妃娘娘身边的宫女送出去，所以他找到了你，我无法告诉你为什么，但这是事实，正是因为那片香，才让德妃娘娘误会的。孩子，孩子也是我害死的，因为曼陀罗花粉混合胤禛身上的檀香，对孕妇有伤害，你才会严重虚弱以致小产，我当时是嫉妒了，我害怕你夺走胤禛的心，我鬼迷心窍了。”

雨兰怔怔地看着我，既不哭，也不闹，更让我觉得脊背发凉。

良久，她终于叹了口气说道：“原来如此，原来皇上从来就没有爱过我。”

我无语对苍天。

雨兰自嘲地摇了摇头说：“我一直以为，皇上对我还有些旧情，他是爱我的，虽然他更爱你，如今看来，有情的，只是我一个人而已。”

“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像我们这样的女人，陷入紫禁城，都是身不由已，你所做的，只是为了自保而已。易地而处，如果我能得到哪怕是皇上对你一半的宠爱，我一定会要你的命，只是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机会。”

我诧异地说：“你不怪我吗？你原谅我了？”

雨兰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我不怪你，原谅……原不原谅又有何异？也许以后我能原谅你，但现在，我做不到。”

我垂头，这个答案，已经比我预期的好了许多，良心的十字架，终于可以放下了吧。

“年贵妃娘娘，你保重。”雨兰冷冷地站了起来，低头看着蜷在床上的我说道：“皇上说得一点也没错，你太聪明，可就是不够心狠，这紫禁城，不适合你。”

看着郭雨兰远去的背影，我将自己整个包进了被子，好像这样才安全，就像缩进胤禛的怀里一样。

翊坤宫越发冷清，年羹尧被贬去了杭州，郭雨兰再未踏入翊坤宫半步，郁桂的笑容，随着年羹尧的贬斥，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话少得多了，鱼宁难得才能进宫一回，我平日除了和安贵人说话之外，就只能逗弄屋里的鹦鹉了。

我的鹦鹉名叫“小白”（从前我起的，因为一身的白毛，我对这个名字又情有独钟）。小白很聪明，虽然我没有刻意去教它，但它已经学会了很多词，比如：胤禛、圆明园、对不起、为什么、下辈子、回家……

时间静静地流淌着，我的梦、我的情，都慢慢变成了残酷的现实，雍正3年11月已经到了，虽然现在我的身体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但我知道，大限之期，就要到了。

我每天都会把胤禛写的《仲秋有怀》拿出来看看，他是不是还在怪我，宁可对诗伤怀，也决定与我老死不相往来？

我拿出纸笔，给他写了一封信。

“胤禛，见信如故。

时间匆忙，如白驹过隙，一转眼，我们已经相守18个春秋，从相遇、相知到相守，一路走来，虽然有伤害，有痛苦，可我还是感谢上苍能够让我们相遇。

我之于哥哥，是一份亲情，虽然我们并不是亲兄妹，从我踏足这个时空起，就是年家给了我亲情的关怀，身上是否流着年家的血，又有何妨呢？他们永远都是我最牵挂的人，但哥哥终逃不过一死的，这我相当清楚，你是帝王，要顾的不止是儿女私情，还有大清的江山，我懂，我不会再为难你了。

我之于你，与哥哥不同。不知是从何时爱上你的，也许因为你是第一个真正征服了我灵魂的男人，也许是因为平时冷酷的你会为我而露出温暖的笑意，也行是那个愿意在我受伤的时候陪着我发几个月呆的男人让我深深感动。

在你牵着我的手让我和你一起赌一把未来的时候，虽然明知前面是万劫不复的悲剧，我仍然决定义无反顾地陪你沦陷，我不后悔。我知道现在我们彼此都伤得很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胤禛，能原谅我吗？如果你不再爱我了，也请不要再恨我，我不想带着你对我的恨离开这个世界。我所希望的，只是在离开之前能再见你一面，能够再一次被你抱在怀里，只是一个拥抱而已，我是不是很贪心？如果你还记得我，如果你能原谅我，我会一直在翊坤宫等着你。

我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不要让我等太久，好吗？梦漓顿首。”

写完了信，我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想说的都写在上面了，胤禛看到，应该会来吧，如果他对我还有一点情意的话。

我不能离开翊坤宫，但好在有钱能使鬼推磨，我拿出一串胤禛给我的昆山玛瑙，立刻就让鬼套上了磨绳，这个“鬼”，是一个翊坤宫门口的侍卫，叫李东。

我郑重地说：“帮我把这封信交给皇上。”

“娘娘，奴才哪里见得到皇上啊？”

我想想也是，于是改口说：“那帮我交给苏培盛苏公公。”我和胤禛一路走来，苏培盛是最清楚的，我相信他会帮我。

“是。”

“一定要亲手交在他手上，知道吗？”

“奴才知道。”

我坐在翊坤宫门口等着，直到李东回来告诉我信已亲手交到了苏培盛手上。

“是你亲手交给苏公公的吗？”

“是。”

我舒了口气，转身回屋，胤禛，你会来吧。

“小姐，你吃些东西吧，这字都写了一下午了，不累吗？”郁桂心疼地说。

我一遍一遍地写着两句话：“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样的意境，让我安心，只有写这两句话的时候，我才能找回自己心灵的平静。

“郁桂，你说皇上收到我的信，会不会来？”

“会的，皇上会来的。”

“那他今晚就会来吧？”

“是，小姐，皇上今晚会来的。”

于是我沐浴更衣，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显得那么憔悴。

可是我静静地等了一夜，胤禛没有来。

“你真的把信交给苏公公了？”我不甘心地问李东。

“是，娘娘，奴才的确亲手交的信。”李东低着头却十分肯定地说。

“小姐，也许皇上昨天太忙了，咱再等等吧。”

第二天，我不写字了，只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

第三天，胤禛还是没有来。

七天过去了。

郁桂给我披了件外套：“小姐，别难过了，进屋吧，外面风凉，我看皇上八成是忙坏了，听说西北……”

“郁桂，别说了。”我打断了她的话：“皇上不忙，他是真的下定决心不要我了。我还以为他之所以生气，是因为在乎我，是我太傻，早该想到，他之所以生气，是因为我让他丢了君王的颜面，是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权威，他永远不会原谅我的。”

“小姐……”郁桂忍不住哭了出来。

“别哭，别哭。”我笑着说：“这样很好，皇上这样，我也就没有牵挂了。”

“小姐你胡说什么呀，听得郁桂害怕。”

“没什么，你去帮我把那个蓝田玉的蝴蝶发簪拿来吧。”

郁桂略带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还是回屋拿去了。

我出门把李东给叫了过来：“再麻烦你一件事，明天帮我把齐妃娘娘带来好吗？说我有东西要给他。”我平静地说着，把郁桂手上的发簪塞到了李东手上。

李东怔了怔，还是点头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