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爱我就该知道我要什么

今天的午后，太阳格外清朗，胤禛与大臣们在大殿议事，我避开众人，独自离开了养心殿。我需要让自己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需要安静地好好思考。

慢慢悠悠地，我走到了御花园的湖边，这里是我比较喜欢的地方，宽阔静谧的湖面，能让我忘掉很多烦恼，湖边有个小石窟，可以让我安安静静地蜷缩着想心事。

“年主子这次也太惨了。”远处传来小声的话语声，声音有点耳熟，这个声音似乎在养心殿里听到过，只是不知是哪个宫女。

“我们主子想问问，她是不是真的不能再生了？”另一个陌生的声音问。

“真的，太医说肯定是不行了。其实年主子待下人挺好的，不想遭此大难……”

“哎，她的命太好了，也该有此劫。年羹尧功高盖主，年妃又把皇上抓得牢牢的，已经有了八阿哥，肚子里还怀着一个，这要是再生个小阿哥，都不知道天下是姓爱新觉罗还是姓年了……”

“嘘，你小声着点儿……”

缩在石窟里的我浑身一颤，我多笨呀，这么简单的道理居然都没有想明白，倘若我再生下福沛，那必定坐实皇后的宝座。年羹尧手握重兵，我权倾后宫，我们二人联手，把我的孩子推上皇位，胤禛如何应付？我杀人于无形的本事胤禛是见识过的，若有朝一日我调头对付他……

我忽然感到一阵悲哀，他是怀疑我吗？他担心我威胁他的皇权？他对我下不了手，却可以对我们的孩子下手……只是这次差点害我丢了性命，只怕是他没有预料到的吧。

我觉得特别累，什么也不想去想，只想静静地靠在冰凉的石头上，呆呆地望着湖面，让自己尽情地麻木。

“年小主，年小主……”恍惚中，我听到有人在叫我，谁呀？我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四周已经漆黑一片，我竟然从正午坐到了深夜。

“既然她没有出宫，一定就在这宫里，你们这帮狗奴才连个人都找不到，留着你们何用，还不赶紧去找！”胤禛愤怒的声音。

我从石窟里探出头来，外面灯火通明，是不是整个宫廷禁卫队都出动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忽然胤禛回过头来，黑夜中，我们遥遥相对，这就是心有灵犀吗？

“皇上，您慢点儿。”苏培盛着急的声音传来。

不一会儿，胤禛已经来到了我身边，低声地唤着我的名字：“梦漓，找不到你我担心死了……”

“我这么大个人，难道还能走丢了？”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胤禛把我紧紧圈进怀里，好像我会从地平面上消失一样，他低声却清晰地在我耳边说：“我爱你。”

我身子微微一颤：“皇上，你说过这话身为帝王，是不能说的。”

“是不能说，但不等于不是事实，我早就该和你说的，一直都没说，差点就永远没机会说了。”胤禛认真地看着我，黑夜间他的眼睛闪着一种特别的光亮：“你最喜欢的颜色是紫色，因为你喜欢薰衣草；虽然你总说爱吃我煮的寿面，但我知道你其实不爱吃面食，喜欢烤制的食物；喜欢喝味淡而留香持久的绿茶；喜欢阴天；喜欢发呆，喜欢纵情山水；最不喜欢繁文缛节，讨厌请安行礼……其实很多年前，还在王府的时候，你问我这些问题，我就能答上来的，可是我却不敢回答你……”

我呆呆地看着他，眼泪哗哗地掉了下来。我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这么多天我第一次哭，不知道是谁说的，委屈的时候哭出来，就不委屈了，果然是真理。

“胤禛，答应我三件事，好吗？”也不知哭了多久，我终于收住了眼泪。

“你说，只要能做到的，我都答允你。”

我低头说：“第一，我要搬出养心殿，你给我找个住的地方吧。妃嫔长时间住在养心殿里，太不合规矩……”

胤禛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半晌才说道：“好，如果你不想住养心殿，我让他们把翊坤宫收拾出来，那离养心殿近。”

“第二，福惠已经三岁了，总呆在我身边会招人闲话的，皇上还是把他送到阿哥所，让教养嬷嬷来带吧。”原谅我这么长时间没有提到福惠了，实在是故事太多，他平安得很，所以被我忽略了。

胤禛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冰一样冷，颤声道：“答应你。”

“第三，皇上放了李氏和那些宫女太间吧。”我抬起头来，第一次，发现他眼中装满了恐惧。

我的心又跳漏了一拍，这场悲剧里，他受的伤，也不比我少吧。

“为什么？”胤禛看着我问。

“李芳飞有她的无奈，即使杀了她和那些宫女太间，我们的孩子也活不过来，何必再添杀戮？这宫廷之中的血腥已经太浓了。我不想因为我，再有更多无辜的人受累，已经死了两个宫女和一名御医了，够了。”我望着胤禛说：“皇上帮我转句话给李芳飞好吗？”

胤禛定定地看着我：“什么话？”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不知道是谁说过，人生最大的美德是饶恕，帮我告诉李芳飞，我原谅她了，无论她做过什么，都让它过去吧。”胤禛，你听得懂我的话吧，我不怪她了，你也无需自责，既然我们的福沛命中注定，无缘见到他的阿玛和额娘，那就让他安心地走吧。这宫里能够抓住的真情太少，我不想让我们仅有的感情，也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梦漓，你真的要我放了她？”

我肯定地点了点头：“放掉过去，才会有未来的幸福。”

胤禛的手慢慢恢复了一点温度，我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头说道：“皇上不要再蹙眉了，再蹙眉要生皱纹的，您已经够老了，再老一点就能当我阿玛了。”

胤禛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嗔道：“刚还以为你学到规矩了，原来是半点也没转性。”我的脖颈微凉，水滴顺着我的脊背缓缓滑落。我在心里默念：胤禛，别哭，你忘了我答应过太后吗？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三天之后，我搬出了养心殿，住进了胤禛给我安排的翊坤宫。胤禛命人在翊坤宫周围撒满了薰衣草的种子，明年夏天，我就能闻到花香了吧。

又过了数日，胤禛按照我们的约定把李芳飞给放了，太间和宫女也各归各位，就在我以为一切都恢复平静的时候，不怕死的李芳飞居然找上门来，让我再一次领教了没有最蠢，只有更蠢的真正涵义。

我听郁桂说李氏前来的时候，心里便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她来干什么？

李芳飞进来四处打量了一番，赞道：“年妹妹，这翊坤宫果然是金碧辉煌，远非我那长春宫可比。”

我呆呆地看着她，她此刻居然还有心情还向我闲话家常？如果让胤禛知道她来我这里，她还要命不要？而且这宫中只怕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住胤禛的眼睛，尤其是翊坤宫发生的事情……

思索了一番，我无奈地憋出一句话：“李姐姐已经看过我的翊坤宫了，我却还没见过姐姐的长春宫呢，不如，姐姐带我去看看吧。”我尽力了，您好自求多福吧。

李芳飞怔了怔，但还是甜甜地一笑：“妹妹若不嫌简陋，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我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翊坤宫，往长春宫走去。

李芳飞给我沏了茶，我看着茶水发呆，心里有一丝苦涩。

李芳飞看着我问：“妹妹不喜欢这雨前龙井吗？”

我直视着她说：“我现在已经不喝茶了。”

李芳飞掩面一笑，说道：“妹妹不喝茶也好，若换了是我，也不会再喝茶了。”

我对郁桂说：“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对李姐姐说，你先出去吧。”

李芳飞见我这么说，也对周围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大家全都退出了房间。

我直截了当地对她说：“李姐姐今日不该来翊坤宫的，最好今后也别来了，翊坤宫不欢迎你。”

李芳飞看着我冷笑着说：“我早知道你恨我，你以为我相信你会真的原谅我吗？你只不过想在皇上面前卖好而已，想博个贤名，统率后宫？你以为皇上这样就会立你为皇后吗？别做梦了，我告诉你，即使你不替我求情，皇上也不会杀我的，因为我只是做了皇上想做而做不了的事罢了，你认为我怎么会知道那茶不能和玉山泉共饮？你以为喜儿和翠儿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玉山泉的水送进养心殿？皇上表面上罚我，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纵使是我死了，也能给我的宏时赚个好前程，好过你的福惠，虽然表面受宠，却被自己的父亲视为绊脚石。”

她挑衅地看着我，我真恨不得上前用两个耳光抽醒这个鬼迷心窍的笨女人。

我缓缓走到李芳飞面前，俯下身凑近她耳边说：“我从没害过你，姐姐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你想看我痛苦的表情是吗？你想看看我知道自己被皇上出卖是什么反应？姐姐知道这份好奇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吗？好奇害死猫哦。”

李芳飞狐疑地扫了我一眼，她一定设想过我的各种反应，只是没料到会是这种。

我坐到离她最近的一张椅子上，继续说：“年羹尧手握重兵，功高镇主，皇上颇为忌惮，他担心我当上皇后，年羹尧会拥立我的孩子当太子，可能威胁他的皇位，这我知道。他不要我生下这个孩子，所以借了你的手，我也知道。但你要知道，皇上他爱我，他一直活在矛盾里，一方面他爱我，另一方面他也爱那把龙椅，他可以允许你杀了我的孩子，但不代表他就不会杀了你替我报仇。”

李芳飞脸色苍白地看着我：“你知道，你竟然知道……你这个可怕的女人，你什么都知道，还能在皇上面前装作没事人一样……”

“我痛苦过，但我原谅他了，他是皇帝，有他的无可奈何，这也是我爱上帝王得付出的代价。”我直视李芳飞说：“我在皇上面前替你求情，不是为了向他卖好，是真的想求你的命，我不想再看到死亡了。但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往里闯，皇上最怕的就是我知道事情的真相，他现在还不确定我是不是知道，或者到底知道多少。如果皇上听到我们今天的对话，你以为他还能容得下你和你儿子？到时候你只能拉着你的宏时一起陪葬。皇上对我一片真心，尚且能够如此狠辣，你最好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在皇上心目中的份量有多重？你现在该想的，不是如何去争取权力，而是如何才能活下去。翊坤宫附近一定有皇上的眼线，我会告诉皇上今天我来姐姐这里喝茶，是姐姐要向我道歉，感谢我的救命之恩，至于皇上信不信，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姐姐最好也想想清楚，今后该如何在这后宫之中生存，言尽于此，姐姐好自为知吧。”

我起身欲走，李芳飞忽然抓住了我的胳膊说：“年梦漓，你为何要救我？”

我轻轻抽出了胳膊：“因为我欠你的，如果没有我的专宠，你和其他姐妹也许会过得更幸福一些，我知道你们也是他的妻子，但胤禛，我不会让，我的爱情，绝不和别人分享。”我在心里继续说：也因为我曾经犯过错，我伤害过一个无辜的小生命，欠下的债，总要还的。

李芳飞呆呆地看了我半晌说：“爷宠你，不是你的错，如果我是男人，只怕也会爱上你的，要怨只能怨我自己福薄，竟和你同处一室。”

我心里一酸，说道：“姐姐今后若无事，便不要来翊坤宫了，皇上若知道，总会有心结的。”

我转身走了出来，叫上郁桂，径直回到翊坤宫，胤禛果然已经在等着我了。

“你去长春宫了？”他探究地看着我。

“嗯，李芳飞请我去喝茶，向我陪罪。”我轻描淡写地说。

胤禛皱了皱眉头：“我以为你不想再见到她。”

我点头道：“是，我不想再见到她，我告诉她以后没事就不要来烦我了，我不想见到杀戮，却也不想见到她。”

“那朕下旨不许她再踏进翊坤宫，可好？”

“皇上还要下旨，下次她见到我最好当作没见到，也别向我请安行礼了，免得我总有上前踹她一脚的冲动。”我刁蛮地撒泼，却瞥见胤禛眼里露出了笑意，就让时间来抚平我们的伤口吧。

“皇上，我们的孩子虽然早夭，我们也给他取个名字可好？日后想起的时候，也好有个念想。”

“我已经想好了，就叫福沛吧，福泽盈沛。”

“好，希望我们的沛儿一路走好，下辈子投胎在一户寻常百姓家，好好享受天伦之乐。”

时间在平静之中流淌了三个月，一切仿佛恢复到了原点，连我都逐渐淡忘了孩子的事情。

自从搬进翊坤宫，我便再无法和胤禛朝夕相对了，但他每天都会来看我，有时是在白天，有时是在晚上。现在，福惠已经进了阿哥所，逐渐淡出我的生活，我似乎每天除了等待，还是等待，等待胤禛的到来，等待这个寂寞深宫里的一点温柔。好在我能够自得其乐，宫里花卉甚多，想要什么珍稀的品种，胤禛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我弄来，我的调香技艺更加精进，要是再让我回到浮云香居，必定可以大把大把地赚银子，可惜我现在只能呆在紫禁城里，英雄无用武之地。翊坤宫的香料从来不上内务府去领，我还三天两头地往雨兰那里送，胤禛身上的香囊、穗袋，我全包了，还给郁桂、苏培盛、翊坤宫的太间宫女都弄了各种各样的挂件，开始他们吓得磕半天头不敢伸手，还是胤禛下了旨让他们放心收着这才作罢。

这日，胤禛忽然看着我说：“梦漓，当我的皇后如何？”

我认真地看了他两眼，确认从他眼中看到的是真心的询问而不是假意的试探，于是摇了摇头对他说：“不要。”

胤禛似乎早有思想准备，可还是问我：“为何？你不想当我唯一的妻子吗？”

我微笑地看着他说：“皇后是你唯一的妻子吗？你有的是三宫六院，皇后只是你妻子们的头儿而已。我现在假装看不到她们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当了皇后，你那些妃嫔们三天两头地过来请安，还让不让人活了？我小气，善妒，不识大体，难登大雅之堂，还是找个安静角落躲清净的好，在这后宫里，我吃好的穿好的，闷了可以抓皇帝过来消遣，要什么有什么，还能把活丢给皇后干，放着这等清福不享，你以为我脑子被门挤到了吗？”

胤禛本来一本正经地听着，听到我后来越说越不像话，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是如何把歪理说得偏让人无法辩驳的？我倒是可以借鉴一下去对付那群大臣。”

我抱着他的胳膊说：“这是不传之秘，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被你学了去我岂不得喝西北风了。”

胤禛微笑地看着我，满脸宠溺。

我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也就不再为后位之事烦心，我想胤禛是懂我的，他必定知道我那番话的涵义，我不希望年家的势力越来越深地介入到皇权之中，介入到我和他的感情之中。

几日后，我正在翊坤宫晒太阳，忽然苏培盛一步一跳地跑过来，满头是汗，见了面就忙不跌地磕头：“年主子，奴才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您快去养心殿看看吧。”

“怎么了？”我见苏培盛这么狼狈，不由得担起心来。

“万岁爷生了好大的气，现在还发着火呢！”

我在心里暗叹一声，感情我就是个救火队员吗？老虎尾巴踩不得，他倒好，偏来找我去趟这颗雷，怎么命这么苦？哎，谁让我是年梦漓呢？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我走进了养心殿，一地的碎瓷器渣子让我意识到胤禛真的相当生气。

胤禛抬头看见我，瞪了苏培盛一眼对我说：“你来了？这帮奴才越来越不成规矩了，都不知道通传一声吗？”

可怜的苏培盛又开始磕头。

“皇上……”我还没开口求情，胤禛就冲苏培盛摆了摆手，不耐烦地把他给打发出去了。

“皇上为何这么生气？”我问道。

“生气？朕哪有生气，和那群见识短浅之人生气，是自降身份！”

我差点笑出声来，很少看到胤禛这么孩子气的一面。我忍着笑说道：“皇上说得正是，不知是哪群见识短浅的呆瓜冒犯了天颜？”

胤禛也微微露出了笑容，拉着我来到桌前，指着一堆奏章说：“你看看，全是说我重要汉臣、宠爱汉妃，说得好像大清将山即将易主似的，危言耸听。”

我瞄了两眼，没有细看也知道了事情的大概，胤禛重要汉人，锐意革新，伤害了满人的利益，直至三百年后，仍然被人诟病。

我轻声说：“皇上，既然知道他们危言耸听，那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胤禛看了我一眼忧虑地说：“你虽无心争权，奈何权势却容不下你。”

我心中一动，一股暖流涌来，他会如此生气，只怕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我吧。我拉着他的一根手指说道：“那皇上就不要再把我拉进权力的旋涡中，前朝与后宫向来一荣俱容，一损俱损。前几日听说皇上要封家父为太傅，这件事先缓缓行吗？”

胤禛皱眉看了我一眼说道：“我欲加封年遐龄，并非因你之故，摊丁入亩的政策最早是他提出来的，今年试行以来，收到奇效，百姓赞誉不断，朝廷收入也颇有改观，你阿玛确实是安邦定国之才。”

我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头说：“那皇上让阿玛干活就好了，别封什么太傅，人言可畏，你若是加封便是把阿玛放到群臣的对立面上，阿玛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守着那空有其名的封号，又有何益？”

胤禛看着我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句：“我欠你太多。”

我把头靠在他的胸前说道：“从我选择爱上你的那天起，就已经准备好接受这一切了，都是我心甘情愿的。”